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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楼上谁将玉笛吹(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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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福子走得很突然。

    当时,我正在准备下一场戏,后台突然传出混乱的惊叫声。

    “小福子!小福子!”

    我眉头深蹙,掀开帘子走进去,不禁睁大了眼睛!

    只见小福子横躺在地上,一柄大斧横在他颈间,大半的脖子都被砍下来,只剩一点筋肉连着,地上满是踩着血的脚印,场面极其血腥。

    而小福子圆瞪眼睛,似乎没有料到似的。

    “大师哥!!”

    “师哥!!”

    有些人当场哭着扑在了他的尸体上。

    小福子虽然从小对我有偏见,但对其他人都很好,所以很多人都对他的死很是动容。

    后来我才听人说,是小福子知道自己的身高短板,想要额外开拓一条武生的戏路,于是,私下里偷偷练习板斧,因为劳累过度,身体不支,在耍弄板斧的时候,被沉重的板斧砸中了脖子,一命呜呼。

    看到一向挑唆别人辱骂我的小福子惨死,我心中竟没有丝毫快意,心中仿佛有个蒸笼,在炙烤着我,令我无比煎熬。

    尽管这些人大多都辱骂过我,但我却没有想过让他们如此凄惨。

    是不是命苦的人,只会越过越苦?

    小福子被我们埋在了后山,而他的爹妈早就将他卖进戏院,不知所踪。

    我能够出门了。

    我的家,在哪儿来着?

    我一时竟然想了许久。

    对了,我本来姓董,我叫董镜如。

    我要回家了。

    我要回家了

    我要回家了!

    久违的兴奋与欣喜,瞬间就占据了我的心!

    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想着一件事——

    我终于可以回家,见到母亲和哥哥了!

    就当我一路打听,寻找着前往董宅的路时,在街上,我看到两道熟悉的背影。

    这是

    母亲和哥哥?

    他们正在街边的摊铺旁边,似乎在买东西。

    我仔细地望着母亲,像是座雕塑。

    十多年过去了,与原本美丽的母亲变得苍老了许多,鬓边几乎全白了,脸上也满是憔悴。

    哥哥变得那么高大,更加俊朗不凡,依旧是那个我崇拜敬仰的大哥。

    我久久地矗立在原地,浑身发着抖。

    也许是我盯的时间太长了,哥哥蹙眉转过头来,与我目光相对,愣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念祖,你在看什么?”母亲也顺着哥哥的目光,向这边看过来。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慢慢走到母亲和哥哥面前:“母亲”

    母亲睁大了眼睛,呼吸急促起来:“你你是”

    “母亲,哥哥,我是镜如啊!我是镜如!”我几乎要语无伦次了。

    母亲情绪陡然变得激动:“你是镜如?”

    哥哥扬起笑容:“母亲,您还不知道这位吧,这位就是名震京城的名角儿,许冠玉许老板,没想到许老板竟然认得董某?真是董某的荣幸。”

    “戏子?”母亲突然脸色一变,极其难看。

    哥哥依然维持着客气疏离的笑容,好像我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不知许老板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竟然拿我们家族的伤心事过来说笑,不过许老板想必是无心的,我们不会放在心上的。”

    我激动道:“不是的!我当年被人拐进了戏院,母亲,你还记得吗?我最喜欢吃桂花糕,因为我喜欢吃甜的,最讨厌酸的,我三岁的时候,作了一幅画送给您,是一群金鱼围绕着一颗桃子”

    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自己全都忘了,这一刻却好像开了窍,竟然如数家珍地一样一样列了出来。

    听了我的话,母亲却没有我想象的惊喜,反而越发难看了。

    “住口!”母亲难受地呼吸着,几乎喘不过来气,不能接受地摇着头,“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我的镜如我的镜如不会是一个戏子你绝对不可能是我的镜如!”

    “母亲”我强止住哭腔。

    哥哥慢慢拍着母亲的背,眼中发冷:“许老板,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家弟的消息的,但是你这样冒充家弟,是否太不道德?更何况,家弟品性高洁,若他真的被拐入戏院,恐怕早就一根绳子将自己吊死,而不是像许老板一样,还成为了戏院的当红招牌。”

    母亲颤抖地用手指着我:“你不是镜如镜如不会是一个戏子”

    我本以为我会崩溃,但我却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原来,母亲和哥哥根本不能接受我。

    既然如此,一个本来就不会接受我的家,也不再称之为“家”了

    我又何必回去呢?

    我凄惨一笑,向母亲作揖:“董夫人见怪,许某放肆了,刚才不过说笑罢了,请董夫人和董少爷原谅。”

    哥哥,不,应该叫他董念祖了。

    董念祖笑道:“许老板客气,只是以后可切勿拿人家的伤心事开玩笑了,这可是戳心窝子的事,日后,我定会携家母到戏院捧场。”

    “多谢董少爷大人不计小人过,请董夫人恕罪了,也请董夫人保管好贵府二公子第二个抽屉中的手链。”

    那是母亲在我四岁生日的时候,送我的一串手链,是去雷音寺求的,我就放在自己房间第二个抽屉里。

    “”

    母亲一脸恍惚地看着我的脸。

    我转身离开了,不稍作停留。

    “念祖,他怎么知道镜如的手链,就放在第二个抽屉里?”

    “您不知道,街头巷尾都是有消息贩子的,专门潜入别人家的府邸获取消息,恐怕是他偶然听那些消息贩子说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好了,母亲,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又走了一会儿,慢慢回过头去,看见如血的残阳下,母亲和哥哥离开远去的背影。

    这时,一堆穿着蓝色学生装、将头发剪到脖子的女学生,聚集到街边义演,吸引了不少路人。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是啊。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我回到戏院。

    毕竟,那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夜晚,一轮残月挂在天边。

    我喝了点儿酒,醉醺醺的,从屋子里踉跄地走出来,倚靠着栏杆,捏起唱腔。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好一个《贵妃醉酒》!素听闻许老板音色一绝,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我的背后,陡然出现一道感慨的男声,将我吓了一跳。

    我回头,看见一个男人,长相俊俏,脸上轻佻地笑着,看上去很矜贵,一看就非富即贵。

    “认识一下,我姓林,名鹤亭。”

    “多谢林公子的抬爱,谬赞了。”

    这人脸上那一丝玩味和轻佻,好像是看宠物一样,让我感到不适,于是我想要离开。

    “天色太晚了,许某还是先行告退了。”

    他伸手将我拦住,笑意更深了:“许老板怎么这么着急?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我还想邀请许老板到我房间一叙,咱们好探讨一下京剧呢。”

    我脸色一变:“林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今日身体不适”

    他打断我:“许老板莫不是看不起我?我可对京剧很有研究,若你不允,便是不给我面子。“

    我继续推脱。

    可林鹤亭却直接捂住了我的嘴,将我向一处的屋子中拖:“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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