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无眠之地【番外】
女孩名叫莉莉, 据她在旁边自顾自跟自家玩偶过家家的对话中能够了解到，她今年三岁零两个月，家里只有妈妈和保姆。
哪怕醒来了依旧躺在厚厚落叶下看着天空的洛特斯偶尔思绪飘飞的间隙里暗忖：小孩儿一个人在森林里玩了这么久都没人找过来，显然这位保姆并不如何称职。
才三岁的莉莉显然并不能思考到这些问题, 或者说她都已经习惯了每天妈妈离开家上班去以后, 自己都能够随便外出自己和自己玩儿。
这片森林就在她家附近, 即使年纪不大, 莉莉对这里也已经足够熟悉了，甚至还在这里把一个树洞一点点布置成了每天离开时安置“家人”的树洞。
——穿白点点粉红裙、戴小皇冠的玩偶娃娃是妈妈，穿蓝色小西装的棕色小熊玩偶是妈妈。
如果是以往，莉莉对着“爸爸妈妈”就能玩一整天，不过今天她玩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分心地去瞅一眼旁边的奇怪大哥哥。
看了一眼，回头继续玩, 再看一眼，再回头玩
如此重复了好几十次，莉莉终于忍不住好奇心，暂时抛弃了妈妈叮嘱的不要靠近奇怪的东西这句话, 小心翼翼走回洛特斯旁边, 然后肉乎乎的一双小手撑在同样肉嘟嘟的膝盖上，小大人似的弯着腰眨巴着棕色的大眼睛问：“大哥哥，你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吗？刚发芽你就长这么大了呀？”
看起来都像大人了。
莉莉垂着两团婴儿肥的脸颊上难言羡慕和向往。
要是她也能像奇怪大哥哥这样长得快快的, 该有多好啊。
早在被小孩儿频频偷看中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洛特斯转动眼珠看向她, 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又继续沉默不语地看了她好半晌。
莉莉翘了翘脚尖，带动着整个肉乎乎的身子也往后不倒翁似的晃了晃。这个穿公主纱裙头戴小皇冠发卡, 这会儿已经玩得满身泥巴的小女孩儿突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嘴角挤出两个小梨涡：“大哥哥，你是还没学会说话吗？”
看来只是外表长得快啊。
莉莉苦恼地挠了挠头，干脆蹲下来，脚丫子又往洛特斯的脑袋这边挪了挪：“大哥哥，你现在还埋在土里，是还要长你的肚肚、屁股，还有脚脚吗？”
洛特斯确定了，她真的没有很快的忘记自己，甚至还对他有着格外的注意。
转念想了想，连自己亲妈都能跟带来死亡的亲爹看对眼，可见世间万物并非绝对不变的，偶然出现几个特例实属正常。
于是心里刚隐约生出些许波动的洛特斯立马恢复了平静。
不过就这样任由小孩儿继续误解下去，确实不利于小孩儿的认知塑造。
洛特斯懒是懒了点，到底接受过完整的华国基本道德教育，再加上家庭和睦有父母长辈疼爱，不存在什么童年阴影性格缺陷，所以洛特斯稍稍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把覆盖在身上厚厚的落叶抖开，给小孩儿看自己并不是从土里长出来的。
莉莉也发现了大哥哥原来不是地里长出来的，而是偷偷躲在这里睡觉。她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很快恢复了过来，又好奇地问：“大哥哥，你不会说话吗？”
洛特斯扭头看了她一眼，张嘴吐出一个字：“会。”
莉莉又问：“大哥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睡觉？你不怕虫子咬你吗？上次我就被几只坏坏的大蚂蚁咬了，好疼呀！不过凯莉阿姨给我画了漂亮的隐形花花，还让我要把隐形花花保护好不能让妈妈发现。”
说到被蚂蚁咬时还皱着一张包子脸，可很快又因为所谓的隐形花花而开心起来，叭叭地说起她的凯莉阿姨都会哪些隐形图画。
刚开始洛特斯还有点不明白，甚至已经在往这个世界是不是有特殊人群的方向去想了，多听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所谓的隐形画不过是保姆骗小孩儿的把戏。
至于画，不过是女人化妆用来遮瑕的那些玩意儿，保姆看小孩儿带着伤回家，为了防止被雇主发现，就用遮瑕品给小孩儿遮掩上。
看样子这法子是用了挺久了，不管是保姆还是小孩儿都已经对此很熟练了。
不过这些都是人类的事，跟他没关系。
洛特斯听着小孩儿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很快又意识混沌地打起了瞌睡。睡着前他还在想，希望这个没有被他影响，不会把他忽略到忘掉的特殊小孩儿能快点离开，万一他睡着的时候又顺着时空长河飘走了怎么办？
当着小孩儿的面直接来个大活人消失术，怕不是要给小孩儿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不过才三岁的人类小孩儿，应该也分不大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吧，回头睡一觉，时间一长，就只把这一切当作是一个荒诞的梦了
洛特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自己跟这个话唠的小孩儿还能有下一次的交集，然而意外被天空骤然闪现的一道强光惊醒过来后，洛特斯发现自己居然还留在睡着前的位置。
而且在他脑袋周围，还堆满了各种或新鲜或破损的食物。
两只松鼠因为他的突然醒来，吓得丢弃到嘴的食物吱吱乱叫着一溜烟儿蹿上了旁边那棵有着一个树洞的大树。
感受到脸上头上都有食物残渣沾着，洛特斯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弃了继续躺着的打算，缓缓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左右看了看，这会儿天色还早，大概是下午。
抬手弹了弹手指，又抖擞了一下身上从父亲那里随手捞来的连环/杀/人狂同款黑色大斗篷，清理干净身上沾染的东西，洛特斯想要抬脚走出去，脚都抬起来了，却一时又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低头看了眼堆了一地的食物，有零食，有三明治，有糖果，甚至还有一根只剩下些许残渣的烤肠。
想也知道这些肯定都是那个话唠小孩儿放在这里的。
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小孩儿肯定会难过。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无事可做，洛特斯干脆在大树下重新坐了下来。
旁边的树洞里，铺着柔软的布料当地毯，另外还像模像样地布置有小衣柜、小餐桌、小灶台、小椅子，小床铺，以及正挤挤挨挨躺在小床上的“爸爸妈妈”。
好奇地戳了一下小衣柜里挂着的几件衣服，洛特斯很快就失去了兴趣，收回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低头垂眸双眼无神地看着地上的一片落叶出神。
很多时候他都没有思索什么，而是彻底放空思绪。塔纳托斯曾说他这状态是因为没有找到神生目标，苏晚晚说他是从小到大睡太多了，或者是在她肚子里的时候憋太久，缺氧弄坏了脑子了。
也不知道他们俩现在怎么样了。
想来不是在某个新世界玩“恋爱结婚”这种游戏，就是一个跑一个追，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不知道腻。
洛特斯想着想着，又习惯性地放空了大脑。
再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晚上。洛特斯特意抬头看了眼天空中的星体，无比确定这会儿就是晚上，还有些晚了，应该是下半夜。
可就是这个时间段，本应该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人类小孩儿却独自跑了出来，从安全温暖的家里跑到了又黑又冷的森林里。
这实在太不像话了。
洛特斯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要去提醒一下小孩儿的监护人，或者友善地“劝说”一下那位拿工资不干事的保姆。
莉莉是拿着自己的玩具小电筒来的，因为光线太差劲，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好在她已经对这边很熟悉了，走得倒也顺畅。
等到了大树下面，发现已经睡了好几天的奇怪大哥哥居然不是在躺着了，而是坐在那里清醒着，莉莉十分惊喜，加快了脚步冲了过去：“大哥哥你终于睡醒了！”
又夸张地吐出一口气，拍拍胸脯：“上帝啊，我真是从来没见过比大哥哥你还能睡觉的人了！”
洛特斯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因为他知道，不需要自己搭话，话唠小孩儿就能自己把这个天继续聊下去。
果然，莉莉扭头看向不远处自己堆放食物的地方，一边走过去拿一边问：“大哥哥，你饿不饿？肯定饿坏了，我睡一晚上起来就会饿得肚子咕咕叫，大哥哥你已经睡了好多好多晚了，肚子里的小人儿有没有打鼓？”
小孩儿辛辛苦苦搬来送给他的食物，这会儿又眼巴巴送到他面前，洛特斯都不好意思让人失望，默默伸手接了一个有塑料袋包装的面包拆开默默地啃。
莉莉也学着他那样坐在旁边的树根上，双手托着肉肉的下巴看他吃东西，看着看着，她肚子里就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洛特斯抬眼看过去，莉莉就窘迫地双手摁住肚皮，还并拢了曲起的双膝使劲咬把肚子捂住。可惜咕噜声在安静的夜里太有存在感了。
洛特斯不得不问：“饿了？”
莉莉舔了舔嘴巴，看着他手里的面包眼睛都要拔不下来了，嘴上却偏偏说：“不饿！”
刚准备把面包分一半过去的洛特斯闻言，突然起了逗小孩儿的兴致，于是顺着小孩儿的话“哦”了一声，果然没再管她那闹腾得锣鼓喧天的肚子了。
莉莉又弓着背使劲捂肚皮，看起来可怜极了。直到洛特斯都要看不下去的时候，莉莉才终于小小声地试探道：“嗯大哥哥，我、我可不可以跟你借一点吃的？就一点点，我明天就还给你！”
洛特斯觉得这小孩儿实在有些特别：“这些食物都是你拿来的，你当然可以想吃就吃。”
莉莉却认真摇头：“不是的，这些都是莉莉送给大哥哥的，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了。”
好吧。
洛特斯点头应允了小孩儿“借”食物的请求，莉莉立马欢呼一声，蹦起来就跑去挑吃的去了。
有些食物都已经过期了，洛特斯担心她分不清，就多注意了一下，却发现小孩儿很懂这些，一边选还一边给洛特斯传授经验：“大哥哥，你知道食物也是会变坏的吗？空气里有一种特别坏的能够隐形的坏蛋，这些坏蛋自己不可以干坏事，就会通过食物来害人”
“它们就每天都在食物耳朵边说我们人的坏话，每天都说每天都说，叽叽咕咕叽叽咕咕，然后终于有一天食物就傻乎乎地信了它们的话，就变坏了，来害我们肚肚痛”
“奶油脾气最软啦，所以它是最容易被变成坏蛋的”
吃东西也堵不住她小喇叭似的嘴。
有东西垫肚皮，莉莉的谈性更浓了，说到洛特斯都怀疑自己耳朵会不会使用过度。
为了片刻的安宁，他不得不主动出声询问：“你不睡觉吗？”
三岁的小孩子很容易就被新的话题转移了注意力，一时忘了自己正在说的玩偶历险记的故事，乖乖回答：“可是我睡不着，妈妈被带枪的叔叔们接走了，凯莉阿姨也走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有点害怕。”
洛特斯沉默了，他想起了自己刚出生的那段时光。幽暗的地下世界，汨汨不休的生命之泉，还有生命之泉周围辽阔的好似看不见边际的死水河。
刚开始还有死亡之书聒噪的求饶声，等到它被嫌烦的父亲封了嘴，耳边就又只剩下水声了。
从出生就有记忆的他其实对那一切并不感到孤单或者恐惧，因为他的父亲是冥界死神，对死亡，对黑暗，他也从不会产生排斥。
不过这也并不代表他就喜欢被独自留在那样宽阔死寂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小孩儿的特别，这一刻洛特斯对她产生了一点怜悯，所以沉默过后，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小孩儿毛茸茸的脑袋，“胡说，小孩儿都喜欢睡觉，睡觉才能长大。”
莉莉懵懂地“哦”了一声，揉了揉眼睛，往后靠着大树缩成一团：“那莉莉要睡觉，要长大。”
话音刚落不久，就传来小小的呼噜声。
还说自己睡不着，这不是一秒就倒了吗？
洛特斯无奈摇头，收回手看了眼头顶被夜风吹得簌簌的树叶，迟疑了一下，还是扯下自己身上的黑斗篷，一甩手，宽大的黑斗篷就兜头将小孩儿整个盖住了。
神灵的斗篷，自然可以保个小孩儿在野外森林里睡一觉也不会感冒不会受伤。
第二天，小孩儿睡醒了回家，下午笨拙地提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厨房物品又出来了，说是家里的两个大人都没回来，没人给她做饭。
大概是昨晚的相处让小孩儿认定了洛特斯是个好人，在需要帮助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要来向他求助。
“大哥哥，这个是什么？盐？是咸咸的那种吗？”
“大哥哥，这个是鸡蛋对吗？为什么跟我吃的鸡蛋不一样？我早上拿出来想吃，结果里面是泡在水里还没出生的小太阳。”
“大哥哥，这个是什么？尝起来味道有点怪怪的，可是我就是在厨房发现它的呀，厨房的东西不是都能吃吗？”
“大哥哥”
最后，在傍晚，在太阳即将落山，在小孩儿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连话唠都唠不起来的时候，穿着黑斗篷的洛特斯左手提着个缀满蕾丝颜色粉嫩行似小孩儿玩具的篮子，右边衣角上还挂了个揉着眼睛无精打采又饿又困的小孩儿，一步步向附近的一栋房子走去。
本意是给小孩儿做一顿饭，让她吃了乖乖睡觉后就可以离开的洛特斯在久等不回小孩儿家两个大人的情况下，不得不又在这栋房子里停留了一夜。
第二天，外面到处都是烧/杀/抢/掠，整个社会仿佛失去了该有的秩序，还有人甚至跑到了小孩儿家大门口翻墙。
这样的情况下，洛特斯又不得不继续留下来。
就这样留了一天又一天，在几天后，这栋房子来人了，来的却是收走房子、并且要把小孩儿送去福利院的政/府人员。
其他人仿佛看不见洛特斯，在保姆凯莉的带领下进入了房子，按照惯例安抚了一番小孩儿后，就开始有条不紊地轻点房子里的一应遗产。
没错，是遗产，这栋房子的主人墨菲博士就在三天前因为久未入眠而猝死了，猝死在了试验台前。
而莉莉也算是需要政/府照顾的遗孤，这些资产以及房子都将会封存起来，等到莉莉年满十八时正式继承。
一开始莉莉尚且懵懂着，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惶恐不安地被陌生人强行抱着。等到要被抱着离开自己家时，她才好似明白了什么，脆弱仓皇地去看始终站在人群之外的洛特斯。
话唠小孩儿虽然话多了一些，可那双棕色的大眼睛里总是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探索的光芒。她还很会给自己找乐子，再枯燥平凡的东西到了她眼里，就总能演绎出神器绚烂的“传奇”。
洛特斯看着她被人抱着走下台阶，走出大门，然后被塞进车里，彻底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从天光大亮站到夜幕低垂。
洛特斯才缓缓收回落在道路尽头的目光，抬眸投向神秘深邃的夜空。
一如既往的出神发呆。
又或者有一点不同了。
这个世界睡神残留的神力已经彻底消散，暂时以死亡寻回睡眠，不过是饮鸠止渴。
夜空中，常人看不见的地方，是世界意志的震颤，宛如毁灭前夕最后的哀鸣。
“什么？要先死一下才能正常睡觉？哈，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睡觉，我要睡觉”
“嘿汤姆！是休克不是真的死掉！”
砰——！
一声枪响，极度渴望睡眠的汤姆吞枪了，死前嘴角还露出了餍足的笑意。
大概，是在死亡的最后一刻，感受到了“睡着”的美妙滋味吧。
无数人在根据政/府宣布的方式去尝试，结果除了没能救回来真的死掉的一部分人，其他人都成功地重新获得了睡眠。
也有人不信任政/府，选择了静观其变，然而却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稀里糊涂就睡着了。
第二天，这个世界在重新苏醒。
无数的人发现根本就不用“死一次”自己就重新获得了睡眠。
第三天，事实向世界上所有人宣布，睡神重新眷顾了人类，他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体验美好的睡眠了！
睡神万岁！
福利院。
穿着黑斗篷的洛特斯领着蔫哒哒的小孩儿，一路被无数人无视，顺畅无比地离开了这里。
重新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森林，莉莉才恢复了一点精神，仰着瘦了一圈的小脸小心翼翼地问洛特斯：“大哥哥，我们还不回家吗？”
原本并没有打算回到那栋房子里，回这里只是想问问看小孩儿还拿不拿树洞里那对“爸爸妈妈”的洛特斯停下脚步，低头看小孩儿。
短短两天的孤儿院生活似乎给了小孩儿很大的搓磨，让她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怯意。这样长久沉默的对视，让小孩儿下意识眼神闪躲起来，拽着洛特斯衣袖的手指也蜷缩起来，仿佛是在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洛特斯无声叹息，收回目光看向远方，只是被牵着衣袖的那只手翻转过去，握住了小孩儿失了几分肉感的小手，“当然要回。”
于他而言，不过是多费一点功夫的事。对小孩儿而言，却大概，是重新找回全世界吧。
果然，刚才还怕怕的小孩儿闻言，立马欢呼了起来，甚至还像原来那样蹦跶了两下。只是蹦哒的幅度小了不少。
不过没关系，他总会让她失去的那点幅度快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