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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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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延朗进到堂中,不自觉躲开方盈目光,说了一句:“书房谈吧。”就直接右转进去书房,在书案后坐下。

    方盈照例先吩咐烹茶,然后才进去坐下。

    纪延朗等着她开口,她却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要不是双手手指在那儿不停扭来绞去,他还以为她在入定参禅。

    “不是有话说么?”最终还是纪延朗主动问。

    “嗯……”方盈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低头,“我想先跟你道个歉。”

    道歉?心里也正琢磨这个的纪延朗没反应过来,还问:“道什么歉?”

    “就是先前你提到的……几年前我在背后说你的那些话……,从娘那儿回来后,我越想越觉羞愧难当,”方盈站起身来,向着他福身一礼,“这里给郎君赔罪了。”

    纪延朗没想到她说道个歉,居然这么郑重,赶忙站起来说:“你这又是何必?我不是说了你原说得没错么?”又叫守在门口的立春,“快扶你家娘子起来。”

    立春快步进来,方盈扶着她的手站直,回道:“郎君觉着没错,是郎君有涵养、能自省,但于我,无论如何,都不该背后说人——也就是郎君宽宏大量,当时不与我计较,换了旁人,我就要给家里惹祸了。”

    听她从“有涵养、能自省”说到“宽宏大量”,还一口一个郎君,刚刚被兄长教训过的纪延朗,真是强忍着才没从椅子上弹起来——她这是明褒暗贬、故意臊他的吧?

    却没想到,方盈话到最后竟落得十分实在,显得她前面所言亦十分诚恳,纪延朗更觉如坐针毡,幸好这时侍女送茶进来,他借机挪了挪屁股,换个姿势,才舒服了一些。

    “过去的事了。我提起那事,本来也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待送茶的侍女退下,纪延朗看着茶盏里清澈的茶汤,斟酌着说,“只是想印证……”

    “关于此事,我也还有话要说。”方盈打断了他,“你先前提的那个章程,我……”

    她顿了顿,然后彷佛用了很大力气才下定决心一样说:“我可以答应,但是,但是……”

    纪延朗听她说话就抬起了头,眼见方盈神色不似平时,心中若有所觉,插话道:“你不用说了,我……”

    他想说“我另外有事同你说”,不料方盈听了半句就急了,直接脱口而出:“但我对你绝非虚情假意!”

    “……”

    这话直直砸过来,纪延朗一时有点懵,方盈却彷佛因为说出这句话而勇气倍增,继续说道:“龙舟赛那年,我确实对你没有好感,但并不是因为我眼界有多高,一个只读过一年书的野丫头,哪有什么眼界?”

    她自嘲一笑,接着解释:“我当时觉得,你不能体会娘的苦心,只想着自己、任性妄为,早晚有让她伤心……”方盈看着纪延朗脸色,这一针收了收,没继续扎下去,“但我后来隐约明白了,有些人生来就是鸿鹄,注定要一飞冲天,除非折断他的羽翼,不然是拦不住的。”

    鸿鹄?这是说他?纪延朗只觉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又开始怀疑方盈在明褒暗贬。

    “扯远了……”方盈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纪延朗几乎没见过她这样笑,只觉她在灯下软软笑着的样子,很不像方盈,这念头一闪而过,他随即在心里自问:“你一共见过她几回,说不定她平时在家就是这样的呢?”

    方盈不知道他想什么,但能觉察到他听进去了,就接着说:“你应该也觉得很奇怪吧?蜀中真正的纨绔浪荡子数不胜数,我怎么就偏盯着你一个,总要说你的坏话。”

    “……你不是说,因为我娘么?”

    “嗯。”方盈点点头,“最初确实是这样,不过后来,随着年纪长大,我自己也觉着自己可笑,娘和你才是亲母子,哪有我瞎操心的份?再说娘是什么出身见识,怎会把儿子教成纨绔?”

    话似乎没错,就是和他本人没什么关系,她到底想说什么?

    “再后来,武定军与蜀中决裂、投了陈朝,你一直陪在夫人身边,再没提过要随父亲出战——其实我看得出来,征讨江南等地时,你是很想去建功立业的。”

    李氏和后主李胥虽非一母所生,又因年纪上差了十岁,姐弟间并不亲近,且有后主猜忌纪光庭在先,但蜀国怎么说都是李氏父亲建下的基业,一朝国除,她难免还是伤心。

    纪延朗当时为了安慰母亲,确实再没提过要从军打仗,到东京后还听母亲的,跟着先生读了一年书。

    “从那时起,我就对你彻底改观了。那年五伯五嫂成婚,在春熙水阁——虽然上次在娘面前,你说不记得了,但我知道,这种事你是不会忘的。”

    纪延朗当然没有忘,他只是不愿意在出生入死后,终于回到家见到亲人的时候,回想起那些令人不快的人和事——那日在春熙水阁,可正经有几个喝多了酒就满嘴喷粪的混账。

    五哥与五嫂这门婚事,对当时的纪家意义非凡,因为五嫂高氏的父亲是忠武军节度、驸马高行逢。高行逢本人是最早拥立当今官家的几个大将之一,后来原配妻子过世,还在官家做主下,娶了官家亲妹妹升国长公主。

    五嫂虽然并非长公主所出,但名义上是长公主的女儿,父亲又是有从龙之功的掌兵大将,认真说来,他五哥是有些高攀的。对纪家来说,结下这么一门显赫姻亲,再加上父亲在收取蜀中和江南的几次大战中立下的功劳,也算是真正在陈朝站稳脚跟了。

    纪家春风得意,那些被迫迁来东京、再无实权的蜀中权贵看着,自是嫉恨非常。可笑的是,他们背地里恨透纪家,到办喜事的时候,却争先恐后地前来道贺,恭维话一个比一个说得恶心。

    纪延朗陪着父兄待客,实在看不下去这些人的嘴脸,宴席开了没一会儿就借故跑了,他心里烦,连孙七、余十一这些谈得来的玩伴也躲着,一路躲进了西花园临着池塘的春熙水阁。

    这时候客人们都入席了,水阁里十分清净,他上了阁楼,从窗户钻出去,背对池塘坐到屋顶上吹风晒太阳,心情刚好了些,下面就传来说话声。

    “我说真的,你们没觉着他家的酒臭吗?反正我是喝不下去,乱臣贼子家的酒席,我呸!也真有人吃得下去!”

    纪延朗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冲下去打断此人狗腿的冲动。

    “你快少说那四个字吧,没的惹祸,让旁人听了,还以为你影射……呢。”

    下面的人没说影射谁,但纪延朗略一想就知道,他必是指了指天,这龟儿子,真是嫌命长,不行,不能让他们再胡说下去,还是出点儿动静把他们惊走得好。

    纪延朗拿定主意,刚要敲屋瓦,就看见一个小娘子牵着侍女的手从后面小路走过来——女眷的席位设在正堂西北的蕴秀阁,离这里很有一段距离,怎会有人走到这里来?

    他迟疑间,那小娘子左右张望,让他看清了脸,竟是他从小就认识、但素来互相看不顺眼的方盈。

    方盈没有抬头,始终左顾右盼的,像是在找人,便在此时,水阁里头的几个人,说话声音又大起来。

    “要说还得是他们姓纪的,老子娶长公主,儿子娶长公主的女儿,嘿,就算换了朝堂,又何愁没有满门富贵?”

    水阁并不安门,方盈走来的小路就在水阁后头,自然听见了,但这小娘子听见有男子说话,不但不回避,反而拉着侍女的手走到了房檐底下。

    “什么长公主的女儿?听说就是姬妾生的庶女。还拿着当个宝了,嘁!”

    “你别瞧不上,怎么说也是高行逢的女儿。再说了,后面还有纪六呢,有这一门姻亲,说不定过两年就能给纪六娶个真公主回来。”

    “哼!那小白脸,一场仗都没打过,也只能尚主做个吃软饭的驸马都尉了。”

    纪延朗听得勃然大怒,就要冲下去暴打这几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龟儿子,但他还没来得及动,屋檐下先响起一道女声。

    “这是谁在这儿口出狂言,连驸马都尉都看不起?”

    水阁里头几人齐声问:“谁?”

    “没谁,路见不平的人罢了。有些人,兵临城下时,丢盔弃甲跑得比兔子还快,倒有脸说别人一场仗都没打过,这可真是我今日听见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纪延朗满腔怒意一下消了一半——下面这几个,当初陈国大军攻打蜀中时,都曾被派去守城,也都如方盈说的,一看兵临城下,丢盔弃甲跑得比兔子还快。

    “哪来的小娘们?活腻了是不是?”

    听见有脚步声冲向后门,纪延朗转头从窗口跳进阁楼,同时重重咳嗽一声,喝道:“哪个龟儿子在下面吵老子睡觉?滚出去!”

    他说着重重踏着步子下楼,下面没人敢回话,但很快就响起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等他下到水阁里,已不见人影。

    纪延朗想起当时情景,忍不住笑了笑,说:“我一直很好奇,当日我要是不下去,你待如何收场?”

    “绊马脚。”方盈笑答。

    “什么?”纪延朗没明白。

    方盈笑着看一眼立春,“当时我俩分开站在门两边,只等有人冲出来,就伸腿绊他,然后大声呼救,其实后面那条路有侍女不停经过的。”

    纪延朗摇头:“你真是胆子大,你们两个瘦弱的小娘子,如何绊得倒成年男子?”

    方盈却道:“我虽然瘦,但力气不小,不然那么多饭不是白吃了么?”

    “……”想想她的饭量,纪延朗顿觉无法反驳。

    方盈看他默默端起茶来喝,眼睛转了转,突然说:“当日要是也这么心平气和说话多好。”

    纪延朗一愣:“嗯?”

    “你忘了吗?你下来见到我就嚷,‘你怎么话那么多?同你有什么相干,你就冲过来多嘴?’”

    纪延朗:“……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还有呢。”方盈继续学,“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娘子,别人避嫌都来不及,你自己冲上来和男子吵架,你就不怕传出去,丢你爹的脸面?”

    纪延朗:“……我说得也没错啊。”

    方盈问:“你记得我怎么回的么?”

    “……”纪延朗想了想,“你好像是说,你是为了我们家仗义执言,你爹知道了,不但不会生气,还会夸奖你。”

    “对啊。”

    “……”

    “不过我当时,也不只是为了父亲对我爹的知遇之恩,和夫人曾抚养我一年的恩情,还……”方盈停一停,深吸口气,最终也没有抬头和纪延朗对视,而是只看着自己脚尖说,“听不得他们那样说你。”

    她声音越来越小,“你那么好,他们不配。”

    这轻似呢喃的一句传入纪延朗耳朵,彷佛在他两边耳根上各点了一把火,烧得他坐立不安,恨不得这便拔腿就走,但腿上却彷佛缠了什么东西,愣是拔不出来。

    方盈等了一下,见他竟然没跑,颇为惊异——她都豁出去说那么腻歪的话了,这位怎么还不跑?还非得逼着她说得再明白些吗?

    “我一直忘不了你从楼上转下来的样子,强装凶恶,威风凛凛……”

    纪延朗腾一下站起来:“不早了,明日还得早起,有话……等我明日回家再说吧。”

    方盈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长出口气,端起茶来一饮而尽——演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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