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庄斯看着脚边死相惨烈的尸体，陷入了沉思中。
人死都死了，他倒是没多纠结，可他看着飘在这老道尸身上方不辨面目的虚影，有些新奇又有些警惕。
知道这世道有鬼是一回事，可真看到了鬼，那感觉还是有些复杂。
何况他也不知道人变成了鬼，是否会多出些特殊的手段出来。
可看这老道化成鬼后，只两眼发直呆呆地飘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倒像是傻了一般。
庄斯在他面前晃了两圈，竟是没有惹来一丝的关注，便有些忍耐不住好奇心，向尸身靠得更近了一些，用爪子灵活地抓了一根树枝，向那虚影探去。
那根树枝靠近虚影后，没有遇到半分阻碍，直接横穿了过去，好像那块地方真的空无一物似的。
庄斯原本还要再试，突然一股凉气直冲天气盖，身上的皮毛都炸了起来，本能先于意识地向远处跳开，警惕地看着那虚影左边的位置。
下一瞬间，虚影旁又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道身影，开始时如一片薄雾一般，片刻后就渐渐显于五官和衣裳来，等到变化完成，站在那里的身景就与真人无异。
庄斯看到那人，忍不住重重地晃动了一下尾巴，来的这人看上去还是他的老熟人。
正是那个无故拉他入了拔舌地狱的阴差大哥。
“这不是阴差大哥吗，真是有缘又遇到大哥出公差，也不知一别经日，别来无恙否？”庄斯拿捏着阴阳怪气的口吻出声道。
那阴差也注意到了庄斯，初时还透着两分疑惑，一听到这声音，那双似乎跳动着幽幽鬼火的眼睛猛地大睁，身形都模糊了一瞬。
“是你……”
“这次可有罪名拿我？”
那阴差死死盯住庄斯，嘴唇快速蠕动着，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皱头却越皱越深，脸上更是阴云一片，让这四周都出现了一种阴冷之感。
庄斯听着前殿传来的动静，倒是一点都不急。
前一次这阴差都限制不住他，何况是他还有半吊子法术的现在。
“如何？”
阴差霍然抬头，快得脖子都向后折了去，他用手把脑袋扶正，眼睛死死地盯着庄斯，左手却向旁边一探，那老道化成的虚影竟然被他捏在了手中，又双手一拢，几下就揉搓成了一颗颜色莫名污浊的小球，被阴差直接塞进了嘴中。
庄斯在一旁看得微微张嘴，这玩意居然还能吃下去，就看那乌漆嘛黑的颜色，弄不好就得拉肚子。
“你既然无恙，就莫要再生事。”阴差厉声说完，肉眼可见的有些心虚，很快连身形都要隐去，就听外边传来一声大喝。
“尔等站住，既然杀了人，便一个都不能走脱了。”那声音虽然听着还年轻，却极为威严，透着一股刚正之气，随着这声大喝，一身穿官服的男子便大步走进了这后院，目光炯炯地盯着院内的两个异类，就像要把人看透一样。
“哎哟哟，父母老爷啊，您看这，这庙中果然鬼魅横生……”立刻有人凑到那男子身边开始献媚，不过话没说完就被喝止住了。
“噤声，此乃地府所属的勾魂使者，来此公差罢了。”男子说完又看向庄斯，抚了抚唇下的短须，又道，“狐者，有神异也，原也有瑞祥之兽的名声，倒也不好一上来就定了罪名。罢了，我是此地知县，今日辖下恶事频出，我便在此升堂，望能请得泰山君在此，正好正本清源。”
庄斯想不到来的这人有这样的胆气，原来就是这城中新来的那位知县。
他之前在城中闲逛时，也不时听人提起这位新近上任的主官，多是好话，只是他对这儿的官僚又没什么兴趣，也就没有认出来。
作为杀人凶手，庄斯乖乖跳上一张凳子，卧在那里看着人们摆案焚香，在这院子里忙成了一团。
他撇了那阴差一眼，不太明白地府与人间官府的关联，为什么他一个阴差也会受制于一个凡人知县，此时就静静地立在了树阴之下，只是周遭更显得阴寒。
在另一个角落，那前殿道士丘老三委顿在地上，发冠一片散乱，显得非常狼狈，竟然就这样轻易被捆住了手脚。他身边则坐着那老态龙钟，却又特别精神的老人，一边敲着手杖，一边小声训斥着那丘老三，如同训狗一样。
“肃静！”
知县极为肃穆地站在香案前，双手持香而立，案上则被放置了一尊小像，正是东岳庙应当供奉的东岳大帝。
庄斯在一旁看着那尊神像，发现神像的长相也是他见过的，与东岳庙所立的神像大有不同，竟然就是武成王黄飞虎的长相。
不过《封神演义》一书中，黄飞虎死后封神，的确封的就是东岳大帝，执掌幽冥地府的神。
之前在拔舌地狱时，那个夜叉的确说过，东岳大帝乃是地府主官之一……庄斯看向那位阴差的目光都满是敬意，那可是最大的顶头上司，居然也敢这样轻慢欺瞒。
那边知县已经文绉绉地对着神像说了一大串话，等他说完插上一柱香，那烧完的香灰居然掉了下来，摔在了香案上。
“嘶。”知县低头看了一眼香灰，明显吸了一口凉气。
庄斯立刻凑过去一看，发现那坨香灰正好摔成了一个字的形状，那一笔一画，明明就是个“可”字。
“这这这，大帝显灵了？？？？”也有同庄斯一样脑袋伸得快的人，看到那个“可”字顿时大喝一声，案上的香灰也随之被吹散，再看不到半点踪迹。
那人立刻懊恼起来。
那边的丘老三却满脸的死灰。
知县此时却显得很稳重，道：“泰山君已经允了我主持此案，却不知何时能够现身，君虽为鬼神，却还是要被问一句失察之过……”
庄斯听着知县毫不留情地批评了东岳大帝的失察行为，指责祂作为地府主官，居然让丘老三这样的妖道蒙蔽，不知道借用大帝的名声犯下了多少恶事，实在对不住民众经年的供奉云去……
作为一个对鬼神存在心知肚名的人类，却能如此的刚正耿直，也实在令人佩服。
不过庄斯当然也分神注视着丘老三，见他和那阴差眉来眼去，就暗暗注视着周围的变化，这一人一鬼实在胆大包天，他可不认为他们会就这样认命。
很快，知县喝斥完了东岳大帝，命一边的师爷写好状纸，要开审这私自造像藏于神像之中，冒领东岳庙香火，欺瞒民众的案子。
庄斯却已经注意到墙上出现了一只橘猫，行走之间姿态僵硬，绝不是因为体胖的缘故。
来不及提醒那位知县，就见那只橘猫纵身一跃，直直向大帝的神像撞了过去。
庄斯衡量了一个他和橘猫之间的体形差，直接选择在神像被撞得摔下来后，精确地用尾巴把它卷住了。
整个过程发生得太突然也太快，等所有人回过神来，那橘猫已经“喵”的一声跑远了，视线便都集中到了救下神像的庄斯身上。
“小心些吧！”庄斯把神像放在地上，又回到了原来的凳子上。
“真……真的开口说话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狐狸精吧，不知道若是作人打扮是否……”
“嘘，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还不小声些。”
“这位……狐仙，你是被告，还是苦主？”知县很感兴趣似地看着庄斯，开口问道。
庄斯舔了舔爪子，反应过来后清了清嗓子：“神像是我炸的，人也是我杀的，你觉得这又该如何判。”
“那定然是有缘故了？”
庄斯看着这知县，把那个老道透露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知县还没听完就沉下了脸，垂在身侧的手都在颤抖，特别是听到这丘老三还在垂涎他女儿的时候。
“小女刚及总角之年。”知县说这话时，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透着森森的寒意，“该死，该杀。”
“此事总得来说和地府管教不力脱不开关系，我欲去和阎罗理论，知县可否告知如何进这阴曹地府。”庄斯望着知县问道。
知县看了看老道的尸体，脸色几经变幻。
“杀人偿命，是古今皆有的道理，便是杀的恶人，也当有了实证后才言赦免之事。”
庄斯并没有生气，倒是觉得知县言行合一，是个难得的君子。
“那我便死了再去也是一样的。”
知县有些膛目结舌。
这时有人越众走了出来，拱着手道：“老爷，学生顾恒生，侥幸有功名在身，愿于这位狐仙同去，以作担保。”
庄斯看了那人一眼，发现这又是一个认识的人，便是上回因猫结缘的书生。
“活人进了那鬼门关，便要迷失道路，难以脱出，你确定要去？”知县惊讶地问道。
顾恒生也有些犹豫，转瞬又坚定起来，道：“我也有疑问想当面问过阎罗，不然心中犹豫于学业毫无寸进，实当冒险一试。”
庄斯看着这个不怕死的书生，顿时对他改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