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开封(十七)
窗外的雨丝随着细碎的风终于漫不经心地飘飘洒洒落下。
有小虫趋光而来, 被纱帘阻隔在外,茫然无措地扒着纱网辗转爬动。
小椿将脑袋轻枕在嬴舟的肚子上,幸福地蹭了蹭, 那里的肌肤异常温暖, 薄薄的一层皮肉下是血脉流淌的热度。
他还拼了命地夹紧尾巴, 目光却显得有些迷惘,瞪着眼睛半晌没眨。
“难得当一回狗,便不要老这样垮一张脸吧。”她打了个呵欠,低声道, “有时候会觉得你好像总喜欢把自己端着。”
小椿缓然睁开双目。
“其实想想, 当人有当人的好,当草木禽兽, 也有当草木禽兽的好。只要开了灵智就会萌生烦恼,你看猫狗多自在, 想笑便笑,纵然难过也是一时半刻的。”
小土狗在床脚下安静地咬鞋子玩儿,很快把自己玩累了, 它跳上床, 捡了个不会招惹到嬴舟的角落, 安安分分睡它的大觉。
偶尔小椿也会扪心自问, 得到人族的灵智当真就是妖之所幸吗?
如果她没有开智,也就不必体会人间的喜怒哀乐。
嬴舟自鼻息间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眼睫低垂下去。
“以前听白玉京讲,上辈子受尽苦难而死的人, 来世便会转生到有钱的人家里当猫富养着——我这么说你有没有高兴一点?”
你如果不提白玉京我可能还挺高兴的。
他心道。
嬴舟侧了一下头想避开她的手,狼犬的吻部向来尖长,只这么一个动作, 口鼻便险些触碰到小椿的脸。
他平素兽化的时间少,还不大习惯用这副身躯日常生活。
后者正闭着眼,半梦半醒地用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他的脑袋。
不知道为何,变成兽体后,嬴舟对别的气味都不敏感,反倒莫名的明白了,为什么鸟雀松鼠一类总是觉得小椿身上的气息很好闻。
便如此刻,他能清晰地嗅到一股清晨雾霭朦胧下,深山密林的味道。
混合着泥土和雨后草木的清香。
或许,期间还会有一缕浅薄的阳光照进来,无端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释怀。
嬴舟忍不住就伸出了舌头,才要舔上她面颊时,猛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连忙甩了甩脑袋。
好险。
差点就没控制住犬类的本能,想要舔一舔她舒缓心情了。
嬴舟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嘴搁在旁边,间或又试探性地瞥上一眼。
小椿惯来不装心事,不多时就睡得人事不省,蜷着身子将他半抱在臂弯间。
鼻中呼吸浅浅。
……大概,是真拿自己当狗了。
温家的早饭时间过后,府内的氛围会短暂轻松些许。
据说温蕙的后娘每逢此刻都要例行出门一趟,故而她才难能得以喘息片刻时光。
画师人近中年,拎着大包小包的画具依照邀约而来,坐在花厅里听重久手舞足蹈,大着嗓门描述那位只闻其名,从未谋面的狼族奇女子。
而隔着一道垂花门的小院内,众人则围在石圆桌边,看西洋镜似的端详嬴舟。
馒头仍旧穿一身繁复的大宽袍子,吊着小短腿坐在凳子上,形容好似哪一方家缠万贯的富商。
“嬴舟大王的原身竟还有细犬的血脉呀。”
他很会说话,“真漂亮。”
“是炎山犬族一脉吗?”松鼠精言语真诚地拍马屁,“不愧为名门之后,天之骄子,两族出身都这般显贵。”
正在鸟架子上闲庭信步的灰鹦鹉就没那么客气了,这畜生本就记仇得很,也不拿话呛他,只捏着嗓子一个劲儿的“哈哈哈”,哈得嬴舟一双镶火的黑瞳直泛冷光。
小椿眼见他在龇牙,赶紧揉揉狗头:“嗐,干嘛跟个鸟一般见识。不值当,不值当的。”
嬴舟倒是把这句话听进去了,便勉强不和那破鹦鹉斗嘴,忿然扭过头去。
怎料,这鸟却鸡贼得不行,是个欺软怕硬的主,看对方不敢有所动作,嘴上愈发没把门,“小畜生,小畜生!”
它得意洋洋地挑衅:“不服来战——”
狼犬几乎是措手不及地撒腿跃下。
他速度快如疾风,双脚又修长,只用了两步便窜到门边,飞檐走壁般在墙上借力一跳,轻而易举地把那只鹦鹉给叼在嘴里——对方甚至还没来得及展翅起飞。
这一套功夫行云流水,简直是在眨眼之间。
小椿甚至还未回神,那地上已经鸡飞狗跳了起来。
灰鹦鹉扑腾着翅膀,嗓音都劈叉了:“啊——啊——护驾!护驾!”
温蕙惊慌失措地抱头,赶去帮忙:“别别别,这是我们家老祖宗,快住手啊!”
小椿在一片飞扬乱舞的鸟毛里去拉架。
“嬴舟松牙,你先松开牙……呼——好厉害的咬合力……”
整个场面混乱不堪。
松鼠精看得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合拢嘴,十分世故且沧桑地感慨一句。
“大佬们的世界也很复杂啊……”
众人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终于将那位鸟祖宗从嬴舟口中救了出来。
灰鹦鹉明显受了极大的刺激,它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连它爹——上一代温家家主都没打过它,想不到会被一条狗咬得花容失色。
它内心大受挫折,沮丧得抬不起头,温蕙只得先把鸟架搬去别处,好让它和嬴舟暂且分开。
而这边,小椿用力箍着狼犬的身子,颅顶的毛都快撸秃了,后者还在怒气冲冲地大喘气,不时挣扎两下,呜呜咽咽的发出低吼。
果然变成狗之后……
脾气和性格也会有细微差异啊。
她在心头悄悄地想。
似乎比平时的嬴舟笨了不少。
院中的风波终于手忙脚乱地平静下来,花厅那处,重久送走了画师,自己原地里着急忙慌,老驴拉磨般转了两圈,还是感觉不妥当,又折回来找小椿。
“啧。”他踩着一地凌乱的鸟羽,深感头疼地拿手掌摁了摁太阳穴,“你也就只能拿只掉毛鸡来撒撒脾气了。”
“诶,之前有说,你是吃了她结的橡果才偶然闻到咱小姨的气息,对吧?”这话问的是嬴舟。
被老实圈在小椿臂膀里的狼犬点头承认:“但那橡子效果各异,想再吃出同样的,恐怕不太容易……”
“不妨事,不打紧!”
他二表哥大手一挥,招呼小椿,“那个谁……树妖,你再来点果子,有多少要多少。”
重久把袖子往上拉了拉,俨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我还就不信了。”
小椿发丝间结出的白栎果源自于远在千里外的白於山,她的本体树。
今年的白栎虽遭重创,但命根尚在,果实尽管远不及往年多,数量却仍旧可观,她依言抖了百十来斤,满脑袋下冰雹一般,不要钱似的放在院中。
“哦——不错,这不错。”
二表哥干劲十足地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索性连午饭也不用,独自坐在桌前,面对着一人来高的橡果堆,挨个挨个的剥壳。
这一剥,就是三天三夜。
找来的那位画师连画了十余张也还是不得人意。
毕竟只听凭口述,自己未曾亲眼一见,很难画出对方容貌的精髓。
重久这些天里全然是和橡果杠上了,从早磕到晚。
而今他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
队友全是拖后腿的废物,小弟是个一无是处的马屁精,他到底为什么非得和这些人搭伙做事?还不如自己来得强!
偏偏这位爷就有那么点儿背,生发、美颜、脱毛、秃顶,什么都来了一回,愣是没有吃出加强嗅觉的。
可见,有时运气也是不可小觑的实力。
连着下了几日的小雨,到十一当天难得放晴,暖阳穿过些微雾霾,明朗的落在花木上。
风雨后的曲径长廊铺满了落叶,离初冬越近,凋零的树木就越清晰,几株腊梅有要开放的迹象了,枝头抽着细嫩的叶。
小椿坐在阳光能找到的地方,拿小杯子给自己的幼苗灌水喝。
嬴舟则靠在她脚边,慵懒地张嘴打了个呵欠。
这气候,真叫人昏昏欲睡。
家里待得久了,不知怎的,他心头总毛毛躁躁,腿脚发痒一样想痛快狂奔一场,然而看这院子逼仄且小,又很不得劲。
不得劲久了,就忍不住想咬点什么。
嬴舟趴在地上浑身不自在地扫着尾巴,就见那条土狗叼着个藤球自己溜自己玩,末了又去咬木门磨牙。
他看得不由砸吧嘴,没滋没味地舔了一会儿脸,忽然也跟着凑上去,大口一张咬住半截椅子腿。
小椿浇水的动作倏地凝滞。
默了片刻,静静地低头看向他。
嬴舟:“……”
狼犬清了清嗓子,“呃,那什么……刚吃了烤鸡,有点、有点塞牙……”
半个时辰后,汴京郊外护城河畔的大片青草坡上。
两条狗近乎是发疯似的在草丛里撒丫子飞跑,一白一褐,颜色分明地于视线中靠近又远离。
小椿手搭凉棚地踮脚在树底下看。
嬴舟的腿着实细长。
他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在跳,灵动得就像一头林间纵跃的小鹿,轻捷流畅的体型每一次迈步皆能瞧见肢体滚动的肌肉,四条腿轻灵优雅得如履平地,仿佛正是为了追逐而生的。
小椿从未见过哪种兽类跑起来,能让人骤然联想到“潇洒”与“漂亮”。
他轻盈得宛如一缕不羁自由的风。
真有足下踏月腾云之感。
她眼底随着一跃而过的狼犬逐渐浮起某种惊异而绚烂的色彩来。
有那么一刻,脑中浮现起无数仅存于传说的仙兽。
比如食月的天狗,比如某位真君座下的神兽。
嬴舟根本还没用全速,他跨一步,小土狗就得用三四步来追,实在是被溜得可怜。
前者甚至能边跑边优哉游哉地回头看它追没追上,嘲讽之意满满。
“小废物。”他在唇边笑,“再快点!”
白色的狼犬在碧青河畔跑得大开大合。
没一会儿便有几条过路的野狗被其吸引,一并加入到这场狂奔里。
嬴舟游刃有余地吊着一群狗子,还时不时放点水,让它们能勉强跟上自己。
他两只长而垂软的耳朵不停在半空上下摇曳甩动,好看得宛如蝶翅一般。
小椿能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至少这一刻,在草地间放肆飞跃的嬴舟是切实快乐的,无忧无虑,畅快恣意。
她被这般气氛所影响,抄起怀里的藤球扔出去:“嬴舟!接着!”
狼犬抬眸望见,跑得正高兴呢,当下想也未想,一个起跳轻而易举地衔在嘴里,继而摇着尾巴欢快无比地朝她而来。
“哦!好厉害,一下就接到了。”
嬴舟叼着球行至小椿两步外,缓缓驻足,终于慢半晌地明白了什么,沉默地吐出球。
“……你果然是在羞辱我吧。”
小椿:“我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呜哇这几天过节玩得好放飞,渐渐没有存稿……( )
话说回来,细犬真的是好漂亮好灵动的一种狗啊。
有机会大家一定要去我微博看看分享的那个视频。
之前关注过一段时间一个养细犬的阿婆主,狗狗的名字叫乌龙。
很少见的黄毛色,跑起来就像精灵一样,性格也有点鸡贼,爱逗狗玩也爱逗人玩儿,个性有点独,虽然忠诚可不大亲人。
后来出于某些原因被送走了,送走之后才知道,这狗还挺色的,喜欢漂亮的新女主人()
这是我见过最有个性的一条狗了,看见它就觉得它和普通的狗子不太一样(我就喜欢高冷狗!)
可惜就是再也看不到它的视频了呜呜呜,好美一狗子。
希望通过这篇文,也能让大家爱上我大种花家的传统品种狗,自由又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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