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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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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竹西一直知道,自己未来无非两个结局,要么疯要么死。人类无法创造其余落幕的形式,区别只在于狼狈或是体面。

    他能肯定自己还活着,但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天气预报说未来一周都不会有雨,即使暴雨,想要影响全城电路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还有……还有日记本。

    那个字迹无疑属于已经死去的人,口吻也是。

    简直就像……死在他面前的池淮左,在日记本上写下了截然相反的死讯。

    整个房间像掷入沼泽的黑箱,池竹西现在甚至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了,和呼吸一起被粘稠的空气所掩埋。

    可有些本能是刻在骨子里的,池竹西几乎是慌不迭拿起钢笔,将自己刚刚写下的两行字划掉。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拿来的力气去做这件事,明明脑子里早就一片空白。

    涂抹至漆黑后,池竹西听见身后急切的开门声。

    他立刻合上日记本,刚一转头就看到并肩快步进门的安澜娅和容岐。

    安澜娅在看见他煞白的面容时就停下了脚步,容岐则直接走到他跟前,碰了碰他的额头,眉头皱起,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这么凉?!”

    这已经不是正常的低温了!

    池竹西想握住容岐的手腕,说没事,但却发现自己声带绷紧,完全说不出话。手倒是举了起来,但完全使不上力,只能轻轻触碰到容岐的手腕,指尖还止不住的颤抖。

    他的神经和身体脱轨了。

    感觉到手臂传来的轻颤,容岐反手将池竹西的整个手合拢到掌心,他低头呼了口气:“别害怕,只是暴雨,很快就会停。”

    这点劝慰丝毫不起作用,池竹西的反应很快扩散至全身,他抖得像筛子,冷汗把头发浸湿,依旧说不出话。

    容岐转身看向安澜娅,这位母亲的目光在黑暗中看不清,双脚仿佛焊死在地毯上,不后退,也不肯靠近一步。

    即使是容岐这样修养甚好的人也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脏话,他转回去抱住池竹西,将对方的头搭在自己肩膀,想借给他温度和宁静。

    “没事的,没事的,这不是那个夜晚。你在你的家,你的卧室,这里是你的地方,你可以拒绝你想拒绝的一切。雷声已经消失了,雨淋不进来,和你说话的人叫容岐,是你的朋友,记得容岐吗?他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了。”

    颈窝逐渐感觉到了重量,容岐猜是池竹西开始放松了,他没有撤开这个怀抱,依旧轻轻拍打着少年的后背,口中重复着简单的那几句话。

    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池竹西并未如他设想的那样转好。

    少年将下巴搁在容岐的颈窝,毫无血色的脸上空白一片,黝黑的眼瞳像是黑洞,黑洞中的东西正由下至上死死盯着阴影中的某处,那是安澜娅的位置。

    安澜娅被自己儿子盯得毛骨悚然。

    她见过这样的眼神,就在池竹西情况最不好的那段日子里,他几乎是成天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注视着经过身边的每一个人。

    能想象吗,在温暖豪华的别墅,一个小孩子坐在玩具堆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把一切都照耀得闪闪发光。唯独那个小孩,他几乎融入了自己的影子里,不管多远都能感觉到周身弥漫开的死寂气息。

    他看不见你笑,也听不见你哭,他不会理会和他说话的所有人,却会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一个口吻天真烂漫,一个口吻浇薄宛如汇聚了全世界的恶意。

    你惊慌失措地抱住他,却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就是一个空掉的壳,没人敢去探究操控着这句空壳是一个怎样的灵魂。

    仿佛只是沾染上一点,自己就会被黑色枯爪拖住,拽进某个无底的深渊。

    安澜娅不想承认儿子变成这样是自己的过失,但这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当这份夹杂着愧疚和逃避的感情陈酿太久,就逐渐演化成让她自己都感到莫名的恐惧。

    她害怕面对这样的池竹西,因为他的反常,因为自己的懦弱无能。

    “我……”池竹西哑着嗓子说了这么一个字后就又陷入了沉默,久到安澜娅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才又听见他接着开口,“我好像遇到了池淮左。”

    安澜娅眼眶酸涩,几乎想夺门而出。

    容岐以为是对他说的,依旧保持着和缓的语调:“只是因为雨太大,雷太响,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他说死的人是我。”

    容岐抱着他的手骤然收紧:“不是那样的。”

    “我成年了,应该有自己的判断,是这样么?”

    “……你需要帮助。”

    “谢谢你,我知道了。”

    卧室的灯突然恢复了明亮,暖气发出启动的白噪,容岐松开手,只看见了一个面色如常的池竹西。

    他的嘴唇还是毫无色泽,但脸色已经比刚刚看到的时候好太多。

    “我想休息了。”池竹西闭上眼。

    容岐和安澜娅对视一眼,容岐喉结微动,说:“好。”

    房间再一次恢复了寂静,窗户被关上,暖气充满了整个房间。

    池竹西蜷缩在被子里,心跳如鼓。

    他没有趁无人的时候重新翻开日记本,就在刚刚,在容岐轻缓的安抚和安澜娅惊悚的眼神中,他突然回味过来。

    不管那两行字是什么意思,是某个世界的池淮左写下了那两句话,还是怨灵显形的诅咒,他都看到了一个最适合所有人的结局。

    如果有一个池淮左好好活着,自己车祸死亡的世界,那是多么平静的结局啊。

    如果只是他死去的哥哥恨意未绝的咒骂……原来不只是他一个人拥有一颗狭隘又丑陋的灵魂。

    “这简直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低喃声中,池竹西陷入了熟睡。

    同一时间,书房。

    室内仅亮着台灯,安澜娅坐在书桌前,双手抵着额头,眼神低垂看着桌面。她本来应该在客厅和那群与池氏或近或远的亲戚打太极,而不是一言不发地坐在这里。

    “他一直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小时候的梦魇,伴分离症状出现的幻听,自言自语的人格解体,过度警觉和睡眠障碍……按照dsm-iv-tr的诊断标准,原先的标准d现在恐怕已经到了标准f。具体还需要根据dsm-5对照观察半个月。”容岐说,“池淮左的死亡对他影响可能比我预计的更大,暴雨会激发他的ptsd。”

    沉疴如山重,安澜娅本来想向容岐描述刚才自己看见的池竹西,可那样似乎只会将本来就糟糕的情况推往更极端。

    容岐已经按照最坏的设想在打算了。

    “之前我建议过,你应该和他聊聊。”容岐说。

    “……我以为他已经变得正常了。”

    “如果你和他当面聊,请务必不要使用「正常」这种词汇,非常伤人。”

    “我知道。”

    “你知道,却没打算找他谈。”

    “那还要我怎么办!”安澜娅突然抬起头,语气冷硬,“我儿子死了我就不难过吗?你要我照顾他的感受,他呢?因为是小孩子所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卖弄悲伤?”

    她的语调越来越高,“看看他,一副你们谁也不在乎池淮左的模样。他在指责谁?他怎么就不能想想,我看见会不会难受?我立刻停掉画展回国和池樊川那个杂种废话是为了谁?是为了我吗?!”

    “所以你其实很难过,也在关心他。”容岐的声音如注入炽铁上的凉水,一下子将安澜娅有些激动的情绪浇灭了,“可你却选择用他最无法理解的形式表达,这是你想要的吗?”

    “别问我……”安澜娅捂住脸,“别问我,我不知道,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相处了。”

    “那我换个问题,你觉得你的小儿子很脆弱,对吗?他好像随时都可能被一滴朝露击溃,你不理解他的敏感,你认为他应该和其他孩子一样,懂事听话,不让人操心。”

    “我知道他在生病……”

    “池樊川的秘书下午找我。”容岐突然说。

    “找你?”安澜娅愣住了。

    “他们查到我和池竹西的关系,但是似乎并不单纯将我看作竹西的心理医生。池樊川的秘书开出这个数,让我劝你放弃争夺池淮左的股份。”容岐比了个数字,“我解释了我你的关系,那位秘书小姐不以为意,说如果我和你不是那种关系的话就更应该帮他们了。”

    安澜娅很快想明白了对方的打算,气得肩膀直抖:“那个无赖,你……”

    “如果池竹西是个女孩,我可能会以‘诱导未成年建立违反职业道德的情感关系’被池樊川投诉至心理咨询师协会,再严重一点会直接上法庭。”容岐无奈叹了口气,苦笑,“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们这一行,敏感的东西太多了。”

    他们怎么敢!

    安澜娅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怒火焚烧着,像猛灌了一碗辣椒水想吐似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烤灼的刺痛。

    “我说这件事没有别的意思,这么多年,这早就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我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放弃池竹西。只是安澜娅,池樊川是个怎样的人你应该比我要清楚,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做什么,能不能稍微,哪怕只是稍微考虑一下池竹西呢?”

    安澜娅沉默着垂下头,默默看着桌面的文件,那些声音跨越十几年萦绕在她耳边。

    “想和我离婚?认真的?你能承当后果?”

    “是不是我们太久没见面了,才会让你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我对你还不够好么?”

    “别哭,娅娅,别哭,你不是爱哭的人。儿子就在隔壁睡觉,你不想让他们起来看到什么的吧?听话。”

    那时候她总是看着房门的位置,眼泪断了线一样流,直到她在门缝看见了池淮左暴戾的眼神。

    和他父亲是那样像,却又完全不一样。

    安澜娅和池樊川的离婚闹得沸沸扬扬,手持娱乐帝国的男人自然知道怎样可以轻描淡写地毁掉一个女人,可最后他没有那样做。

    自然不可能是因为良心发现,也不单纯是因为为了离婚签署的保密协议,留在那里的池淮左做了什么,安澜娅很清楚这一点。

    可她不敢过问。

    她用事业为理由,蜷缩在自己的壳子里,但现在到了她不能不过问的时候了。

    “他不能总是如愿以偿。”许久,安澜娅低声说,“至少这一次,我会保护好池竹西。我会让池樊川想起来,在认识他以前,我也是站在risd作为研究生代表致辞的女人,我也是……”

    她哽了一下,声音轻到宛如自言自语,“我也是一位母亲。”

    容岐看着她:“池竹西怎么办?”

    安澜娅摇摇头,却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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