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十二月的江城, 早晨大约有7、8度。
山动位于郊区，旁边靠着一座天然的森林公园，气温还要低些。
若是前夜下过一场小雨, 这个时候, 地面往往会泛起丝丝缕缕的薄雾。
风不吹来，那些如轻纱般的雾气长久的静止在原地, 直到温度上升，将它们蒸发得无影无踪。
秦初晗的视角展开里，英俊的男人每向前迈出一步，都会将身前的薄雾破开。
他目不斜视，气息平稳, 脚步也不显沉重。
那头利落的短发几乎被汗浸湿，缠绕在脖颈上的卡其色毛巾, 有效的缓解了秦初晗的轻微洁癖和强迫症。
拼色的防水面料运动装也好看。
山动那个大群里, 已经有保洁阿姨争相上传他在园里跑步的多角度抓拍。
秦初晗就, 顺便看看……
听说祁教授每天都会在园里跑上五公里。
白天忙得没时间，晚上也一定要补回来。
年纪轻轻，自律如斯。
秦初晗打心底觉得他能长命百岁。
而如果他能从她身旁跑过去，再来个五公里，那她会诚心祝福他活满120岁。
遗憾的是，祁应琛已然开始减速, 跑到她面前，干脆的停下了。
“早。”他侧开脸去呼吸，熠熠有神的双眼, 看着身侧的兽医院。
“早。”秦初晗希望落空, 只好硬着头皮和他寒暄, “好久不见。”
算起来, 自从上次把泰坦送到兽医院后，他们就没在园里碰过面。
整个十一月，秦初晗每每想起，还感恩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赋予人类忙碌的生活节奏来着。
“好久没见了？”祁应琛语色认真，像是在计较，“我倒是每天晚上都能听见你们。”
听见也是‘见’，形式不用而已。
秦初晗默了一瞬：“你在变相嫌我们吵吗？”
经过一个月的整合，六人组的山动文创店团队基本成型。
为了尽快把店开起来，秦初晗自掏腰包向山动租了一套别墅当宿舍，自己也搬进去和大家住在一起。
一群平均年龄25的年轻人，干劲十足，对未来充满期待，闹到后半夜是常有的事。
这套别墅恰好在祁应琛隔壁，也就顺便闹到了他……
“不是很嫌，但如果能在凌晨后适当降低分贝，我会感激不尽。”
“你这个人……”秦初晗欲言又止。
“怎么？”他寸土不让，洗耳恭听。
刚还离得老远的时候，祁应琛就看出她刻在眼珠子里‘你别、过来’这四个大字。
拒绝和他交流的意图太明显了，让他不爽。
必须过来打个招呼。
此流程走到一半，祁应琛又觉得自己幼稚了，于是面无表情的收起心理活动，换了个成年人应有的交流方式：“来看泰坦？”
秦初晗点头：“嗯。”
她僵了一瞬，忽然有点在意：“你也来看泰坦？”
好的，如果刚才她只是把‘你别过来’写在眼睛里，那么此刻，她已经把‘离我远点’表现得淋漓尽致。
祁应琛被针对得来了脾气，口吻却温和得足矣杀人：“是啊，这么巧，一起？”
秦初晗：“……”
*
走进兽医院的时候，秦初晗确定了一件事：祁应琛，表面温文儒雅，内里腹黑恶劣。
又想他三十不到，站在学术领域的顶峰俯视众生，有点脾气也正常。
而祁应琛呢，原本以为一个月的时间，秦初晗对他多大意见也该消化了。
没想到今天一见，她依旧像躲瘟疫一样的躲着他。
祁应琛就觉得，对他有意见说出来，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他还等着她答应接手《猛禽观察日志》的插画。
哪怕做不成朋友，他少说要在山动呆二十个月，同事之间心平气和的正常相处，不难吧？
两人做着心理活动来到后山。
兽医院笼舍的构造比较简单，泰坦住的地方大约有四十平方米，环境丰容的主体是几根固定的树干，右边三分之一的空间有个流动的小水潭。
对于孟加拉虎来说，没有活水是很难受的一件事。
笼舍左侧做了斜梯，中间用木板隔断，上面有一个类似树洞的干燥空间。
泰坦不想呆在后舍的话，‘树洞’就是它最好的选择。
时间还早，昏昏沉沉的天色下，虎大爷侧身卧在‘树洞’里，就露了半个屁股在外面，正对来人。
听到些许声响，它象征性的晃了晃垂在木板下的尾巴，表示：来了啊，本大爷知道了。
就算打过招呼。
这一个月它恢复得很好，身体各项数值都在向虎园里另一只和它年龄相仿的孟加拉虎靠拢。
秦初晗蹲在笼子前，盯着它那根悠闲自在的尾巴，满心都是成就感！
“刚才陶瓷厂那边给我发信息，第一批‘森林之主’摆件今天下午开始发货，厂家给我寄了两套过来，到时候送你一套！”她很大方的说。
祁教授刚来山动就为拯救泰坦出了一份力，理应对他有所表示。
祁应琛不是很想承她这份情：“照你这个说法，王老头他们都该人手一套？”
出力的人多了去了，这不过是他分内事。
秦初晗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你这人……给你就收着，当个纪念也好啊！”
她对自己的设计可满意了。
“你是我爸三顾茅庐请来的专业人士，多亏你在微博上帮我们背书，动物园的风评才好转得那么快。论专业性，还有个人影响力，王老头他们哪儿比得上你。”
秦初晗捧着他也是应该的。
“还有小天真，刚送过来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不吃不喝不睡，眼看着瘦下去，站都站不稳了，还是你有办法。昨天我去看它的时候，它还用鼻子逗我来着……”
小天真是时昊他们从马戏团里买回来的四岁小象，名字是网友们取的。
驯兽员没人性，不给它吃饱，也不让它好好睡一觉，为了让它学会倒立，用尽残忍的方法训练它。
秦初晗第一次去看小天真时，刚来到笼子外面，就听见它缩在角落里不住的小声哼哼‘别过来，别过来’……
哭得她心肝脾肺都痛得快裂开了。
象是十分灵性的生物，非常聪明，它们是家庭观念很重的群居动物，会用树叶埋葬死掉的同伴，重情重义。
马戏团对小天真造成的伤害，会成为它一辈子的阴影。
多亏了祁应琛，短时间内重塑它对人类的信任。
这一点，就算是能和动物沟通的秦初晗都做不到。
她打心底的感谢他！
祁应琛能感觉到她对自己发自内心的谢意，为了那些动物。
虽然这是他职责所在，往好的方面想，他们还是有共同话题的。
“对了，这个给你。”秦初晗伸手在外套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串叮铃铃响的小玩意儿递给他。
祁应琛接到手里，发现是个钥匙扣。
主体是一对熊猫，大滚滚和小滚滚可以分开，也能合上。
内置的磁铁把它们连在一起后，小的就被大的抱在怀里。
金属的材质，里面是空的，大约放了铁珠，轻轻一晃就发出可爱动人的声音。
颇为精巧立体的设计。
“送给我？”祁应琛盯着她，手里拎着这么一串儿萌得要命钥匙扣，莫名觉得有些别扭，但心里是不抗拒的。
秦初晗蹲在他旁边，双手托着脸颊，亮晶晶的眼睛里含着笑，肯定的对他点头：“这是我给文创店设计的第一批商品里，第一个到手的样品，怎么样，还行吧？”
祁应琛听她一说，再回想开在东门和南门那两个商品店里歪瓜裂枣的劣质玩具，瞬间觉得手里这个都能当艺术品了。
“谢谢，我很喜欢。”面无表情说完，顺手吧钥匙扣收进运动外套的口袋里。
秦初晗相当怀疑他的‘很喜欢’。
祁应琛完全不觉得自己这个回应有什么问题，看着睡得安逸的泰坦，闲聊般问：“你的文创店做得怎么样了？”
“还行，挺顺利的。”聊这个，秦初晗的话可就多了。
从准备的产品到第一次线上预告，全都在稳步进行中！
除了给祁应琛的‘母子连心’钥匙扣，她还特地为小天真设计了一顶‘鼻子长长’棒球帽，找的是国内知名童装品牌，做的联名款！
为了说动品牌方，证明自己不是骗子，秦初晗他们轮流上阵，终于以诚意打动对方！
“夏天的预产期在月底，等它生了之后，我准备设计一套母子装，给它攒点奶粉钱。”她沉浸在对不久将来美好的畅想里，反过来问身旁的男人，“你说夏天的孩子能和小天真玩到一起吗？”
山动共有十二头亚洲象，是个完整的家族。
夏天被救助站送过来的时候，虽然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得到它们的认可，但结果是好的。
最近秦初晗一直在琢磨，要是她能说动夏天把小天真养在身边就好了，不过这得等它顺利生产，恢复一段时间后再议。
眼下，她需要祁应琛给点专业意见。
“夏天来我们园的时候还小，才1岁多。小天真4岁了，而且夏天他们是亚洲象，小天真是非洲象，会不会因为地域不同被排斥啊……”
秦初晗担心着方方面面，回过神，发现余光里有些许变化。
侧首一看，祁应琛稳稳当当的蹲在她旁边，专注的听她说话，盯着她看。
秦初晗：“……”
沉默中，她呈静止状态，尽可能的只动眼珠子，以彼此的肩头为准，目测自己和祁应琛之间的直线距离。
接着，她再不动声色的将身体向□□斜，控制着呼吸，抬起脚，同样是往左边，挪了一大步。
全程在祁应琛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犹如完成某种‘必须保持距离’的神秘仪式。
当距离拉开后，她总算松了口气。
祁应琛眉头皱起来了：“我有毒？”
“啊？你没毒啊……”秦初晗做完才开始慌，“不是，我的意思是，您是个健康的自然人！”
祁应琛意见更大：“您？”
“用这个字是想表达我对你的尊敬，山动有了你这位业界顶级的动物学家坐镇，是全体员工的荣幸，更是动物们的福音！”她不自觉给他吹彩虹屁，默默求放过。
祁应琛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怎么又不用‘您’了？”
秦初晗心累垮脸：“你没毒，我也不讨厌你。”
祁应琛学着她刚才的样子，视线在彼此空隙间反复横扫，要多刻薄有多刻薄！
秦初晗张口想解释，他抢先问：“我得罪你了？”
“没有。”她摇头。
“那你为什么躲我？别说你没有，我没估错的话，改变的节点应该在《游禽观察日志》的合作即将结束那段时间，之后我们再见面，你的表现就很奇怪，让我觉得我是个当同事不够格，当朋友更没可能的……世纪渣男？”祁应琛说完，眉心的褶子随之加深，停不下来的自我怀疑。
“你不渣，你一点儿也不渣，你要自信！”秦初晗没法儿跟他面对面了，在身旁摸到一根树枝，给地上戳出一个小沙坑。
终于逼出她一点真实的态度，祁应琛表情态度有所缓解。
“说说。”误会只有说出来才能解开。
祁教授奉行今日事今日毕，这都拖多久了？有违他的行事风格。
其实他大抵猜到一些。
他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绘梦工作室，而是更早之前。
六年前的跨年夜，位于帝都当时很火的一家酒吧。
她化了精致艳丽的妆容，像个勾/人的小妖精。
他也很随意放松，被朋友指控整晚都在释放致命的男性荷尔蒙。
再次见面，他们是即将展开合作的工作伙伴，秦初晗是个漂亮正经有能力的女孩子，她不主动提，祁应琛只好配合装失忆。
如果当时秦初晗就对他的反应有所不满，等到合作收尾时开始发作，祁应琛也能理解。
但，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把关系弄得那么绝对。
再说六年前的那天晚上，除了一个吻，别的他们什么都没做。
遗憾的是——
此刻秦初晗跟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想的全是发生在两个月前的尴尬一幕。
至于六年前的跨年夜，她当然也是记得的。
人家祁教授都有同居女友了，提这个是想深度社死吗？！
尴尬的一直是秦初晗自己，不知不觉就开始逃避……
这样不对。
“让你有不好的感受，我很抱歉。”她郑重向他道歉，然后追加道，“我承认是我的问题，但你能别问了吗，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会自己调整。”
面对，是解决问题、化解尴尬的最好方式。
秦初晗悟了！
祁应琛半信半疑的望着她，半响，决定今天先到这里，给她贴上‘可长期观察’的标签。
“好。”他点头。
秦初晗如释重负：“好，好……”
两人身侧，笼舍里听了全程的泰坦：好什么好，难道他们没意识到，越说越复杂了？
*
为了证明自己正在努力消除对祁应琛的偏见，秦初晗盛情邀请他去咖啡馆吃早餐。
店里的手磨咖啡赞到爆，店长每天早上都会亲自烤奶油菠萝面包，现在去，时间刚刚好。
祁应琛跑了六公里，没理由拒绝。
两个人离开兽医院，闲聊着朝黑熊咖啡厅走去，快到地方，他们就不约而同停下了。
咖啡店外停着六辆12座的观光电瓶车，车上堆满摄影器材、反光板，还有数只黑色的大箱子。
工作人员穿着胸前印有统一LOGO的黑T恤，分散站在各处。
有的蹲在树下闲聊，有的忙着清点车上的物件。
还有个带鸭舌帽，脑袋后面梳了个半丸子头的胖潮男，手里卷着厚厚一叠A4纸，仿佛是台本？
他跟前站着十几名扛着摄像机跟拍大哥，一个两个为他马首是瞻，听他吩咐。
光线充裕的咖啡店里，三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落地窗中间的卡座，喝着咖啡，不咸不淡的聊着什么。
伍力文和伍衡侍候旁边，点头哈腰的模样令人犯恶心。
秦初晗望着坐在其中的秦心玥，遗憾的耸了耸肩：“看来早餐得换地方吃了。”
其实早餐吃什么，上哪儿吃，祁应琛都无所谓，只是眼前这阵仗……
“他们要在这里录节目？”祁应琛来山动前，曾经了解过动物园的高层体系。
因为是集团所属的动物园，说得更直白一点，它是秦家私有的。
动物种类多，地方大，不缺钱，各方面限制比官方动物园少，所以祁应琛才选择与之合作。
但眼下，不好的一面也直观体现出来了。
集团大小姐要来自家动物园录节目，大门自然是常敞开。
“这事儿我爸不知道，我也没听到半点风声，伍力文先斩后奏了。”秦初晗说时，坐在咖啡厅里的秦心玥发现了站在外面的她。
两人来了个远距离内涵相视，前者受不了的先别开脸，后者露出胜利的笑容，觉得自己施威成功。
祁应琛注意到她两的‘互动’，不解道：“你们关系不好？”
上次她用小号发的长文，那位秦家二小姐不是还帮她转发了么？
秦初晗直言：“她提防我靠秦家的关系攀附进上流社会，我嫌她胸大无脑花瓶脸还总爱发散思维。”
祁应琛颔首低笑，明白了。
这时，从东门那边又开来一辆观光车，车上坐着五位明星，一眼扫去，好家伙，两个影帝，三个顶流？！
大制作哇！
祁应琛只觉得烦：“希望他们别惊扰到园里的动物。”
秦初晗不乐观的笑着摇头：“在你的对比下，我的内心可真阴暗……”
祁应琛侧目：“怎么说？”
秦初晗正色道：“与其指望他们保持安静别惊扰动物们，不如期望园里的动物把他们吓得嗷嗷叫，以后都不敢来。”
祁应琛望着她，愣了愣，毫无痕迹的切换阵营：“好的，我也开始阴暗了。”
*
秦心玥参加的节目叫《加油，跑起来！》，是近年来最火的现象级综艺，已经录制到第三季。
每期嘉宾9到15人不等，分为两或三个阵营，在有限的时间和区域范围内做任务，赚取积分，进行比拼对抗。
因为节目环节设置得精彩有趣，秦初晗没事时也会追看。
秦心玥是飞行嘉宾，这次加她总共15人，是《加跑》的最高人数配置。
录制范围是整个山动，正式录制从下午5点开始，预计晚上9点结束。
早上到录制开始前的这段时间，用来给嘉宾熟悉台本、走流程，节目组也要根据场地修改调整游戏内容，比如在展馆里放些线索箱子之类的。
这些都是秦初晗回家以后，看了伍力文发在山动大群里的word通知，了解到的情况。
那份通知搞得很详细，应该和节目组沟通有一阵子了。
目前看来，嘉宾的任务有：给大象铲屎，投喂长颈鹿，去两爬馆选择为xx蜘蛛或xx蛇做环境丰容，潜入水族馆的混养区和鲨鱼合照，到百鸟园做鸟类科普，等等……
最过分的是，泰坦今天入住新家也成了任务之一。
为了配合录制，伍力文特地把搬家的时间从下午三点改到晚上六点后。
那会儿天都黑了，不方便搬移不说，孟加拉虎可是夜行性动物，经过这一个月的调养，泰坦要想扑个人，那真是易如反掌。
伍力文还在群里吆喝：节目很火，播了就是山动最好的广告，大家一定要全力支持！
秦初晗看了只想骂脏话！
奈何情况已经摆在眼前，心里阴暗的小期待是有的，但真要说的话，她更希望什么都别发生，平安度过就好。
秦怀远也是气急了，在群里放话道：【这么大的事我居然事先毫不知情，通篇安全隐患，不出事则已，一旦出事，唯你是问！】
伍力文自知理亏，拿着秦心玥当由头帮自己开解了几句，然后号召全体山动成员，尤其是各个馆舍的饲养员，充分发挥自己的专业知识，配合节目组安全录制。
都是放屁！
*
早上从开始就不美好，接下来的一整天，过得没精打采的。
下午秦初晗和陶瓷厂的小赵联系，委婉告诉他泰坦搬家的事情得往后推一推，联动做不成了，小赵还以为泰坦情绪不好，担心的问了半天。
家丑不外扬，秦初晗没好意思说节目组录制的事，含糊的混过去了。
官博上改为预告小天真的‘快快长大、鼻子长长’棒球帽。
再忙一些琐碎的事情，回过神到了晚饭时间。
秦初晗看着窗外悄然而至的夜色，想来，录制应该开始了，可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刚想到这里，手机里疯狂弹微信，两爬馆里那条珍贵的黄金蟒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