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01
在里梅许诺帮夕颜寻找一个合适刀匠后, 京都接下来的日子就非常轻松了。
所有身处高位的人都在忙，唯独夕颜和茨木童子闲了下来。
夕颜是因为两面宿傩的特别关照所以没活干，茨木童子也是因为酒吞童子的特殊关照——他怕茨木乱来, 所以茨木也没事儿干。
于是他俩就沆瀣一气，跑去各式各样的地方玩儿。
平安京正月十四有女踏歌, 正月十六有男踏歌, 他们俩就溜到宫里去旁观欣赏。
然后被安倍晴明抓了个正着。
看着这一人一妖鬼鬼祟祟想要突破皇宫结界, 为的居然是看表演，安倍晴明无奈之下，就让他们站在自己身后带他们进去，光明正大地看。
免得他们生出什么事端来。
男踏歌的队伍共有二十三人, 其中演奏乐器的就有十二个人，琵琶、笙、铜拍、编木、横笛……他们记忆都非常精湛，演奏的乐曲也宛若天上的仙乐。舞者身穿华丽的服饰，手拿桧扇和叠纸翩翩起舞。
奏乐, 赐酒，奏唐乐, 踏缭歌、踏金莲。
舞者容颜均十分俊美，舞姿迷人奔放, 熏香飘荡。
夕颜看得是非常开心，大开眼界。
踏歌宴结束后, 安倍晴明担心他们乱跑, 就邀请他们去他庭院。
夕颜和茨木童子正好也没事儿干，于是就去了。
……特别是安倍晴明说自己的式神做饭很好吃后。
正好，安倍晴明的好友源博雅提着香鱼来访。
源博雅在庭院里见到夕颜和茨木童子后没奇怪, 也没询问, 似乎把他们当成了安倍晴明的式神。在他看来, 安倍晴明庭院里经常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如今这两人看起来已经很正常了。
夕颜和茨木童子也没理会源博雅，而是坐在樱花树下喝茶。
安倍晴明让式神去烹饪，自己和源博雅在回廊边对酌。
庭院里长满了蔓草，居然还有虫鸣之声。
安倍晴明在庭院里设了结界，四季由他掌控，也算是一个独立的生态圈了。
随着月亮升起，蔓草尖上凝聚的露水也愈发的饱满起来。
在樱花树上悬挂着的灯笼的照耀下，那些露水闪闪发光，如同星辰从天上坠落到群草间。
此间风景，美不胜收。
在这样的美景下，品尝美食，再喝点茶，自然是相当惬意的事情了。
香鱼是京都特有的一种鱼，颇为名贵，皮厚肉嫩，味道非常鲜美。
即使简单的烹饪手法也能做出很好吃的香鱼来，更何况安倍晴明真的没有吹牛，他手下式神的厨艺真的很好——这个人在哪儿都要让自己舒舒服服的，在哪儿都要悠闲自在，更何况是在自己的家中了。
除了清蒸的香鱼以外，还有外焦里嫩、香气四溢的烤鱼。
清蒸香鱼的鱼肉吃起来鲜嫩无比，但是并不松散，原汁原味，又鲜又香。
烤鱼的外表金黄酥脆，这种火候的烤鱼吃起来香极了，再浇淋上深红的酱汁，咬一口，焦香美味的鱼皮下是滑嫩好吃的鱼肉，鲜美的味道被高超的手艺封锁在鱼肉中，触及舌尖后瞬间炸裂开，美味风暴席卷，口水更是忍不住分泌。
旁边还有砂锅，砂锅里面煮着各种蘑菇，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小碟酱汁，这些蘑菇也一个个好吃极了。
夕颜自然没有喝酒，茨木童子居然也和她一起喝着茶吃东西。
“我还以为你更喜欢酒。”夕颜说。
茨木回答：“吾和挚友的关系是独一无二的，只有挚友配让吾和他喝酒，吾是不会和其他人单独喝酒的。”然后他立刻补充，“但你是吾的朋友，这样吧，以后只有你配和吾喝茶，吾是不会和其他人单独喝茶的。”他沉思了几秒，忍痛说道：“即使挚友也不行。”
毕竟夕颜也是他所认可的朋友。
夕颜忍不住笑了：“那如果是和其他人在一起了，你又正好想喝东西呢？那这不只能喝清水了？”
茨木童子凶残一笑：“那吾喝他的血。”
“你，哇哈哈，哇哈哈，你这个人有时候好有趣啊。”夕颜又忍不住笑了，“突然间说这么凶残的话，不要乱吓人。”
源博雅和安倍晴明那边，他们没怎么说话，只是在安静欣赏风景，喝酒，吃美食。
在听到茨木童子对夕颜说了和挚友一号喝酒，朋友二号喝茶后，源博雅觉得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的，结果紧接着就听到“那吾喝他的血”，源博雅差点喷酒。此间反差太大了。
安倍晴明看着自己的挚友露出如此模样，不禁失笑：“他们不是我的式神。”
“不是？”源博雅意外地多看了茨木童子一眼，然后得到了后者“看什么看，吾的朋友是你随便看的吗？再看吾就挖了你的眼睛当下酒菜”的可怕回复。
“……还真是普遍意义的凶残妖怪。”源博雅回过头来，擦汗。
夕颜认真摇头：“还是不要挖了，用眼睛当下酒菜怪吓人的，被看几眼没什么的。”
“好的，那吾不挖了。”茨木童子说，“也是，吾的挚友天上地下霸气无双，吾的友人也……也挺好看的，如此美丽的容颜是该被世人所看到、瞻仰。”
夕颜；……
夕颜第一次享受酒吞童子般的待遇，她感觉心情颇为微妙。
那边源博雅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大体上是讨厌妖怪的，特别是茨木童子这样看上去就凶残的一比的妖怪，但茨木童子的话未免也太那个了。
晴明也带着微笑，低声说：“你看清楚他旁边的女性了吗？”
“啊，是个……厄，有美丽的容颜的女性。”源博雅卡了一下，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形容，于是就用了茨木的原话。
需要明确的是夕颜本来天生就是个美人，她走上这条路后血战不断，也真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身上自然多了凛然如锋的气质。这份气质在人类女子中非常少见，所以源博雅自然是，恩。
“她是人类。”晴明说。
“什么？人类……”源博雅又忍不住要回头，却被安倍晴明捏住了下颌，“别看了，这两位的来头很大的。”
源博雅一惊，然后想起最近京都鬼王的传闻来。
“好的，还有松开啦，晴明。”
接下来的时间他虽然依旧在喝酒，但却心不在焉了。
那边茨木童子和夕颜则毫不在意地聊天。
“今天的场面好宏大啊，我还没见过这么宏大的场面。京都人好多啊。”夕颜说，“我好喜欢那种热闹的场面。”
“那你该来大江山看看。”茨木童子说，“大江山宴会时也非常热闹。”
“真的吗？有机会我一定去。”夕颜跃跃欲试。
“吾怎么看你对什么都很兴奋。”茨木童子说。
“我以前一直是被关起来的，出来也没几年，在出来的时间里也大部分都在历练，和在大人的庭院里待着，所以见到的风景就很少了。”夕颜回答。
“原来如此。”茨木童子说，“但你还是人类，虽然不怎么像人了。”
“我听说你以前是理发师？”夕颜好奇。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茨木童子喝了一口茶，说道。
而源博雅听到理发师就惊呆了。
这，这个传闻，对方难道是……
“吾天生鬼胎，吾之生母怀胎十六个月才生下吾，那时吾已长满牙齿并且对她露出笑容，她吓得当场休克而死……”茨木童子叙述起了自己的故事，“从此，吾就被村子里的人歧视，他们称吾为鬼子，吾永远记得那段日子……”
夕颜听了后当场就惊了：“这怎么仅仅是歧视你？恕我冒昧，如果是我的话就当场把你给打死了吧！这也太可怕了吧！”
茨木童子叹了口气：“后来，吾之生父将吾残忍遗弃，吾被理发师收养，几年后便长成了成年人体型，于是吾之养父很开心让吾当了学徒……”
夕颜更惊了：“这是个怎么回事啊？难道你的养父不觉得奇怪吗？就这么坦然接受了吗？居然还挺高兴？”
茨木童子又叹了口气：“然后吾在给客人理发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客人的皮肤，第一次喝到了人类的血，那滋味让吾难以忘怀，所以吾之后对每一个客人都那么做。过了一段时间，客人们就不来了，他们就开始唾弃吾……”
夕颜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你怎么把你自己说得这么可怜啊！话说客人们的反应也太慢了吧！这还过了一段时间后不来的吗？”
茨木童子垂下眸子，轻声说道：“吾之养父很愤怒，他也唾弃吾，居然将吾赶走。吾悲伤离去，接着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呈现出鬼相。那时吾顿悟，原来吾理应是鬼，于是便遵从自己的本心抛弃了人类身份，到丹波山去了。”
夕颜惊得快起飞了：“为啥我从中只看到了劳动人民是如此的淳朴……丝毫体会不到你的可怜啊！”
那边源博雅则想到，果然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罗生门之鬼啊。
不过他和夕颜持有相同观念，觉得那些村民和客人也太友好了……
接着茨木童子就振奋起来了：“吾将丹波山不遵循吾命令的妖怪统统杀掉，吾杀了无尽个日夜后彻底成鬼。之后吾的挚友出现，将吾从无尽的杀戮中解救出来。他说吾天生鬼胎，而后杀出一条修罗之路，他就缺这样强大的友人！”
夕颜听的是心潮澎湃，这一回她可就和茨木童子共鸣了。
“真好啊！”夕颜说。
“是的，挚友各方面都是最优秀的！挚友的气质，挚友的力量，挚友的身体，都是最优秀的！”茨木童子说，“那你呢，你和你的大人是如何相遇的？”
既然对方说了自己的故事，夕颜也就说了自己的。
“我于朔月出生。”夕颜说。
茨木童子赞叹道：“是化为恶鬼的好胚子啊！”
那边偷听的源博雅差点喷了，这说的是个什么话。
夕颜却挺开心的：“我也觉得。”
这什么三观。源博雅直翻白眼。
“我就被选成祭祀墙神的祭品了。”夕颜说，“也就是和你说的一直被关着，然后不停的有人告诉我我的职责。”
“这样。”茨木童子点头，“那更适合成为厉鬼了，这些经历都能将你变得更强大。”
“好的。”夕颜开开心心地说，“然后在被祭祀当天，我被砌入墙中时释放出大量怨恨来吸引了大人，大人过来将墙和棺材打破，找到了我，给了我血肉。然后我……”她愣了下，没继续说话。
“哦。”茨木童子意会，“然后你得到力量后把全村人都……”
“闭嘴。”夕颜说。
“好的。”茨木童子毫不介意夕颜的粗暴，他点头，“吾明白的，所有人都有禁区。吾以后不会提这件事的，毕竟你是吾的朋友。”
“不是。”夕颜摇头，轻声说道：“我只杀了在场的所有人，没有杀全村的人。我也是第一次完整回忆那段经历，现在突然想回去看看了。”
“你会把他们吓死的。”茨木童子说，“而且回去看也毫无必要。”
“为什么？”夕颜抬头看他。
“你已经选择了这里，选择了和你的大人离开，选择了我们这边。那都已经不算你的过去了，甚至不算你的一部分了，你的现在才是你的命运。那些过去毫无意义。”茨木童子将茶一饮而尽，“吾的也是，你的也是，所以吾才会当着那个一直偷听的人类的面说这些，因为这是毫无意义的话。不过，”茨木童子站起来，转身看向那边的源博雅：“虽然如此，但如果让吾知道了你随便乱说的话，吾会让你后悔的。”
他说这话时没有释放杀气，也没有像刚刚一样凶狠语气，只是平淡的、漠然地如此说道。
但却给源博雅带来了彻骨的寒气。
他终于意识到了，像茨木这个级别的恶妖，和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凶恶妖怪的差别了。
接着茨木童子转过身，对着还坐在那里的夕颜伸出手，“该离开了，到时间了，吾带你去看烟花，此前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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