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异象(1)
“你,你被讨厌了?”
清苑里回荡着王钰激动的声音,忘忧揉了揉耳朵,示意她稍安勿躁。
忘忧刚刚出门就被她“劫”了去,一路乘着马车来到郊外。清苑是王家园林,也是王钰的及笄礼物,她在家里待闷了便会约上人一起去清苑玩耍。
至于玩耍什么……忘忧看着面前被称为“扑克牌”的纸片,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王钰听完忘忧隐去一些细节的叙述,几乎拍案而起。六殿下让她别过去,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不,这可不行。王钰竟比忘忧还着急,连灌了自己好几口水才镇定下来。她自己已经见不着殿下了,如果忘忧也不能见,谁来给她当僚机!
“没有那么严重……”忘忧不知怎么解释既不透露宇文渊病情又让王钰满意,索性闭口不谈让她自己去误会。
“哪里不严重!你可能不知道,殿下从小就讨厌与女子亲近,一定是知道你是女子就讨厌了。”王钰哭丧着脸,用手蘸着水在桌布上画圈圈,“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想谈个恋爱怎么这么难……”
若是可以,忘忧现在一定满脸黑线,扶额摇头,但她只是淡淡微笑着,心绪早就飘掉另一件事上。
“管好你的狗。”流影那张脸又出现在她面前,好像光靠眼神就要将她生吞活剥。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九爻盟?可入云鹤的出现已经说明了不是。仓羽寨?冯幼旭断不会违背她的意愿行事。
那么便是旧臣?
王钰招来身边人吩咐她让小厨房多做点点心,末了又加了一句:“还有我前天做的烧烤架也拿出来,叫师傅多串点肉……”
她突然转过头来问道:“你喜欢肥肉吗?”
忘忧被她那么一问拉回了思绪,烧烤?晋国好几年前就不流行了。肥肉?忘忧摇了摇头。
王钰笑得更欢了,拍了拍忘忧的肩头:“我也是!我宣布,以后我们就是无肉不欢组合!不过吃烧烤还是要点肥的烤出来才香。”
她又转头继续吩咐身边人,多精少肥,又报了一串蔬菜名,这意思是要一起烤了。
王钰带着忘忧来到后院,一进门便见大片草坪,远处一片白茫,白茫环绕着的便是一池碧水。
“这里离海远,又想享受沙滩又想靠海,只能用湖水替代了。”王钰解释着,多了几分骄傲之情。这可是天下独一份!
但当忘忧看到“王钰牌烧烤架”时又愣了会儿神:这东西她怎么从来没见过!难道是从蒙国那边过来的?
这东西分为上下两层,具是铁质,上层呈凹槽型,下部放柴火,中部是横栏,上部有几对细槽。
王钰咂了咂嘴,将串好的肉与蔬菜放进下层:“可惜不会制不锈钢,铁匠师父能听我意思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她升起火,将肉串卡进细槽中,不时翻转着:“我也是头一次用……不知道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化学反应,也许不会有化学反应……我文科生……嘿嘿,横竖大夫在后院待命,应该不好有生命危险。”
忘忧已惊得说不出话,为了吃,王钰连性命也不顾了吗!还有那个什么化学反应,听起来是个危险的东西。
“我……”忘忧欲言又止,见王钰如此兴致勃勃,也不好拂了她的意思。
王钰专心致志烤肉也没空管忘忧的反应。她从烤架下层抽出一个罐子,旋转了盖子便往肉上撒,霎时间肉香扑鼻:“这香料可是我从蒙国商人那儿买的,叫做孜然。现在还是外国的东西。”
忘忧轻轻点了点头,蒙国临海,与海外国家多有贸易联系。那些新奇的海外玩意她也见过几次,都是蒙国的进贡,但她还未尝过孜然,只是听过名字罢了。
王钰以为她一无所知,更加得意起来:“这种东西也只有像我们王家这样的大家族才有渠道买到。你那么瘦,可得多补补,我保准能把你喂胖。”
“好。”忘忧看着王钰不断往肉串上涂抹各种酱料,刷了一层又一层油,中部横杆上聚了好些油向下滴,一股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啊!”
从底部窜出一缕火苗攀升而上,瞬间将烤串包裹。王钰受惊立刻收回手,旁边的小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起水桶便往上浇……
“不!”
在王钰的绝望惊叫中,火越窜越高,有些火顺着油烧得更旺,被水一激竟洒落在草坪上!
忘忧抓起王钰衣袖就将她往安全地带带去,王钰有些哽咽,开始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厮破口大骂:“要死了你,我教过多少遍了,油锅着火不能用水灭!你不看看烧烤架现在多油啊!啊!你脑子被驴踢了!”
“小姐恕罪,小姐恕罪……”那肇事小厮瑟瑟发抖,只见火越烧越旺顺着草坪将蔓延到他身边。
忘忧足尖轻点,提着小厮衣领将他带去水源边,小厮一反应过来就是对着忘忧和王钰磕头认错。
其他清苑的下人们见到烟很快赶来救火,有的挖土,有的运水,几桶泥沙下去,烧烤架支离破碎,火焰淹没在泥沙之中,又窜跳了几下。
又是几桶干沙下去,火焰才没了踪影,草地上着火蔓延迅速,下人们只好用水一点点扑救。
饶是如此,王钰看着黑一块,红一块,绿一块的草坪嚎啕大哭起来。她养了一年的草啊,才刚刚出来,又花了不少心思修理,就一分钟之内没了,没了??!
“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王钰坐在沙滩上,使劲垂着沙地,“烤肉烤肉没吃到,草坪草坪没了……啊……”
忘忧背过身去,身后是下人的吵闹与余火的炙热。她颤抖得攥紧手,指甲陷入手掌。
见不得烈火,见不得人多。这种时候发作……
她将手浸入一旁的池塘中,捧起几把水激在脸上,在冰凉的池水刺激下,她才逐渐平稳了思绪。
草坪之上的火彻底被扑灭,下人们向王钰问安后渐渐散去。清苑的管事早把闯祸的小厮拎了出去,现在后院只余王钰对着美景不在的草坪放声大哭,她扭头看见花大价钱造的沙滩空了一个坑,哭得更惨了。
“别太为难小厮,你这烧烤架也有问题。”忘忧蹲在她身旁,抚了抚她的后背。
“我不管……”王钰抹了抹泪水,远远地对着一奴婢喊了声“竹湘”,待那奴婢小跑着到前来,她握着忘忧的手臂站起,“今天晚上必须吃肉,全给我换肉菜!”
竹湘有些为难,只能弱弱地回应声“是”,小跑着离去。
夫人虽处处对小姐纵容,但在饮食上却格外严格,王钰的要求一定会被驳回,最后挨骂的还不是竹湘吗?
王钰的眼睛哭得红红的,她拉着忘忧向侧苑走去:“你可别以为我刁蛮不明事理,那竹湘也不是什么好人。”
忘忧一声不吭,横竖是别人家里事,她没有兴趣知道。
进了侧苑卧室,王钰关上门倒头睡倒在床上。她用被子蒙起脸,使劲拍了拍床面:“今天损失惨重,我要被骂了……”
忘忧环顾卧室摆设,床幔是水红色,带着一圈流苏。床的斜对面是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上面摆着三层首饰盒,瓶瓶罐罐,花花绿绿堆满桌面。
她心里暗忖着,自己在皇室那会儿,梳妆台都没那么豪华吧?
王家这些钱,都是从何处得来?
“啊!”王钰一声嚎啕拉回她的思绪,伴随着细微的脚步声与人声一齐传入她的耳中,“完了完了,你听见了吗,是不是我哥来找我了?!他肯定是来问罪了!”
她向四周张望,竟没有在屋内找到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只能干跺脚:“完蛋了,我爹都不管我,就他管!谁要他管了!”
忘忧听见屋外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苑口传来阵阵杂乱无章的敲门声。
她正在伸手推门却被王钰一把按下。
“别。”王钰抓着她的手晃着,“别说我在这儿,我不想回去……”忘忧脸上写满“难办”二字,她晃得更厉害了,乞求也变为呢喃。
“咚咚咚……”敲门声更大了,忘忧都能想象到木门晃动的幅度。王昌义可是参过军的人,一扇木门拦得住他?
“先生,请让王钰出来,家里出事了!”从苑口飘来王昌义断断续续的声音,“只有家里出事了”戳中忘忧心底。
朝廷的动作也太快了,就这么迫不及待……
王钰招牌性撇着嘴,轻轻“切”了一下:“老把戏了,别他乱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忘忧轻轻抿起嘴,王海瑞曾是皇上忠心耿耿旧部,太皇太后已薨,还有谁会与皇上针锋相对。
王钰的思绪飘回前天,爹爹接到邸报的那个晚上夙夜未眠。她看见一张盖了三省印章的邸报上写着许多官话,最重要的不过是“授王海瑞七品四门博士,即日进京。”
“妹妹,开门!”屋外的喊声更加清晰,忘忧的功夫虽不好,但在寨子里练过听觉,来者不止一人,还带着刀。
王钰立刻收敛了笑容抵在门上挡住忘忧去路,连语气也沉重了三分:“他不是我大哥,王昌义绝不会唤我‘妹妹’。”
她的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双眼充满着忘忧看不透的恐惧,直至溢出泪水,半晌才蔫蔫道:“它来了,是它来了……”
“什么?”忘忧还没反应过来,王钰便迅速踮起脚尖扑入忘忧怀中,将二人位置互调,忘忧便硬生生撞在门缝上,怀中的人儿正瑟瑟发抖,轻轻呢喃着“救我,救我……”
清苑,成安坊外竹林一座小园,远离永州核心区,也远离了王家的保护范围。
忘忧的后背火辣辣的疼,她也顾不上疼痛,脑海中飞速闪过一切应对方案,王家不行,宇文渊的势力也没有跟来。整个侧苑只有她们二人,还有门外那些不速之客。
他们是如今进入正门而不被通传的?
忘忧隐隐有些不安,那些人来得太容易了,王钰的反应更是太过激烈了些。
她迅速将自己初定想法否决,好像怎么算计都是死路一条,特别是王钰混乱间说“鬼”“妖”等语,现在连忘忧也慌了神。
若在终南山上她还有法术傍身,那些寻常小妖小鬼不值一提,再不济还有师兄帮忙,可如今呢?
心一旦乱了,邪魔自侵。
忘忧能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一股劲就要将她向下拽。
“开门!”
忘忧听来是剧烈的砰砰声。
“回京路上父亲被刺客杀害,母亲不知所踪……”“你也会死的……”
王钰听见的又是另一番言语。
“啊……”王钰用手按住耳朵一个劲摇头,“闭嘴,别说了!”
“清醒一点!”忘忧不知道她听见了什么,但在她的印象中确实有一种痴瘴会缠上心智不坚定的人,多为女子、幼儿,使其灵智不清趁机上身夺舍。
可王钰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根本没有理会她,而忘忧又怕直接打晕她会造成损伤,只能一手抓着她与感受到生气的相思落隔离,一手手肘向后死命将门撞开一条缝隙。
忘忧紧蹙着眉,也顾不得疼痛冲外喊着:“扶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