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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好事多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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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眼已至四月二十一日,师拱辰摸着黑起身进宫,与同期的贡士们一同列队于保和殿丹陛之下,参拜了当今天子,听着这位在臣民心目中堪比神明的人物勉励了所有人几句,才终于跪着领到了自家的卷子,举目一瞧,策论题目是“天道之大者在阴阳”,果真与林如海所押的题目不谋而合。他早就有所准备,当下更是心中有底,定了定神后,便以秀润端丽的馆阁体写道:“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是故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养长为事;阴常居大冬,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也……王者承天意以从事,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

    师仲卿专门告假一日,领着老管家师演古在宫门外伸着脖子直等了一日。来往官员、太监都知道他亲弟参试,还打趣他:“师氏一门已出了三个状元,想来再过两日,便要出第四个状元郎了。”

    自己一手带大亲弟弟的学问自然是清楚的,师仲卿也认为三弟是状元之才,只是面上哪里好如此直白,只笑道:“文林如海,当然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他小小年纪,能来领略一番天下才人的风范,长长见识也就不虚此行了。”

    那些人笑道:“师大人这话说得可是谦逊太过了。令弟会试这一关都拿了会元,还怕殿试这一步能走得不济?”

    师仲卿正色道:“换在往日,仲卿还能多指望几分。只是舍弟近来总是小病不断,精神短缺,怕是难与他人争锋了。”

    正说话间,应试的贡士们便出了宫门,师拱辰身处其间,一如素日的步履安详举止从容,只是师仲卿作为他的兄长,一眼便看出他面色不佳,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暗道不妙:“难不成适才光顾着谦虚,居然乌鸦嘴说中了?”

    那些人见他们兄弟俩有话要说,客气了几句便散了,师仲卿搭把手把三弟搀进了马车,车帘一放下便不由得皱了眉:“怎地手凉得跟冰块一样?”师拱辰“嘶”了声,有些痛苦地开口:“中午吃甜饽饽时就了两口冷茶,闹了肚子。这会儿腹中还痛得厉害。

    ”

    师仲卿忍不住单手捂脸。不同于乡试、会试时一应饭食自带,殿试时到了午间,宫里会给应试的贡士们供饭,味道也不坏。只是大部分人为避免解手,都宁可不饮不食,硬扛到做完卷子,出宫再吃喝。他自己当时便是这般做的,也照样这样叮嘱了师拱辰,而今听他居然因为吃了那顿饭而闹了肚子,不免恨铁不成钢:“你如何就吃了呢!”

    师拱辰本就微青白的脸此时疼得额角微汗:“不知怎地,那会子忽觉全身发冷,腹中也饥饿得厉害,险些连笔都握不住。看到饭食端上来,只好吃上几口果腹,好攒攒力气。也没敢碰油腻荤腥,就只啃了块甜饽饽,不想齁住了。皇上在上,不好在御前咳嗽的,只好再灌了几口凉茶压压,谁知便……”师演古不声不响地从车里的暗格里取了暖壶,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递给他,才开口:“三公子上月病势缠绵,哪怕后来大好了,到底也亏了内里,扛不住饿罢了。”

    “可影响到了做策论?”师仲卿问。

    师拱辰喝了热茶,面色稍微红润了些许,只是神情痛苦依旧,身上的失落快要凝聚成云,低头颓然道:“起初笔势如虹,腹痛后实在难忍,后股与束股便收得逊色。而且手打颤,字也有些难以入眼……”

    自家弟弟的学问与人品,师仲卿自然是清楚的。凭他那一手好字好文,纵使自己说是难以入眼,但在普通人中仍算得佼佼之作。只是殿试中强者如云,跟他们比起来,这“逊色”自然是免不得要当真的。事已至此,师仲卿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拍了拍他的肩:“来时叫厨下炖了好汤给你留着,回去正好喝了解乏。横竖考都考了,再多想也无用,睡一觉才是正经。你这阵子七病八灾的总是不断,得闲咱们找几座名声灵验的寺庙和道观,像你小时候那般,备足了香烛纸马一路拜过去,就不信驱不了你身上的晦气。”

    不欲让二哥担心,师拱辰勉强一笑,心道:总是我时运不济,没有那做文魁的福分,这回勉强只能得个二甲。先前与林世叔夸下海口,也无颜再去登门了……大抵是我生来运道不佳,心事总是成泡影,总免不

    得一再的退而求其次,注定如此,也是无话可说……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心灰意冷了。

    雪雁看着拜匣中的请帖,无语的望向朱鹤。朱鹤回了她一个百般无奈的眼神,雪雁只得扭回视线,重新看向拜匣,吐了口气,“啪”一声合住:“不管怎么样,拜帖都送来了,烦是烦了些,我们也不能没规矩,还是拿给姑娘过目吧。”

    令她们觉得烦的拜帖正是两江总督于令和家的二姑娘、现任新阳县县令之妻所发。这位夫人与来求亲的四公子是同母所出,道是近来新组了一个小戏班,排演了几处精致的戏,要请黛玉过去瞧瞧——近来这样的帖子黛玉收过不少,不是于家夫人请她过去赏花,就是于家未出阁的姑娘请她小聚,还有于家的姻亲家的太太们邀她听曲……

    不光是她们,似乎是于令和的举动为苏州的达官勋贵们提供了一个信号,这阵子各式各样的帖子、名片便似雪片一般往林府飞来。人们似乎头一次意识到了林家有女初长成这一事实,而这林家女必是一位温婉贤德、宜室宜家、能令一族人面上光彩的好女子——毕竟,她有一位十拿九稳将入中枢的好爹爹。

    如此妙人儿,怎能不引得豪门公子倾心?哪怕这位好爹爹把于大人送的画又转送回了于家,也不能打消狂蜂浪蝶们的热情。《芙蓉锦鸡图》太过名贵,不好收下?那就改送些不贵却能显出巧思的,于是各家府上最精致时新的吃食、美酒,各家公子的诗文、书画,各家工匠和绣娘妙手打造的钗钏、衣裳……都络绎不绝地送上门来,令林府上下、特别是黛玉的丫鬟们不胜其扰——之所以不包括黛玉本人,是因为除非牵涉到亲近之人,否则对于外人的一切,她一应都是淡然相对的。

    那些豪门公子过去的视而不见,而今挖空心思的讨好,于她而言,都还没有雪雁的母亲谢嬷嬷的腿疾来得重要,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那些帖子送了来,黛玉也不过是看上一眼,随口找个借口,方便丫鬟、管事们回绝掉。她并不怕外头抱怨她不近人情、性情偏僻,她本就不在乎。

    至于送来的那些吃食等物,黛玉自

    己也不过目,全部交给丫鬟和管家们处置。轻巧便宜的径直让丫鬟、婆子们分了,粗笨、昂贵的,让管事娘子们登记造册,寻个机会再塞进礼单里送给各家女眷,权当是取之于彼、用之于彼,只是掉了个儿。

    雪雁、朱鹤便领着这一项油水极丰厚又极琐碎的差事,每天一睁眼看到礼单,就忍不住头大如鼓;可想到短短大半个月间,连她们的兄嫂头上插戴的首饰都换了个遍,又免不得欢喜;再想到自家姑娘从前被这群人避之如虎,而今看到老爷高迁有望,又各个跑来奉承,还不被自家姑娘待见,心下又不由生出几分隐秘的得意与快意——当真是烦恼并快乐着。

    朱鹤捧了拜匣,转过屏风,进了黛玉的书房。桌上雪浪笺铺着,一角押着一只玉色莹白的玉狮子玲珑镇纸,旁边的瓜瓞形绿衣端砚里还晕着新鲜的墨痕——只是黛玉不在。朱鹤也习以为常,只是取出拜帖,挪开了镇纸,轻轻的将拜帖押住。

    桃花源中,黛玉放下文书,又拿起新的一本,一眼扫去,已读完了上头的内容。原来是两只黄鹤妖为了求偶痛打一架,一只啄掉了另一只身上的许多彩羽,被后者认为是有意毁伤自己俊美的仪容,一张状纸告到了秦媪妪这边,声泪俱下的求源主主持公道。却不知秦媪妪近来修为有亏,已入陵潜心修养,将一应事务都托付与孤竹君,孤竹君又有心带黛玉熟悉修行界,便与她一同处理,这纸诉状便递到了黛玉这里。

    黛玉微微一笑。一旁同样埋首案牍的孤竹君抬头问道:“看到了什么可乐的,说来让吾听听?”

    黛玉大略讲了讲,孤竹君忍不住嘴角一抽:“那只雌鸟呢?这俩小鸟只顾着互叨,把求偶的雌鸟给忘了?”

    “雌鸟觉得无趣,它俩方打起来,就飞去邻山听别的鸟妖唱曲去了。”黛玉道。

    孤竹君登时笑得前仰后合。黛玉也笑容更深,颊上梨涡浅浅,忽而眼眸一定,素手间已多了一张拜帖,锦绣装裱,粉香馥郁,一看便知是尘世之物。她瞄了一眼,笑容不变,以指尖做笔,凌空在上题了几个字。

    林府,朱鹤看到娟秀的墨迹在拜帖上行云

    流水般勾勒成形:便说我发了桃花癣,不好见人的,代我谢过于夫人盛情。目睹这神奇的一幕,朱鹤却已是司空见惯,只嘀咕道:“难为姑娘了,这阵子的借口都是不重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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