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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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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

    乌云蔽月,周围光秃秃的树枝仿佛森森阴差,安静矗立着,叫人觉得不详。

    陆沈白勒马翻身下来,立刻问:“如何?”

    “撑不了太久——”医官摇摇头。

    陆沈白颔首,他匆匆朝着茅草屋走去,屋子森冷而干巴,没有一丝暖意,身后一堆人呼啦啦跟上,手里灯笼鹅黄明红,影影绰绰挤在一起,如上元节中薄命女手里要过桥的河灯,蜡烛哔啵灯花璀璨,细细一抹,摇曳在薄薄绢帛纸中,叫人只觉脆弱。

    陆沈白突然停步。

    “大人?”众人疑问。

    “你们等在这里,灯笼提远些,另,去买一副薄棺备好衣衫,邀附近几位女眷过来。”

    “是!”

    吩咐过后,陆沈白垂着眼睑,快步走到门外,他轻轻单手推开门,破旧门扉早已摇摇欲坠,在他手下‘吱——’一声。

    曲瓷背对他站着。

    光从门外照进去,曲瓷脊背僵硬缩了一下,陆沈白立刻反手闭了门。

    “阿瓷。”

    陆沈白心下一恸,单手抓住她手腕,猛地一带让她转过来,不再面对着土炕上的相里金禾。

    “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必如此惩罚自己。亡者已逝,此事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曲瓷声音哽咽,飘乎乎的,像是在呓语:“若是路上我快些,再快些,也许金禾就不用这样了,她还这样年轻,有一个叫岁岁的女儿。沈白!”

    她像是突然发了狠,脑袋靠在他肩膀上,隔着衣料,他的肩膀被她的泪水濡湿了。

    “阿瓷,这不是能由你决定的,天灾人祸,从来都是避无可避,且你已在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我,我对不起岁岁——”

    陆沈白心里一紧。

    还是这样。

    他听到下属来报的时候,心里便暗道:不好!

    曲瓷幼年丧母,这是她心上的疮疤,今日相里金禾的事情,除却是碰上故人被托孤外,也是揭开曲瓷的旧伤。

    “阿瓷,你如此沉湎于相里金禾的死,那钦州百姓呢?”

    他只能这样将她拉回来,从她那孤寂和悲伤的童年中,从阴判和命运无可辩驳无可回头的潮势中。

    “阿瓷,今日之事,非你之过,她可还有遗言?你一件一件说与我听,我们去做,好不好?”

    门口忽然有人敲门。

    “大人,备妥当了。”

    这人的声音也是萧索的,幽咽而游曳。

    曲瓷猛的回过神来。

    对了,岁岁,岁岁被孟昙带走,她惦记着给相里金禾带糕点回来,孟昙拖不了太久,得赶在岁岁回来之前。

    “有。”曲瓷道:“金禾留下两件事。一是岁岁,让我带去盛京交于她表姐葛薇琦,二是她的身后事,她不愿土葬,想一把火烧了自己,让我们将她的骨灰撒进河里。”

    “嗯,”陆沈白应了声,向门外的人道:“不用棺了,去备柴堆。”

    “是。”

    那人刚走,外面就传来孟昙的声音:“姑姑和你娘还在说话,我们等会儿再进去。”

    是岁岁回来了。

    “不能让岁岁知道,”曲瓷立刻擦了眼泪:“沈白,让他们快些。”

    说完,两人一起出去。

    岁岁在外面吃糕点,见曲瓷出来,当即跑过来:“姑姑出来了,我去给娘百味酥。”

    “岁岁,”曲瓷拉住她:“你娘不在屋里。”

    岁岁转头,疑惑看着曲瓷。

    曲瓷将她带去外面,蹲在她面前,轻声道:“她被人接走了。”

    “接走了?娘是不要岁岁了吗?”

    岁岁小嘴一撇,就哭了起来。

    “她没有不要岁岁,”曲瓷心下哀悸,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语气带着一丝颤:“她是有事走得急,让我先照拂你。”

    “不。”岁岁摇头,一脸泫然欲泣:“我不要姑姑,我要我娘亲,是不是因为我吃了姑姑的百味酥,娘亲赔不起,所以将我典给了姑姑,我以后会还给姑姑的。”

    “不是因为百味酥。“曲瓷再也忍不住,眼泪从眼眶滑落,砸在地上,她的声音是无力的,手却是越收越紧,狠力攥住岁岁。

    “岁岁——”曲瓷平复下,轻声道:“岁岁,你的孝心让姑姑动容,姑姑怎么会让你赔百味酥?你娘她啊,已经走了。”

    天空沉寂,惨淡星子一闪一闪,奋力地亮着星点的光,曲瓷闭上眼睛,被流光扑落一身,她抱着年幼的岁岁,感受着那颗鲜活的心脏在蹦。

    “扑通——

    扑通——

    “她已经出了城,去了盛京,你娘亲她是一位小姐,出行要侍女随从,要鲜花铺路,要软轿香炉,还要金屉银珠,她走过的地方,香风袭人,金银迸溅,即便是晚上,也一闪一闪的,能做她身边末等的侍女,都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像个小姐了。”

    “是么?”

    “嗯,她是丽端最大最久商户家唯一的小姐,千娇万宠锦衣玉食长大,自她七岁鸿蒙开,丽端粮仓上的黄符墨笔‘粮’字,便只她有资格写。”

    “对对对,我娘亲写字好看,宋先生都说她写的好!”

    岁岁被她彻底带走了注意力。

    大道上沉寂而空当,喁喁偶偶的交谈声像是自石板下钻出来,窸窸窣窣地包裹住曲瓷。

    她此时才忽然觉得浑身寒冷,仿若一寸一寸被冰封住了,只余下自己胸膛里这颗心,和岁岁的心靠在一起,在扑通,扑通地跳动。

    “那等姑姑忙完了,带我去找我娘,好不好?”

    孩童天真无邪,笑容真挚期待,明亮地像一把利剑,曲瓷不敢直视。

    “好不好,好不好?”

    岁岁追问,她一定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曲瓷喉头滚动,嘴开开合合,却吐不出一个字。

    “我答应你。”

    身边突然响起陆沈白的声音,他在淡淡的语气中,于曲瓷身边蹲下来,顺理成章地接过岁岁,拉来自己怀里。

    岁岁没见过这样漂亮俊秀的男子,低着头只敢偷偷看他。

    “沈白——”

    “现在太晚了,我还有事没做完,等做完了,就带你去找你娘亲,好不好?。”

    “嗯!”

    岁岁重重点头。

    远远有人拿着火把过来,快走近的时候,对陆沈白点头示意,陆沈白眼睑一垂,将岁岁交给孟昙:“你先跟着他,去洗把脸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好,岁岁很乖,很听话的,你快去忙,忙完了我们就可以走啦!”

    “嗯。”陆沈白爱怜地摸摸她头发,同孟昙交代:“她的衣服用具,一律不可从简,你要一直跟着,这小姑娘,我便先交给你了。”

    “是,大人!”

    孟昙行礼。

    “是,大人!”

    岁岁不怕生,学着孟昙的样子,咯咯笑着给陆沈白行了礼,她声音清脆,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别过脸不看她,一时间,长吁短叹像冤魂,甩着鬼魅的尾袖在飞。

    “去吧。”陆沈白道。

    孟昙带着岁岁走了。

    曲瓷和陆沈白又折返回去。

    他们过去时,相里金禾已被安置在柴堆上,有士兵举着火把立在一旁,等着陆沈白示下。

    柴火哔啵间,上面的松脂不停往下掉,像有人在垂泪。

    陆沈白轻轻颔首,那士兵上前,燃起火堆。

    “呼——”

    火苗骤然蹿起,迅速蔓延开来,火势宛若游龙,很快就舔舐上了相里金禾的衣角。

    火光亮如白昼,滚滚浓烟扶摇而上,似冤屈未昭的鬼魂,盘旋在将明未明的天际,许久不肯散去。

    料理完相里金禾的后事时,已是天明时分了。

    相里金禾想让把她的骨灰撒进河里,从她家里出来后,曲瓷和陆沈白便直接朝城外去。

    此时晨雾蔼蔼,周遭影影绰绰的,街上行人辨不出容貌。只能瞧见个模糊的身影,似鬼非人。

    曲瓷放下帘子,看向陆沈白,轻声问:“沈白,你那边查的如何了?”

    薛定山作为一州知府,在其位却不谋其政,非但没能造福一方百姓,反倒中饱私囊,草菅人命弃百姓于不顾。

    只有拿到证据,才能将他绳之以法。

    “他们呈上来的账册,是假的。”

    “假的?!”曲瓷惊了:“你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他们怎敢如此大胆?”

    “叶侍郎倒台后,他们应该早有准备,也无甚意外,”陆沈白道:“不过他们这般行事,反倒让我确定,他们背后还有靠山。”

    若他们背后还有靠山,那接下来的调查必然会更艰难。

    “沈白,你打算怎么办?”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曲瓷:“?!”

    马车突然停下来,陆沈白掀帘看了一眼。

    他们快到城门口了,孟昙正在跟守城官兵交涉开城门。

    陆沈白放下帘子,继续刚才的话题:“他们贪污倒卖赈灾银两,必然少不了两道关卡。”

    “粮行和钱庄?你打算从这个地方入手?”

    陆沈白点头。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可——

    “薛定山一直派人盯着我们,你要如何在他眼底底下,查这两个地方?”

    车壁忽然被敲了两下。

    小厮在外面道:“大人,守卫不肯开城门,说需得薛大人的手令才行。”

    曲瓷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这薛定山简直是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又听到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曲瓷掀帘看过去,一辆油棕马车穿过浓雾,急急朝他们行过来。

    “薛定山来得倒是够快。”曲瓷道。

    “不,不是薛定山!”陆沈白脸色一变,“阿瓷小心。”

    陆沈白揪住曲瓷手腕,正要将她朝自己怀里拉过来,一支羽箭已经破空而入。

    陆沈白无法,只得松了手,一扭头去抽藏在桌几下的长剑,一只鬼魅一样的手,已经点了曲瓷穴道,在她张嘴的空当,神不知鬼不觉,将她掳劫走了。

    陆沈白回头,空荡荡的车棚内,只余下布帘在轻卷着飞。

    “阿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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