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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6章 祁山道(为盟主“昵称不是空白”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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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6章祁山道(为盟主“昵称不是空白”加更)

    大崖山。

    几个蒙古汉军探马登高望远,环目看去,山川无异动,唯有山下道路上的兵马如流水一般过去。

    这地方当然不会有伏兵,他们上来之前就知道。无非是看几眼,就下了山。

    望远处,搂虎收起望筒,从树丛间出来,到山阴处,拨开树木。

    一个藏兵窖显出来,一列列带着草帽的宋军士卒无声地钻出来,自觉地回到埋伏点趴好。

    搂虎四下又看了看,领人缩进灌木丛中,掀开树枝,露出里面的一门大炮。

    他自始至终没说话,心想的是“准备了两个多月,若还能被你们探到,老子配被叫南蛮子吗?”

    拿起望筒,他眯眼看向山道。

    先过去了两个千人队的先锋骑兵。

    之后,是蒙古汉军骑兵带着被剥了甲的蒙古俘虏,急行军,走了整整三个多时辰。

    “两千人看押,俘虏差不多一万人。”搂虎心里想到。

    再继续望去,才看到蒙古汉军主力。

    夕阳已在远处的山间落下,山道上的过境敌骑始终没有停歇的架势。

    没看到辎重队,每个士卒有二到三匹马,驮着口粮。

    搂虎不由咂舌。

    “娘的,两三万人打不住咧。”

    ……

    月落日升。

    又是一个清晨。

    一只草爬子爬上了陆秀夫的后脖颈,爬到草帽与头发之间,不一会儿又钻出来,在耳朵处下嘴。

    开始吸血。

    趴在草木间的陆秀夫有些烦躁。

    秦岭山林里最让他讨厌的就是这些了。

    李瑕给了他一小罐蒸酒,说是被咬了要抹一抹。

    但此时陆秀夫却不敢拿出来,也只好忍着。

    他目光看向前面隐在树林里的李瑕,心里忽然想到一桩小事。

    若后世史书写这一场战事会如何呢?

    “咸定元年春,扬声由子午谷取镐,使部将为疑军,出大散关,蒙元帅良臣举众进祁山,瑕身率诸军,伏之。”

    大概也只有这一句了。

    那些未雨绸缪的诱敌之计,想必无人知晓、无人记录,只留下只言片语供后世揣测。

    陆秀夫是不打算详细记下来的,以免下一次这些算计便不好用了。

    如果能胜,世人大概只会说“汪良臣真傻,大战方歇,便想一战平汉中。”

    世人常常不愿相信旁人勤劳刻苦的力量,做成之前说“你不行的”,做成之后说“你运气真好”。

    因此,同样勤劳刻苦的陆秀夫能体会到李瑕的身上的傲骨与孤独。

    收回心神,陆秀夫向李瑕看去,只见那个披着草木的身影仿佛已与山林融合在一起。

    又是一个夜晚。

    蒙古汉军夜里没有扎营,就地歇了四个时辰,便继续急行。

    等太阳再出来,已是遭遇的第三日。

    山道上的敌军竟还未完全走完,但用望筒已能望到队伍的尽头。

    再让他们走上一日,先锋只怕快要到阳平关了。

    终于,李瑕动了,开口道了一句。

    “将近四万人。”

    四万骑兵行军能拉开多远的距离?

    若不散得太远,大概是前后四百余里。

    四百里有多长?

    相当于从临安到华亭县。

    而祁山道,从阳平关走到天水共一千余里。

    换言之,陇西骑兵的一道军令从阵首传到阵尾,需要一日多的光景,还是在换马狂奔的情况下。

    哪怕是扣除一万俘虏,汪良臣竟还调动了三万的兵力。

    这让李瑕颇为惊讶。

    他没想到,汪良臣六万兵力,在与浑都海决战之后,还能有这样的实力。

    倒是有个感慨……当忽必烈以汉制登基,必将引来蒙古人最强烈的憎恶,与汉人失去的尊严一样,它们都能随着史笔、歌谣流传下来。

    但对于当世大部分人而言,这些情绪都是不如活着重要。

    所以,当汪良臣扬起屠刀,浑都海麾下的兵马也就那样了。

    在这一点上,蒙古人并不比别的人硬气。

    北人能忍受的委屈,蒙古人也能忍。

    “真以为蒙古骑兵不可战胜?”

    那又何必口口声声谈什么汉家威仪?!

    一念及此,李瑕起身,扬起大旗。

    哨声起。

    号角声起……

    此时,蒙古汉军最后一个千人队才堪堪走进预设的伏击点。

    “轰!”

    铜制的炮管一声闷响,直接吐出一颗火炮,落在对面的山腰处。

    这是预设好的位置,对面山腰已被挖掘过,炮弹落处,上面正是一片巨大山石。

    引绳燃尽,一声巨响,仿佛天塌地陷。

    似乎是半座山直接向下砸来。

    阴影罩了下来,然后……

    “嘭!!”

    灰尘漫天,惊马嘶鸣。

    “轰!”

    又是一颗炮弹被吐出,山崩地裂还在继续。

    同时,一座座砲车上的树叶被拿掉,震天雷被点燃,抛出,落往山道中混乱的军阵……

    崎岖的山路往东蜿蜒两百里。

    汪良臣正在思考利州之事……

    之所以要将陇西兵力倾巢带出,战略目的不仅是解京兆府之围,也不仅是汉中,更重要的是一举收复利州、夺回剑门关。

    为何?

    于国而言,将兵线推回到剑门关,方不会使宋军再掺和汗位之争。

    于家而言,汪家子弟个个出众,封总帅、都元帅、权都元帅、奥鲁元帅者太多了,不宜只聚于陇西一地,必须尽快扩张地盘。

    眼下是个难得的机会。

    陇西一战前,他故意以未得诏旨为由推托,不愿出战,廉希宪遂将其所佩虎符授之,称奉有密旨,命他为陕西总帅,全权统领陕西军备。

    出征前,他并未将计划报于廉希宪。

    因为“京兆府被围了,消息都递不出”,不管是不是,总之事后他有这个说辞。

    危局之中,只好果断出兵,攻汉中先解京兆之围。再长驱利州,正可将汪家之势力恢复到二哥战死之前。

    他汪良臣,还真没有太多私心。

    若说有,也只有想为二哥汪德臣报仇雪恨的决心、收回二哥经营多年之事业的一腔热忱。

    故而,一万俘虏用于攻坚沿途关隘、城池时消耗。

    三万战兵用于分堵北面陈仓道、子午道宋军回援,堵住南面米仓道、荔枝道的宋军援军;攻下汉中城后还要分镇汉中各州县;之后还有利州、剑门关……

    倾巢而出,代表着汪良臣的志向、野心、胆魄。

    得陇望蜀,望的是整个蜀。

    一场大胜,汪良臣有这个资格……

    “轰!”

    跨下战马突然受惊,仰起前蹄,嘶鸣不已。

    汪良臣勒住惊马,抬头一看,正前方的山顶上轰然炸开,巨石摇摇欲坠着,轰然砸落。

    “咴!”

    “嘭!”

    灰尘中,还来不及喊出口,后方又是一片混乱……

    “敌袭!”

    “震天雷!”

    “嘭!”

    “……”

    李瑕做计划时,最大限度的考虑是七万人进祁山道,相应的安排也有。

    但其实他心理的估算是来两万五千人左右。

    他埋伏在大崖山,这是尾,到阳平关正好可容纳七万人的行军道路。

    伏击开始时,由李瑕所在的“尾”最先发起攻势,封锁敌军退路。

    往东方向,整条祁山道都有布置伏兵,开凿山南面的小道以迅速移动……这也是他在祁山道需要布置两个多月的理由之一。

    至于四门大炮,摆放在三百五十余里之间。

    若来的是两万或三万人,中间两门炮可直接轰杀主将。若在四万到六万人,中间两门炮也可截断敌阵,将整个敌阵分割为五到六段,将敌军指挥切断。

    之后,居高临下以火炮、石砲、震天雷、箭矢等等轰击敌阵,在物资告罄之前让敌军崩溃投降。

    李瑕的物资准备得十分充足……

    而敌方要想在这个地形中反败为胜,大战略上几乎不可能,只能通过各个小战场。

    宋军八千精锐分守四百余里之山道,必然有炮火、木石、箭矢覆盖不到之处,若身处其中的将领们能迅速组织反攻,攻上山来,一点点消灭山上的伏兵,直到大部兵马冷静下来,犹有翻盘的机会。

    李瑕认为,敌方这个机会有,但不大。

    局部战场的麻烦也必然有,这才是这一战的难处。

    李瑕始终在分析着这些,越是大战,越是冷静。

    至于这一战对他有多大的意义他此时不会去想。

    一切期待与热情已被他抛开,他甚至不去听那些爆炸声、喊叫声。

    就像是,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像是赛场上,他从不去听喝彩与谩骂,他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判断自己的节奏是否有错,然后,有条不紊地进行下一步。

    这是伏击,先不必理会对手的反应,对手也反应不过来。

    先把布置的一切实施下去……

    而整个战场上,只有李瑕一人还如此冷静。

    连绵四百余里山道,四万骑兵已陷在无比的惊慌混乱当中。

    八千伏兵,分为四十个伏击点,每个伏击点两百人左右。

    而每三四个伏击点由一个统制或统领指挥。

    李瑕之所以带了大量的将领,就是因为地形狭长,他需要保证各个伏击点都能独立指挥。

    在这一方面,他也比汪良臣有大多优势。

    两个多月的布置,为的便是全歼敌方主力……

    “干!火油!震天雷!”

    王益心指挥着用大炮封路,之后抬手一指,指向了山道间汪良臣的大纛。

    “老子去你娘的……传令昝万寿、瞿文,看到那没有?!主将!火油给我砲过去!快啊!”

    他吼到再大声也没用。

    真正传递出命令的是那两柄信旗,正在快速指动。

    号角声急促。

    数里之外另一个山头,昝万寿匆匆抬起望筒看了一眼,大骂一声,亲自冲向砲车。

    昝万寿投靠李瑕早,因此去岁就得以兼领城固县驻防兵,相当于汉中以东的驻军,领五百精锐。

    他有调兵之权,统兵之权则归城固驻军部将瞿文。

    彼此都是蜀帅一系,他们平日相处得融洽,训练得也好,这次才被调了过来。

    到了祁山道之后,昝万寿与瞿文各分一半人手,驻两个山头。

    他这个县尉似乎是军中最没经验的一个,但好在两个多月来,训练的都是这些事。

    事实上,每年川蜀作战都是各州县驻防军集结起来,他们这八千精锐,已磨合得远胜过任何一支蜀中精兵。

    此时,武进士的天赋便显示出来。

    “石脂火球!快!”

    昝万寿抬手一指,迅速调转砲车,对准了汪良臣的帅旗。

    “呼……呼……”

    他呼吸很大声。

    汪良臣的大纛离他很近。

    因为敌军的阵线拉得比设想中长,故而伏击发动之时,汪良臣已行过了刘金锁、鲍三、熊山等人的攻击范围。

    “斩将!斩将!斩将!”

    昝万寿心里只有这一念头。

    他要立大功。

    他确定李节帅没看错人,他昝万寿,行!

    终于,一个个石脂火球被放在砲车上,火把点燃。

    昝万寿冲进士卒当中,与他们用力拉动砲车。

    有火星落下,漫天都是火焰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第一拨砲射而出的火球已砸落进蒙古汉军之中。

    昝万寿拿望筒又看了一眼,混乱中已不好找到汪良臣,但大纛还在。

    再转头,只见瞿文设伏的另一个山头上,已有震天雷向大纛方向砸落。

    昝万寿当即大喝。

    “继续!石脂火球!”

    他不管大炮发射之后到现在这片刻工夫汪良臣躲到那里,眼下先要把火势点起来。

    军议时说得很明白——

    伏击开始,先封锁道路、击杀敌方主将……

    “嘭!”

    二十余颗石脂火球落下,其中一颗正砸碎在汪良臣面前十余步。

    火焰炸开,点燃了好几个蒙古汉军士卒,火苗迅速窜高。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地上的杂草、干粮也迅速起火。

    那火球中还流出石脂,流过之处,又迅速腾起大火。

    汪良臣策马后撤,还想要下令……

    “嘭!”

    又是二十余颗火球砸落,顷刻便将这一片燃成火海。

    汪良臣转头看去,见插着大纛的马车周围火势已不可能扑灭。

    “下马步战!攻山!”

    他终于下了第一道军令。

    “下马步战!攻山……啊!”

    “轰!”

    旗令官还在传令,一颗震天雷正落在他面前不远,突然爆开。

    汪良臣才翻身下马,忽然感到腿上一片灼热,低头一看,腿上已燃起大火。

    “元帅!”

    他就地一滚,已有亲兵冲上来,疯狂扑他身上的火焰。

    战马悲鸣,已开始横冲直撞。

    “攻山!攻山!”

    汪良臣痛得额头上汗水直冒,嘶喊不已。

    有亲兵扑着火已被烧起来,惨叫着挣扎着,没人管。周围人要么在疯狂逃窜,要么正在拿沙土帮汪良臣灭火。

    “啊!”

    被点燃的亲兵倒地翻滚,状若疯魔,想要向同袍求救。

    有人拿起长矛,一矛刺出,将他捅翻在地,继续扬起沙土救汪良臣。

    “大帅!快走!”

    终于,汪良臣挣扎起身,痛得眉头直皱,径直向山地上冲去。

    “带我的帅旗!攻山!”

    “轰!”

    “轰!”

    宋军在一个山头抛出火球,在另一个山头抛出震天雷,竟是越来越密,齐攻向大纛。

    拉车的马匹受惊到不可控制,缰绳被人斩断。

    终于,大纛缓缓倒下,砸落在大火之中。

    烈火吞噬旗帜,如长大了一般。

    整段山道上都是火。

    汪良臣转头四顾,竟只见到一片烈焰,衬得他双眼都是一片通红。

    “七弟!七弟!”

    他还在狂奔,混乱中寻找着自己的副帅汪清臣。

    在更远处的另一座山头上,王益心刚刚用大炮轰塌了山体,堵死了山道。

    他端起望筒,望向了敌方主将所在的方向,抬手一指。

    大炮缓缓被推动,转个方向,对准了蒙古汉军最密集之地。

    “开炮!”

    王益心开口,声音已有些沙哑。

    他不算一个好的指挥,太过激动了。

    好在,虽然吼得再大声也不会有更大的作用,但沙哑的声音也一样有用。

    “开炮!”

    “轰!”

    又是一声闷响,炮弹喷射……

    “传令下去!告诉我七弟!攻山!攻山!”

    汪良臣拄着大刀向山顶猛冲。

    他没有了大纛,传令官也找不到了。

    何况这么长的道路被切断,他不可能指挥得动全军,只能指望各个将领自发领兵杀上山头,一点点清除伏兵。

    换句话说,有无他这个主将,差别已不算太大。

    但,他有三万大军加一万俘虏,哪怕只有小小一部分人反应过来也能慢慢扳回局势。

    当然,未必是由汪良臣。

    反而是汪良臣受到的攻势最凶猛。

    “攻山!都给我喊,下马攻山!只有攻山才能活……”

    “轰!”

    汪良臣转头看去。

    就在东面百余步远,数十人正被炸飞。

    火光闪过。

    血肉纷飞,肢体散落一地。

    热风迎面而来,带着腥臭、硫磺的气味。

    有血雨落在脸上。

    身后的士卒大叫着逃离开来。

    火球、震天雷、炮火像是永不歇息。

    “……”

    火焰又袭卷到汪良臣身后,他突然有了一个很可笑的想法。

    上战场杀敌之人,总有种错觉,就仿佛大将是有强弱之分的,战胜了浑都海,他汪良臣就比浑都海更强……或者说,更不容易死。

    不是。

    战场上每一个人,都同样会死,甚至很多时候,根本就不是死在更强的人手上。

    阎王爷没耐心排个名将榜,按顺序勾生死册。

    命硬些,命薄些,都很脆弱。

    战场上,死,就是……突然之间。

    汪良臣挥散念头,冲向山林。

    他的披风已着了火,他大步奔跑着,像是想逃过火焰的追杀。

    然后,火焰吞没过来。

    “轰!”

    又一颗炮弹击在官道之上,碎肉如雨。

    摧肝裂胆。

    打仗的胜与败,常常在于某一方认为自己要败了。

    已没人再来为汪良臣扑火。

    什么一战威震北地,什么收复汉中,兵指利州……只剩下凄厉的痛喊。

    “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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