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重逢
第三十四章
见他这般淡然, 季十一支支吾吾提醒道：“世子，侯爷他……”
裴行舟清楚父亲命他前来秦州贺寿，实则是为了让他求娶镇国将军嫡女, 但他并无此意, 等秦将军寿辰一过，他就离开这里继续去找宁栀。
秦家娘子定亲了岂不更好？侯府就算再想拉拢秦家, 总不能强逼着秦家退了婚，把女儿嫁到定州来。
这辈子他只会娶宁栀一人, 她不回来，他便一直找下去, 总有一天能找到。
翌日, 裴行舟在城中闲逛，秦州主城依山而建，景色清新宜人。
行到城南，一处药堂前排着长队，很多都是荆钗布裙的妇人, 裴行舟掀起眼皮看了看, 药堂门口书着“广明堂”几个大字。
季十一告诉他：“主上，这是城中最有名的药堂，隶属于白家，秦娘子应当就在里头坐诊, 这些妇人都是来找她求医问药的。”
裴行舟没接话, 继续大步流星往前行去, 他不感兴趣。
主城的布防很周密, 一圈逛下来，并未发现任何破绽，加之地势险峻, 重要关隘临绝壁而建，促成秦州易守难攻的特点。
前世破釜沉舟击败晋王，定北军横扫南地，才顺利啃下这块硬骨头，这辈子恐怕要多花些力气。
裴行舟漆眸微睐，肃声问：“那边可有消息？”
“主上，三哥正在临近清平山的几个郡县搜寻宁娘子的下落，暂时没有消息传回来。”季十一如实答道。
裴行舟颔首，“让他抓紧时间。”
七月廿五，大雨，马蹄声踏碎冷凝的夜。
外头响起急促叩门声。
裴行舟坐在灯下对照秦州的堪舆图，忽被打断，语气微微有些不耐，“何事？”
“主上，宁娘子找到了。”
闻言，裴行舟迫不及待打开门，只见薛三郎身披蓑衣，满脸都是雨水。
“她在哪里？”他急忙开口，嗓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宁娘子在……秦州镇国将军府。”
裴行舟眸光一沉，“胡说什么！”
“仆不敢欺瞒主上。”薛三郎抱拳跪地，“前些天仆带人在溧阳郡打探，有摊贩说见到了和宁娘子长得很像的妇人，但两人年岁完全对不上。仆后来打听到那位夫人是镇国将军的妻子，便顺着线索来了主城，途径广明堂，望见里头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大夫，身高长相很像宁娘子。”
“仆当时易了容，宁娘子并未认出仆，仆不敢逗留，详细打听了这位秦家娘子的身世，又意外从知情人口中得知，秦家娘子其实是被小将军在清平山找到的，但不知为何，将军府一直对外宣称是在溧阳郡发现的嫡女。”
如此说来，一切线索都能得到合理解释，宁栀在清平山与秦家小将军相认，小将军故意骗他往淮州去，随后秦家宣告女儿是在秦州溧阳郡找到的，巧妙地帮宁栀掩盖行踪。
她为什么要这么欺骗他？捉弄他？
裴行舟五指攥拳，指节咔咔作响，心中倏地闪过一丝模糊念头，目光冷锐盯着季十一，“初来秦州那天，你听说了什么？”
想起那日在客栈听到的传闻，季十一浑身哆嗦，结巴起来，“仆听说、听说秦家、秦家娘子许婚了。”
“去查！”
裴行舟双眸猩红，又哑声吩咐薛三郎，“明日你再去趟广明堂……”
他顿了顿，想起此次南下并未对外透露消息，又道：“不得透露我在秦州，就说，我会亲自来接，请她随我回定州。”
七月廿六，秋日晴朗，惠风和畅，恰逢秦述休沐，约她和莞娘一起去湖上泛舟。
宁栀和广明堂掌柜告了假，原本午后就要出发，却不想药堂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薛三郎只身走进来，抱拳行礼，“宁娘子。”
宁栀笑意凝在唇边，紧紧抱着小药箱，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我来秦州，是为了给主上捎上几句话。”薛三郎道，“主上已经得知您在秦州，希望宁娘子能回去，稍后，主上会亲自来接您。”
经薛三郎提醒，宁栀才想起来，约莫是在今年盛夏，裴行舟成为了定北侯府的世子。
“薛侍卫，也请您替我捎句话给他，恭贺他得偿所愿。”宁栀冷冷说，“他心思缜密多疑，迟早会发现蛛丝马迹，我知道假死的事瞒不住，既然被他发现了，也没什么可怕的，这辈子我绝不可能再跟他走，他也不必来秦州找我。”
“宁娘子，主上他一直……”
宁栀却语气生硬打断他：“抱歉薛侍卫，我不想听他的事。”
薛三郎沉默片刻，告诉她：“宁娘子，宋六郎死了，主上亲手处决的，尸首丢去乱葬岗喂了野狗。”
听到这个消息，宁栀勾了勾唇，“谢谢，我知道了。”
说完，她背着小药箱出门，朝巷子口等候已久的那辆青帷马车走去。
行到湖畔，秦述早早赁好小舟，众人划船去了湖心，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有许多年轻娘子戴着帷帽垂钓。
白知微询问她：“宁娘子，想钓鱼吗？”
宁栀轻轻点头，两人搬了小杌子，各执一竿坐在舟尾。
垂钓十分消磨时间，直至落日西斜，木桶里也才堪堪几尾小鱼，其中大半都是她钓上来的。
白知微收起鱼竿，眉眼轻垂。
宁栀看出他有些赧然，主动开口解释：“我小的时候很调皮，成天漫山遍野乱跑，不肯去山下学堂念书。宁家阿耶为了磨我的性子，就让我每天和他去小溪里钓鱼，说只要每天钓到三尾小鱼，就给我买糖葫芦和粽子糖吃。”
“那时候我正在换牙，阿娘是不允许吃糖的。”提到养父母，她面上浮起怀念，“为了能偷偷吃糖，我就每天和阿耶去小溪里钓鱼，经常一坐就是小半天，就算没有钓到任何东西，阿耶也会给我糖。”
落日余晖遍洒大地，白知微帮她收拾好小杌子和鱼竿，温言道：“我小的时候经常生病，无法像弟妹们一样出门玩耍，大半时间都是在家中度过的，我父亲有很多医学藏书，弟妹们不感兴趣，我就一本本找出来，自己拿着看。”
“那时有位老郎中断言，我很难活过二十。”白知微笑，“得亏家中没有放弃，才让我平安长到现在的年纪。”
正说着话，莞娘跑过来向她告状，“阿栀，小将军把我的鱼全部吓跑了，我一条也没有钓到。”
随即，秦述辩解，“我没有吓你的鱼，我只是教你怎么样才能钓到更多的鱼，你不听我的，非要跟我争个高下，才把鱼吓跑的。”
这两个人斗起嘴来便没完没了，像是一点就着的炮仗。
宁栀无奈地笑：“莞娘，我陪你去钓，好不好？”
说完，拉着莞娘的手去了舟头。
……
远处画舫，裴行舟面色铁青，仿若凝着一层寒霜。
薛三郎委婉转达了宁栀的意思，她不愿意跟他回定州，也不愿意再听到与他有关的事情。
她定了亲，未婚夫是城中白家的长子，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听说在苍龙军中当军医。
一整个下午，他亲眼看到宁栀和那病弱小白脸一起钓鱼，有说有笑。
这辈子，她从未这样和颜悦色与他相处过。
嫉妒和愤怒在心中沸腾翻涌，几乎将他吞噬，万箭穿心的熟悉感觉又回来了，裴行舟握拳抵在胸口，肃冷的眉眼流露出痛苦。
船舱内，季十一和薛三郎等人噤若寒蝉，过了良久，才等到裴行舟出声：“回客栈！”
他没有暴露行迹，继续暗中跟踪宁栀。
她每天清早从镇国将军府出发，策马去广明堂坐诊，若是当天病患不多，她会提前一点儿离开，去城南长街买些新鲜热乎的吃食，带给她的家人。
大约过了五天，她的弟弟秦述休沐，驾车来广明堂接她，那病弱小白脸也在，他们一块儿乘车走的。
漫天秋雨寒凉彻骨，裴行舟坐在街角茶楼，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视线中。
是夜，他整宿未眠，闭上眼就是宁栀言笑晏晏依偎在另一个郎君身畔的模样。
八月初十是秦将军的寿辰，可他不能再等了。
翌日，大雨如注，裴行舟乘车去广明堂。
今天雨下得很大，秦夫人劝她待在家中，但宁栀还是坚持出了门。
听秦述说，白知微这几日偶感风寒，咳疾复发，或许可以抓服药，请阿述帮忙捎过去。
转念又想，他自己便是军医，手头应当不缺药材，到底作罢。
因为落雨，前来看诊的百姓很少，宁栀拿起手边的医书继续看。
倏地，有人走进药堂，径自朝她的方位而来。
“您要看什么？”宁栀放下医书，微微抬头。
眼前是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裴行舟漆眸墨色浓郁，定定看着她，拉过玫瑰椅坐下。
“阿栀，好久不见。”他挑了挑唇角。
闻言，宁栀呼吸一滞，手指紧紧攥着衣袂，那种熟悉的害怕感又回来了。
但她很快定住心神，这里是秦州，阿耶阿娘还有阿述都会护着她，用不着惧怕这狗男人。
裴行舟看着她：“去年，所有人都跟我说你死了……”
“我与裴世子无亲无故，不想听世子在这里叙旧。”宁栀直接下逐客令，“请你离开。”
她的冷漠与那日垂钓时的嫣然笑意形成强烈对比，裴行舟心脏一阵刺痛，像是被万千根银针扎成筛子。
他再度开口，“我知道你很生气，从前的事，是我不对。”
“我不在意。”宁栀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如果你当真觉得对不起，就离开秦州，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再来打扰我。”
说完，她背起小药箱起身往后堂去。
裴行舟双眸染上猩红，不顾一切拉住她的衣袖，语气喑哑，“阿栀，跟我回家。”
“家？”宁栀唇角勾了勾，眸光讥讽，“淮州应玉山是我的家，秦州也是我的家，但定州不是，那是裴世子你的家，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裴行舟用力攥着那轻纱衣袖，低声说，“你答应过的……”
她毫不留情拂开他的手，笑意凉薄，“世子请自重，妾已许婚，不想让旁人误会什么。”
“许婚”二字恍若从天而降的冰水，瞬间浇灭他满心的炽热与激动。
是啊，她被秦家认回去，与白家定了亲，等明年仲夏，她就要嫁给白家长子。
所有人都说，秦家娘子与白家郎君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她宁肯嫁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也不肯同他走，不肯做他的妻子。
“退婚。”裴行舟眸中赤色越来越深，语气带上一丝央求，“阿栀，去和白家退婚。”
宁栀又气又怒，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想起马驹还拴在小院里，今天必须得早点儿回家。
忽然，门口传来清冽悦耳的嗓音，“宁娘子。”
两人不约而同应声望去。
白知微撑伞站在门口，温和地笑，“今日雨下的大，我来接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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