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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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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前失仪,实在是丢人现眼。

    清浅摔在乾清宫正殿的门槛前,食盘里的东西洒了一地。这里是皇帝的寝宫,地上铺的砖在烧造时都加入了金沙,隐隐泛着熠熠的光彩,对比之下更显得她姿态狼狈。她耳根泛起一股热潮,渐渐蔓延到脸颊上。

    皇帝喜静,御前的人都在殿外候着,非诏不得入内,哪怕有天大的响声,也就没人敢进来看个究竟。

    好在她没彻底乱了阵脚,立刻伏身道:“臣女举止无状,惊扰了陛下,请陛下治罪。”

    嘴上谢罪,脑子也不闲着,不停地盘算这事该怎么挽回。

    惊扰圣驾,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往大里说,可以杀头;往小里说,笑一笑就能翻篇。她仔细琢磨一番,得出个结论,认为皇帝应该不会严惩自己。毕竟自己是太后的侄女,又是正一品太傅的女儿,只要乔家没被揪住大过错,皇帝就不能动她的筋骨。因为皇帝要得人心,就要仁政;要仁政,就不能因小事罔顾与乔家之间的君臣情义。

    想到这里,她又放松下来,也不脸红了。只要自己好声好气地谢罪,给皇帝递个台阶,这事应该就能这么过去了。

    皇帝坐在偏殿里,离她有数丈远,他并不说话,只看着她。

    旷然的大殿里,一个纤弱的身影跪伏着,乌黑的发绾成髻,肩头盈盈一握。她的姿势规矩,措辞得体,虽然看似一副惶恐的模样,可那双眉眼却格外活分,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眼波灵动而潋滟,里面像含着碎光。

    皇帝天天和一群猴精的臣子打交道,一眼就看出她道歉不诚心。原本打翻个东西没什么,他并不在意,只是她这不上心的态度,真是越看越憋气。

    怎么办呢?

    还没到对乔家动手的时候,定然不能重罚。可这么轻易放过她,又会助长她的无谓。

    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皇帝虽然是个宽仁的皇帝,但也谨记从小受的教诲。天子必须让臣民遵守礼法,才能常立于统治的地位。

    既然如此,就要找个既不伤她筋骨,又能让给她教训的法子。

    他心里盘算着,从座上起身,一步一步踱出偏殿,站定在她面前。

    “你并非故意,朕不会怪罪,”他伸手虚扶她一把,嘴角勾起个笑弧度,却笑不达眼底,“只是乾清宫不是寻常地方,在这里打翻东西,传到人耳朵里到底不好听。”

    她应是,只听皇帝又道:“太后要是听说了这事,只怕会不高兴,不过朕觉得这些小节没有妨碍。依朕看,这事就不要声张,你自己把这里收拾干净吧。耳房里就有清理用的家伙什,去拿吧。”打扫大殿,需要跪在地上,拿着块手巾一下一下的擦,对双手和膝盖都是种磨练。皇帝打算让她吃吃苦头,算是变相的体罚。

    清浅心里也心知肚明,御前的人嘴巴最严,有谁敢把乾清宫里的事情拿到外面嚼舌头根?还不就是皇帝想借机使个坏。不过她觉得擦擦地也没什么,毕竟是自己打翻东西在先。于是她痛快地领命,取了工具打了水,这就上手干了起来。

    皇帝在一旁看着她跪在地上收拾,忽然想叹口气,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叹气。这姑娘倒是一点没有架子,说干就干,还颇为认真卖力,一下一下,擦得一丝不苟。想想皇考那些莺莺燕燕的妃嫔,一个个金贵多事得很,就连皇考赏盆花,都要说花叶伤手,借机撒上一娇。如此看来,她倒与那些恼人的女子并不一样。

    皇帝忽然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过于较真,有失君子风范。他低头去看她,她正用纤白的手指一枚一枚捏起瓷盅的碎片。再仔细一瞧,那指尖好像还隐隐有一道嫣红。

    “你划破手了。”皇帝道。

    “啊,还真的,”她低头一看,手上不知何时划破个口子,倒是不觉得疼,所以才没发觉,“不碍事,伤口浅。”

    他盯着那伤口蹙眉:“放下吧,别擦了。”

    这是皇帝给她递台阶,相当于免了罚。既然皇帝免罚,清浅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便从善如流地应是,起身谢恩。

    她的伤口虽然不深,但却颇长,而且还伤在指腹上,日常拿取个东西,定会造成不便。况且她擦地时碰了脏水,如果不及时清理,怕是会愈发严重。

    “传太医……”他忽然想到什么般,顿了一下,又改了口,“算了,朕来给你上药。”

    帝王驾驭天下,最要紧的一环就是驾驭人心。皇帝是拿捏人心的好手,他亲自上药,足以让人受宠若惊,从而攻人攻心,达到拉拢的目的。他是个目光长远的人,只要最终能达到目的,从不计较一时。

    只不过他给她上药,原本是为了迷惑她,可到后来却似乎有些变了味。

    他把药粉细细敷在她的伤口上,那葱白一样的指尖嫩生生地挑出来,他下意识把手上的动作控制得极为轻柔。一个不经意,他的指腹滑蹭到她的手背。他感觉指尖一痒,只接触了一瞬便立刻收回手,但那触感却一直没有散去,轻软而细腻。

    皇帝咳了一声:“好了。”

    清浅被碰到了手,感觉脸上一片热。她原本以为皇帝拒人千里之外,对她冷淡而疏远。可后来,晚宴之后皇帝送她回住处,又安排她一起去行宫,允许她见家人。如今又亲自给她上药……他对待她似乎也不算太坏,甚至比待旁的人更好一些。

    她的心里生出种奇异的感觉,但到底不敢多想,只规矩地回话:“多谢陛下。”

    皇帝点点头,算是回应,随后二人都没再说话。殿内安静下来,隔间里西洋钟的摆锤来回地晃,一下一下,咔哒作响。

    时间好像变得慢了,但这慢并不让人觉得难熬,反而有种安逸的踏实感。

    鬼使神差地,清浅偷偷抬眼看他,却正撞上他望过来的眼神。四目相对,他立刻转开视线,窗外的日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留下一席光影。

    福全从御药房的掌事处得了个消息,一路赶回乾清宫打算回禀。

    敲了敲正殿的门,听见皇帝在里面说“进”,他这才推开门来。正要抬脚迈进去,却见眼前地上一片狼藉。

    怎么了这是?圣上震怒得摔东西了?

    福全吃了一惊,朝内殿里看,却见乔家的姑娘也在。皇帝和她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在那干坐着。

    这画面虽然新奇,却也有些似曾相识。福全打量皇帝神色,倒不像心情不好的样子,便壮起胆子上前给二人请安。

    为什么门口打翻了东西,为什么乔姑娘在这里,只要皇帝没说,他也就不提。宫里当差就是这样的规矩,主子做了什么事,下头人都没权利多嘴过问。只不过刚才从御药房得的消息,要赶紧告诉圣上才好。

    福全看了看乔姑娘,心里犯难。这事情不方便让乔姑娘知道。于是他朝皇帝又是努嘴,又是挤眉弄眼,皇帝见他的样子,心里有了数,便开口朝清浅:“辛苦你跑一趟,朕还有事要忙,你先回去歇着吧。”说罢瞥见她手上裹着的伤口,想再嘱咐一句,终究还是抿起嘴作罢。

    清浅也懂得察言观色,知道这是有话说又不方便她在场,要支开她,便干脆地应了:“臣女告退。”

    她从殿内退出来,不多做耽搁,抬脚直接往养性斋走。

    乾清宫算是紫禁城里最巍峨的建筑之一,殿前的视野也比寻常宫殿开阔许多。广袤的天空泛着浓淡合宜的蓝,看着让人心情舒畅。刚巧远方飞来一连串大雁,展翅划过天际,留下个优美的弧线。

    清浅低头看那受伤的手指,上面用细麻裹了许多层,但好在那麻足够轻薄,并不显得臃肿。浅浅的划伤而已,其实不需要这么如临大敌地包上。

    她不自觉地抬起手,去看自己的手背,刚才皇帝的指腹擦过的触感仿佛又浮了上来。那一下触碰其实很轻,又是不经意碰到的,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她却隐隐觉得手背上被碰过的地方有些不太对劲,泛着股紧绷的感觉,比皮肤其他地方都要更热一些似的。

    算了,不管它。

    她一路径直往回走,一阵风徐徐拂过,吹在身上也不怎么冷。草长莺飞,万物生发,已经是仲春了。

    一路悠然地回了养性斋,眼前的光景却让她吃了一惊。

    养性斋的门前聚了一大群宫女太监,迎面站着刚才领走淡月问话的陈嬷嬷。

    陈嬷嬷一见她来,立刻上前招呼:“姑娘终于回来了,出大事了!太后娘娘现在也在里头呢,姑娘快进来罢1

    她不明就里地跟着陈嬷嬷进了屋,只见太后穿着赭石色绣凤纹的霞帔,发髻由一枚鎏金镶红玛瑙的钗子端端地簪起,流露出迫人的气常她高高坐在正厅的上座里,左右两侧各有三名宫女侍立,脚下不远处跪着个人。

    那跪着的人因为发抖而蜷作一团,看不见长相,但身上穿的衣服是宫女的式样,很是眼熟。

    太后见清浅来了,招呼她过去:“你回来得正好。这是个奸细,哀家正在审她,你也来一起听。”说罢,她又转过头去,俯视脚下跪着的那人:“说。那毒药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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