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
“厉害, 没想到一个医馆的小小巫医，竟然还有两下子。”
双马尾鼓着掌，脸上却是睥睨之色, 她瞥了一眼巫茉茉手腕上的小红, 嗤笑, “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只蛊虫, 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
巫茉茉神色冷漠，“是你用的铃音？”
双马尾摊开手掌, 掌心赫然一对小巧的金铃, 她得意地挑了挑眉头, “亏得他总是夸你，说你是什么世间罕见的天才，不过如此, 还不是中了我的铃音？”
她们两个在这里针锋相对, 地上的晏定凯却要急死了，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要僵硬, 努力朝着双马尾爬了两步，嘶声道：“快救我！”
“没用的东西！”双马尾踢了他一脚，随手朝他洒了一把蛊虫, 仿佛蚂蚁般爬上了晏定凯的身体，眼见着那蔓延的红肿停了下来。
巫茉茉扫了一眼，并没有阻止，她本来也不是要杀死晏定凯，小红咬的那一口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不会致死。
“你倒是胆子大，凭着一个没什么用的蛊虫就敢说自己是巫医。正好，咱们比一场, ”双马尾下巴抬起，满脸傲然，说道：“也让他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天才！”
巫茉茉：“你说的他，是谁？”
双马尾愣了一下，刚要开口，却又突然一笑，“这样也好，你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枉他那么护着你，不许我找你的麻烦，要是让他知道，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该有多么好笑。”
巫茉茉自然知道双马尾的身份，也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但陆峡那边还没收网，她不想打草惊蛇，只能先装作不知情，淡淡说道：“我也不感兴趣。”
这句话不知怎么就戳中了双马尾的逆鳞，她猛地瞪大了眼睛，脑门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愤恨地喊道：“你凭什么不感兴趣？你有什么资格不感兴趣？”在她心目中那么重要的人，像天上的云一样不可触摸，到了巫茉茉这里，却是轻描淡写的不感兴趣？！
巫茉茉没理会双马尾的愤怒，她之所以过来，只是想看看铃音的主人到底是谁，这次用铃音勾着她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既然事情已经弄明白，从双马尾洒给晏定凯的那把蛊虫来看，她对双马尾的蛊术水平心里也有了数，继续留下纠缠也就没有意义了，巫茉茉转身，打算离开。
“我让你走了吗？！”双马尾差点气疯了，她在这里愤愤不平，又是委屈又是伤心，结果巫茉茉没有一丁点身为情敌的自觉，别说跟她对峙了，连个情绪波动都没有，显得她在旁边激动跳脚看起来可笑又可悲。
“你还有事？”巫茉茉望着她，眼眸平静，湛然若神。
“我要跟你对决！”双马尾气得跳脚。
巫茉茉看到一线黑影向自己扑了过来，抬手一抄，夹在指尖看了看，这是双马尾培育的蛊虫，战斗力确实比小红更厉害些，不过也强不到哪儿去，甚至比不上她培育的第一批和第二批蛊虫。小红毕竟是魏康平培育出来送给她的，论战斗力的确不厉害，但她用习惯了，又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拥有的第一只蛊虫，舍不得淘换掉。
“你、你怎么敢……”双马尾惊呆了，除了那个人，她从来没见过有谁敢直接用手去抓别人的蛊虫，尤其那蛊虫还是朝着她攻击的。
“不，这、这不合理！”双马尾一阵慌乱，这到底是巧合，还是真的像那个人说的，巫茉茉才是世间罕见的天才，她永远都赶不上？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就是想更靠近他，哪怕他不接受她的感情，至少她也要成为他身边的第一人！她绝对不能接受有人比她更耀眼！尤其不能是巫茉茉！
双马尾双目赤红，双手在身上一拍，无数小飞虫从她身上飞起，密密麻麻一团飞向巫茉茉。
巫茉茉的手指摸向了自己身上的随身小包，这些小飞虫并不厉害，就算落到身上也不会有太大的伤害，她包里带着的几只蛊虫足以应对。
恰在这时，一道黑影从门外跃起，直扑向巫茉茉的怀抱。
“喵——”
巫茉茉手指一顿，双手将小黑猫抱住，再放出蛊虫已经来不及，她并不怕这些小飞虫，却不想让这些恶心的虫子落在小黑猫的身上。
心念一动，巫茉茉轻唤了一声，“金元宝。”
她头顶的长发动了动，里面钻出半个金灿灿的小东西，也没见它做什么，那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却都诡异地停了下来，然后突然转了个方向，朝着双马尾扑过过去。
“啊——”双马尾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又是扑又是躲，好不容易处理干净，身上已经多了几个硕大的红包。
再看看巫茉茉，抱着小黑猫，手指慢条斯理地给小猫顺着毛，气定神闲，还有闲工夫关心那小猫，“你怎么跑来了，爪子又磨破了。”
“喵——”小黑猫仰着头，翡翠猫瞳中满是担忧和庆幸。
他今天出门办事，正好经过西华街附近，想着趁中午时间过来看看她，结果进了巫春堂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偏偏他还听到了那奇怪的铃音，转瞬即逝。
他担心得要死，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情急之下，他躺在了病床上，拉上四周的帘子，强迫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果然像他预料的那样，变成小黑猫之后，听觉更加灵敏，他再度听到了那铃音。
顺着铃音找到这个小巷的时候，铃音却消失了。
他心急如焚，生恐她中了暗算，只能挨家挨户地找她，这边基本没有人住，四下安静，他听到了晏定凯的哀嚎声，这才找了过来。
幸好她没事。
小黑猫看看地上的匕首，再看看双马尾脚下的小飞虫尸体，知道这都是对付她的，气得炸毛。
双马尾比他还要生气，她狼狈不堪，巫茉茉却什么事都没有，偏偏那些攻击了她的小飞虫都是她自己放出去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双马尾又惊又怒，“为什么我的蛊虫都会叛主？”
这绝对不正常，就算巫茉茉本事再大，也应该是扑灭这些蛊虫，而不是号令它们反过来噬主。
双马尾上下打量着巫茉茉，眼睛中慢慢带上了忌惮。
“你身上肯定有秘密。”双马尾肯定地说道。
她上次想用铃音勾小黑猫，不过是想着小黑猫是她的爱宠，杀了小黑猫她肯定会伤心。
但这次近距离看到小黑猫，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种违和感，难道她能号令别人的蛊虫叛主的秘密，就在小黑猫身上？
双马尾咬牙，她的机会不多，如果这次不能成功，被他知道的话，肯定不允许她下次擅自行动。不管如何，她都要把巫茉茉和小黑猫留下，先斩后奏的机会只有一次。
双手一握，双马尾取下了双肩包。
突然，一声清朗的声音传来，“够了！”
双马尾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去，院子里站着个男人，身如青竹，隽秀清雅。
他缓步进了屋，目光在小黑猫身上扫了一圈，巫茉茉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小黑猫。
闻人拓皱了皱眉，看向巫茉茉，眼角的余光扫到她头发里露出半截的金元宝，蓦然顿住。
他眼神中露出迟疑之色，显然不确定那是一只蛊虫还是发饰。
巫茉茉心念微动，默默地命令金元宝保持姿势，不许乱动。
那露出半截的金灿灿的小东西一动不动，闻人拓终于移开了目光，看向狼狈不堪的双马尾和地上半死不活的晏定凯。
“巫、巫……”双马尾嗫嚅着，最终却没说出话来。
巫茉茉垂下眼眸，双马尾要喊的是什么，是“巫神”吗？眼下她知道对方的底细和身份，对方却不一定意识到了这一点，双马尾也许是不敢喊他，生恐暴露。
闻人拓却貌似并不在乎，一句话直接揭穿，“擅自行动，回去受罚。”
他声音冰冷，没有丝毫往日的温情脉脉，那双温柔而多情的桃花眼中，也只剩下冷漠。
双马尾委屈得都快哭了，她被巫茉茉欺负了一通，连她的蛊虫都背叛了返回来咬她，身上无数大包，又红又肿，他来了却不心疼她，一出口就是斥责。
“巫神！巫茉茉欺负我！”双马尾愤恨地喊道。
果然是巫神。
巫茉茉的手指一顿。其实她早就猜到了闻人拓的身份，只是不愿意相信，往日清风朗月般的师父，竟然会走这样一条道路。
他那样厉害的人，到了这个世界，不想着发展巫医，反而用蛊术成立邪恶组织来牟利。所谓的“帮助人实现愿望”，这些愿望却都是建立在别人受损失的基础上。
有些人得到了健康，那是从别人那里窃取的。
有些人得到了财富，那也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而那些所谓的感情，更是建立在欺骗和控制上。
一阵微风吹过，树枝上的枯叶摇摇欲坠，终究敌不过这徐徐秋风，打着旋落了下来。
巫茉茉心头悲凉。
也许她从来都不了解他，毕竟她做为最末尾的弟子，跟他接触的时间很少。而他做为国师，多是为老皇帝做事，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可不管怎样，他救过她，教导过她，他是她的师父。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不想跟他敌对。
“你——”一开口，声音有点哑，巫茉茉问道：“我们所信奉的巫神巫彭，你真的是巫神吗？”
她这样问，分明是希望他否认。
闻人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当初随手把她从茉莉花下拎起来，不过是觉得合眼缘，后来她渐渐长大，他也没有过多关注过，不过是容色绝艳，比别的弟子要漂亮得多，也勤奋得多。
可他离开这么多年，这个不起眼的小弟子，竟然成长到了他几乎看不透的地步。
她怀里抱着的小黑猫，他总怀疑有什么问题。还有她头上的那个金灿灿的东西，若说是蛊虫，他分明感知不到任何蛊虫都气息，可若说是饰品，看起来又不太像。
“我希望我是巫神。”闻人拓回答得模棱两可。
“你想要什么？健康、财富还是忠贞不渝的爱人？”巫茉茉看着闻人拓，虽然惟愿基金会所宣扬的宗旨是这三样，但她总觉得，这并不是他所追求的。
凭借他的医术，他想要财富或者健康都是轻而易举，而他也不是一个耽于感情的人。
闻人拓轻笑一声，桃花眼弯了起来，倒显出几分柔情，“小茉儿猜猜看？”
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给小黑猫顺毛，巫茉茉想了想：“长生？”
凭借他的本事，他能在这个世界生活得很好，可他偏偏要走上邪路，说明他追求的不是凭借正常手段能到手的东西。
想到他离开之前正在为老皇帝寻求长生之术，巫茉茉有了些想法。
闻人拓笑而不答。
巫茉茉摇摇头，“时光流逝，生老病死，这是不可逆转的，这世上并无长生之术。”
“小茉儿，你太浅薄了。”闻人拓笑道：“巫神彭祖既然能活八百岁，我又为何不可？”
他果然是为了长生之术。巫茉茉叹了口气，“你找到方法了？”
闻人拓却没有回答，桃花眼微微眯起，看向巫茉茉怀中的小黑猫，那双碧绿猫瞳睁得圆溜溜的，正愤怒地盯着他。
闻人拓突然出手，疾如闪电，手指向巫茉茉怀中的小黑猫探去。
巫茉茉飞快地退了一步，同时抬手去拦，闻人拓的手指却是一翻，从她的手腕下面绕过去，指尖已经碰到了小黑猫。
巫茉茉大惊，头上“嗡——”的一声，金元宝震动着翅膀，朝着闻人拓扑了过去。
闻人拓退了一步，金元宝悬停在两人中间，面对着闻人拓，保护着身后的两个主人，剑拔弩张。
闻人拓的眉毛慢慢挑了起来，眼睛中的诧异掩藏不住，“小茉儿，我可真是小瞧你了，你竟然连传奇蛊虫都培育出来了。”
“什么？传奇蛊虫？”双马尾失声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传奇蛊虫之所以叫传奇，就是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见过，更没有人培育出来，那都是古卷中记载的只言片语，不过是某些人的夸大其辞罢了。
退一步说，就算这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培育出传奇蛊虫，那也应该是巫神闻人拓，而不是一个医馆的小小坐诊医师。
双马尾不愿意相信，他曾经说过巫茉茉是世间罕见的天才，是她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的存在，可就算巫茉茉天赋更高些，又怎么可能培育出传奇蛊虫，连他都没有！
可这话是他亲口说的，再想想刚才自己的蛊虫无缘无故噬主，双马尾心头一紧。
难道巫茉茉真的是天才，甚至超越了闻人拓？
这怎么可能？！
闻人拓本人却并没有被超越的羞耻感，他盯着金元宝，眸中异色连连。
巫茉茉轻声道：“说我浅薄也好，无知也罢，我并不相信长生之术。就算真的有人能活到八百岁，如果是踩着别人的尸骨达成的，对我来说，也绝对不可以。”
闻人拓凝神望着她，桃花眼中藏不住深情脉脉，“小茉儿，不要太固执，陪着我，一起永生不好吗？”
他的声音温柔无比，诱惑着她，“我们才是天生一对，我身边的位置，一直都在为你留着，小茉儿，只有你配跟我并肩而立，共享长生。”
双马尾蓦地捂住心口，吐了一大口鲜血，却没招来一个眼神，不管是巫茉茉还是闻人拓，都没看她一眼。
巫茉茉抿了抿唇，“我去你身边，你能放弃惟愿、放弃长生吗？”
闻人拓笑容更深，向她伸出了手，“小茉儿，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巫茉茉盯着他的手，骨节分明，犹如一段竹骨，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她向前迈了一步，却直接从闻人拓身边走了过去，绕过他，穿过屋门，穿过小院，离开了。
闻人拓：“……”
他应该把她留下的，可那只金灿灿的传奇蛊虫就跟在她的身边，浑身戒备，他毫不怀疑，如果他轻举妄动试图用武力强迫巫茉茉留下，那只蛊虫会毫不留情地给他来上一口。
“巫神，您、您怎么能邀请巫茉茉与您并肩而立？”双马尾捂着心口，心如刀绞。
她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她的蛊术都是他教的，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就算她不能跟他并肩而立，至少，他的身边也不该有别的女人。
她爱慕他，崇拜他，也忠于他。
可是，她却亲口听到他跟巫茉茉说什么“天生一对”，那把她置于何地？
巫茉茉是他们的敌人，他却宁可要巫茉茉，而不要她。
面对她的质问，他只是轻飘飘瞥了一眼，他一个字都没说，却让她自惭形秽。
巫茉茉连传奇蛊虫都培育出来了，她相比巫茉茉，不过是萤光之于明月。
闻人拓走到了晏定凯身边，低头看着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眸光扫过了他手边的匕首。
“想用匕首来杀她？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打她的主意？”闻人拓慢慢弯下腰，盯着晏定凯，桃花眼慢慢地眯了起来。
晏定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他完全没听懂刚才他们在说什么，什么长生之术，什么传奇蛊虫，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很危险，双马尾对他毕恭毕敬称呼“巫神”，巫茉茉对他感情复杂还貌似有所忌惮。
而这个危险的男人似乎钟情于巫茉茉，邀请她并肩而立，还说什么“天生一对”。
“巫神”既然喜欢巫茉茉，又怎么会放过他这个试图杀她的人呢？
晏定凯脸色煞白，额头上的冷汗滴落。
“等、等一下！”晏定凯喊道：“你知不知道巫茉茉已经结婚了？”
闻人拓神色一变，“你说什么？她成亲了？”
晏定凯总觉得他的说辞有些奇怪，结婚就结婚呗，还“成亲”，听起来古里古怪的，但他顾不上计较这些，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她成亲了。”
“和谁？”
闻人拓语调很轻，但入耳冰凉，仿佛有股凉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梁一直蹿到头皮。晏定凯打了个寒颤，“和晏不迟！”
闻人拓眯起眼睛，似乎在思索他说的是真是假。
晏定凯连忙说道：“真的！她就住在晏氏的半山别墅！虽然还没正式举行婚礼，但结婚证早就领了，他们、他们也是同居的！”
巫茉茉都是有夫之妇了，所以，你就别喜欢巫茉茉了！也别怪罪我这个试图杀巫茉茉的人——晏定凯拼命传达着这个信息，脖子上却突然一紧。
闻人拓单手箍着晏定凯的脖子，修长白皙的手指看起来很是漂亮，此时却犹如死神的镰刀般可怕，肆无忌惮地收割着人命。
“呜呜呜——”晏定凯拼命挣扎，双手一起用力去掰闻人拓的手腕，试图将自己脆弱的脖颈挽救出来。
那一段手腕清瘦，仿佛一截竹骨，看起来不堪一折，实际上却硬如钢铁，任凭晏定凯如何挣扎用力，都不能移动半分。
晏定凯只觉得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他脸孔涨红，眼睛凸起，渐渐地，没有了动静。
闻人拓送开手，直起身，清隽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随意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双马尾。
双马尾浑身一个激灵。
她正暗暗高兴，听了晏定凯的话，她才知道原来巫茉茉都是结过婚的人了，一个有夫之妇，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不讲究吧？
可看到闻人拓的表情，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他生气了，很生气。
双马尾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他，噗通跪倒：“我知错了，回去就领罚。”
闻人拓冷笑一声，“你们倒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我的话都不听了。”
“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请巫神责罚。”双马尾跪地稽首，额头触地，恭恭敬敬一动不敢动。
闻人拓却不再看她，转过身，望着小院的院门，那是巫茉茉离开的方向。
“成亲了，呵。”一声冷笑消弭在微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