第46章 春潮（五）
顶着芍药的脸，苟在云华仙子的住处，享受着美人的特殊待遇，妖王实在很爽。要不是还有谈判这事在头顶上压着，那他就真的乐不思蜀了。
这几日，看着云华仙子忙碌来去、练剑写字、鼓捣东西，就好像以前的岁月重新过滤了一遍一样。哪怕只能在外间的榻上窝着，隔着距离看她。
唯一的缺憾在于他用的是芍药的身份。人妖有别，云华仙子虽然容许芍药和自己同住，却并不曾有任何亲近的表示。另外，一旦穿帮，后果严重，人妖两界重大外交事故，还得被云华仙子砍出去。
他虽早已暗中传讯给芍药，令她不得出门半步，但世事无绝对。他心里暗忖，便保持着距离，不曾缠着她。
一天早晨，云华仙子挂起重重纱幔，带着些倦色从室内走出来。她刚写完稿子，还未曾梳洗，穿着昨夜的衣裳，袖口还有点墨迹，一头长发披散如瀑。
彼时，妖王正似真正的芍药般娇娇娆娆地斜靠在榻上，陡见她这人间烟火的打扮，瞬间眼睛一亮。
“你们大王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云华仙子扫了她一眼，似有不满。
妖王心道：他什么动静都没有，有的话就是上次忘了提醒江雪寒。
云华仙子见芍药不答，以为她不知道妖王的安排，也就没说什么。片刻又问：“昨晚做什么美梦了？”
小妖精午夜梦中突然发笑，跟撞邪似的。好几次灵光乍现，都被她笑没了。大半夜，湖上除了她以外一个人都没有，还挺吓人的。
妖王这回真是脸红了，低着头，不知怎么说。
云华仙子见芍药娇羞地低头不语，投来一个问询的眼神。
意思是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或许是芍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妖王故意捂住粉嫩的脸蛋，扭捏道。他不打草稿张口就来：“昨夜梦见大王封芍药为妃。”
说话间，他故意抬起眼皮暧昧地看一眼云华仙子，又慌忙垂下目光：“梦里还有一位姐姐，看不清楚面貌，却是极美的。想来与仙子有五六分肖似……仙子风华绝代，芍药失态了。”
说到这儿，装模作样地一捂嘴，作自知失言状。
他本想试探云华仙子的心意，云华仙子却想：好家伙，妖界居然还有如此美人，以后定要让妖王引荐一下。她想到芍药竟然心系妖王，又想到妖王那不靠谱的德性，眼见好白菜以被猪拱为乐，不免遗憾。一声长叹，流露出怜悯的目光。
这眼神在妖王看来，就是云华仙子失望透顶的表现。他心里乍喜，又怕云华仙子从此心灰意冷不再理他，便伸出手轻扯她的袖子撒娇，云华仙子低头一看，见芍药眼泪汪汪：“芍药素知大王心悦仙子，倘若是仙子，芍药也就没有什么别的念想了。若仙子不嫌本——本人芍药鄙陋，芍药愿侍奉仙子左右！”
云华仙子心想，这妖王的手下怎么跟他一样脑子不正常，如此说来两人当是一对佳偶。便答道：“如此甚好，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扯回自己的袖子，自去洗漱了。
就指望你早日上位缠住妖王了，芍药，你可要争气啊！
妖王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免有些气闷，捂着胸口倒在榻上，两眼瞪着天花板不说话。
他昨夜梦到了初见云华仙子的时候。
梦里，他们有了另一种发展。云华仙子与他一见钟情，二人便相携退隐，在一处风水极好的山中盖一间小屋住了下来，过着耕织农桑的田园生活。偶尔两人一起打个猎，比比剑，很是闲适。两人性格很是契合，就决定结为夫妇，他喜服都做好了，没想到刚拜堂就一头碰在玉枕上，醒了过来。
这个梦太美，妖王有些懊恼，不禁在心里捶胸顿足。果然梦就是梦，不靠谱。
云华仙子洗漱过，从外面回来，看见芍药西子捧（躺）心（尸）之态，那茫然若失的样子也是十分娇美，看得她心生怜惜。
“长得这么好看，多笑一笑比较吉利。”云华仙子在榻边坐下，伸出两根手指，推着芍药的两边嘴角，让它们翘了起来。
在这张美人面的近距离暴击之下，妖王的瞳孔瞬间不受控制地放大了。有一瞬间，他真的想不顾一切地以芍药的身份留在她身边，管他什么和谈，管他人妖两界，他只要能留在云华仙子身边就好了。
瞧见芍药的傻样，云华仙子忍俊不禁地拍了拍她的头。
全然没想到这皮下是她最烦的人。
谈判如期举行。
和谈这种大事，自然是要请江雪寒过去坐镇。即便身体的损伤还没有完全修复，他也必须强打精神来到现场，只是看起来恹恹的。眼睛有些无神，像两口深井，如如不动地坐着，神情清冷如冰。
桃源境的一座大殿里，妖将们和仙门世家的代表们道貌岸然地高冷入座。
跟妖王来谈判的妖将，在被他收编前，都是成名已久的大妖，席间妖气浓郁到辣眼。仙门世家这边一个江雪寒便足以威慑全场，云华仙子就没有出现。
一开始，双方情绪虽然激动，但都还在可以自控的范围内。
半个时辰后，越谈越激动，口水乱飞。
江雪寒：……
他往后避了避，不期然撞到了一束探询的目光。
妖王在看着江雪寒。不像对“仙尊”的好奇，更像是男人之间不算友好的互相打量。
谈判的间隙，江雪寒走到外面，呼吸着没有妖气的新鲜空气。不多时，妖王也走出来，在外面状似随意地溜了两圈，站到他身边。
妖王貌美而高，又是一身肌肉的兄贵身材，二人并肩，凭栏而立，仿佛盘曲虬结的巨木与挺立的修竹。
妖王一双妖异俊目肆无忌惮地盯着江雪寒。似是打量，又像暗暗比较。江雪寒被他这样盯着，难免有些不快，转身欲走。
“江仙尊的伤，有些时日了吧。”妖王看他要走，急忙压低声音道。
妖王怎么知道他受伤的？江雪寒停下脚步。骨肉匀称，形态漂亮的手虚搭在栏杆上，居然比这精雕细琢的汉白玉还引人注目。
妖王走近两步，传音道：“云华仙子之前委托我调查过一件事情，或许与仙尊要查之事有些关联。”
江雪寒眼神一动。
原来云华仙子找的调查人就是妖王，事关妖族，他查此事倒是合适。
妖王道：“这些年，我族中许多幼子无故失踪，生不见妖，死不见尸。通常幼子失踪之后，附近都有一些刻意掩盖过的人修气息。”他抬起手，状似不经意地捻了一下手指，“那种大妖，我族中从未有过。仙尊多加小心。”
妖王从江雪寒身边走过。
“你调查的那个神秘人……有传闻，或许是你的血亲。”
妖王不知道世家江家是个何等繁盛的大家族，还以为江家只有他们父子俩，自己已经给出了重点。事实上，在与江雪寒有血缘关系的人中，就算是不在场证明齐全的情况下，也得排除上十数天。
虽然不是没有这样的猜想，但被告知可靠真相时，江雪寒的心境还是波动了一下，手下的栏杆隐隐出现了裂痕。
江雪寒有点头痛，心想，如果只是弦心圣手的话，只需控制这些妖兽幼崽攻击他即可。又为何要抓那么多妖族，甚至融合出了新的妖兽种类？他的同党，究竟是谁？目前已浮上水面的孟如鹤、陈明德二人，是不是两颗可以随意放弃的棋子，贸然调查他们，又会不会打草惊蛇？
弦心圣手等人的计划中，酝酿着怎样的阴谋？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谈判内容是妖王和云华仙子早已商议过的，妖族虽然不服，吵得很厉害，却也在妖王的默许下通过了。双方签字订盟，又明来暗往地阴阳了几句客套话，就各自回住处了。
北斗宗留妖族众人多盘桓几日，能正大光明地跟云华仙子待在一起，正合妖王心意。他还给自己找了个“目标”：她好像一直在写什么重要的文件，须得打探一番。
他回到住处，摇身一变，威风凛凛的妖王又成了娇滴滴的芍药。他正往外走，就被一个妖将叫住了。
妖将着急地向芍药招手：“芍药，这几天大家都没见你，都着急得不行，大王也不知道去哪了，大伙儿不敢贸然行动，只能等着……哎，你上哪去？”
“出去。”他淡淡地回了一句。
带出来的妖还算听他的命令，也知道关心同僚。妖王还算满意，心想，妖界也不是仙门世家传说中关系那么差嘛。
妖将见状，神经兮兮地跟上来，一脸紧张地八卦道：“你真的和大王……那个，搞在一起啦？”
“没有！”妖王被问及别人的私生活，有点不爽。
“你去哪呀？大将让你早点回来。”
“去找云华仙子。”
妖将吓了一跳：“你不要命啦？敢勾搭这位姑奶奶，大王还不把你炖了啊！”
这不能怪他八卦，上次众妖听到芍药在门外表白妖王，这几日两人又连影儿都不见，大家都以为他们嫌人多，上别的地方腻歪去了，这一听好像也不是这样，芍药这个走路带风的态度跟去示威似的。妖将心想，芍药怎么着也是妖界一枝花，除了妖王就是她，长成这样也够了，和云华仙子纠缠什么？一个是明月之光，一个是地上的草花，怎么比？万一伤着自尊怎么办？正待劝阻，芍药已走了。
妖将伸出手，徒然地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什么话。
和谈已毕，大部分仙门世家都走了之后，云华仙子才出门——过于优秀的苦恼。
某日，在凉亭里喝酒的众妖看到不远处两个轻袍缓带、仙气飘飘的美人经过，而且其中一个有些眼熟……
“我没瞎吧？”
“那是芍药？”
“芍药这是跟谁在一起？”
“云华仙子，大王的心上人。”
“好家伙，炖汤预订！”
“来来来，下注！私自亲近大王的心上人，大王究竟会不会炖了她！”
在一片惊奇与混乱中，一妖将向“芍药”狂打手势，那明显得就差在凉亭顶上跳舞了。
妖王本来打算不理，一看这妖将就要脱了衣服在手里挥舞，便敛袖一礼，温声细语道：“仙子少待，芍药去去就来。”
云华仙子微微颔首，端的是明明如月，一刹那间，远处的众妖也看呆了。
“什么事？”妖王往亭中一站，毫不掩饰自己约会被打断的不耐烦。
恋慕芍药的妖将们纷纷劝道：“快去向大王认错，大王心情一好，兴许能饶过你。”
妖王大概是第一个体会到被自己的手下认不出来是什么感觉的妖王，还是因为不可言说的私密原因。他不爽道：“什么认错，认什么错？”他懒得掩饰，说话间用了原声，还放出了一丝威压。
亭中忽然诡异地一阵安静，只有妖王威严的声音还在说：“本王打入北斗宗内部探听敌情，有问题吗？”
众妖将：您当我没说--
内心：都和谈了还装！
差点没忍住眼神里的鄙夷。
另一年迈妖将颤颤巍巍地打量妖王一番，不解道：“大王怎地穿着云华仙子的衣裳？可是在责怪我妖界无良裁美衣？”
云华仙子在两界都是鼎鼎有名的高手，许多大妖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妖将心道，大王和她离这么近，可别出什么事。他年轻的时候也吃过云华仙子的亏，紧张得汗都冒了出来，生怕妖王露出马脚，被她两招之内斩于剑下。
妖王特别不懂事地横了他一眼：“我穿什么是你该问的事吗？”
“大王啊——”老妖将不禁仰天悲叹，“美色误国啊！”
妖王第一反应就是往云华仙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反应，才竖起一根手指，道：“嘘，此事不可声张。”
倘若云华仙子知道芍药小美人是他变的，非把他砍出去不可。
这件事很快在内部传开，当日没去聚会的也都听说了。之后的几日，每当看见他们敬爱的、高大威猛的、八方臣服的大王变作娇美女子和云华仙子携手同游，都不得不忍住心中想要群谏的冲动。
妖王得以与心上人日日相伴，真正的芍药则被迫在屋里闭门不出、瑟瑟发抖。直到妖王放弃探索云华仙子那份下了禁制的手稿，他们才开始准备打道回府。
众妖长舒一口气，额手称庆。
“终于可以回去了。”
“大王没闹出事来，可喜可贺。”
“我以为咱们要在这儿住到地老天荒呢。”
“大王活着回来了，真是太好了。”一个妖将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看见妖王进门，变回原身，众妖提着的心才放下来，齐声道：“参见大王！”
芍药挤在角落里，心知妖王变作她与云华仙子日夜相伴、携手同游，失落至极。而妖王却穿过众人，向她走来，伸出两根手指头戳着她的嘴角，使得她面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长得这么好看，多笑一笑比较吉利。”
刹那间，芍药心跳如擂鼓，粉面通红，竟然呆住了。
妖王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天云华仙子随口一句话夸得他抓心挠肝，今日终于看见了是怎么个吉利法。
但芍药真的没他好看啊！妖王遗憾地想。虽非整日揽镜自照，他也清楚这个事实。但为什么，她宁愿看看芍药，也从不看自己一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