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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9 章 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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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山步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陷入了由雪白毛毡编织的巨大网中。越挣扎,网就越紧,就像陷阱或蛛网将猎物牢牢捕捉,直到猎物筋疲力尽,饿死在其中。

    影山步猛然睁眼,眼神还略显迷茫。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难道是饿醒了?

    然而当他试图动弹时,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压制住。他的腰间横着一只手臂,甚至连腿也被紧紧压着。

    身后传来的热度让他意识到现在的处境。

    他心里一突,尽量平静地转过头,看到侧身的男人正在安稳地睡着。影山步小心地转过头,看见了琴酒的睡颜。

    男人眼皮紧闭,银色的睫毛如同扇子一般浓而长,眉头微皱,像是在做不愉快的梦。银色的头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几缕甚至落在了影山步的肩头。

    影山步一动都不敢再动。身体呈现出一种僵硬的安静,他的脑海中正在迅速地回顾着昨天发生的一切。

    那一幕幕的画面如同光速般在他的记忆中回放:

    他们潜入了古老而冰冷的遗址,突如其来的外来者的出现,接着被实验室的科学家暗地里设计……然后琴酒就失去了理智。

    影山步的思绪像一把锐利的刀切过那片迷雾,他的意识被彻底唤醒。

    他是被不安所唤醒的。

    短暂的恐慌过后,他的思绪也渐渐地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琴酒在这种药物的功效褪去之后是否还会记住此刻的失态。

    他明白,上级在困境中并不会与下属共患难,反而在渡过难关后会觉得自己在下属面前失去了威严,所以时常会想办法把这个下属打压或者调离,以免每次见面都会提醒自己过去的不堪。

    虽然琴酒应该不会这样……影山步思维到这里,突然又觉得琴酒虽然在经济上很大方,但在其他方面却固执得令人头疼,一旦他决定了什么,那就变得十分难以劝说。

    实际上,此刻影山步的内心有两点最为忧虑。

    首先,琴酒现在的状态究竟如何?他的杀伤力极高,面对让他感到有敌意的目标时会赶尽杀绝,即使影山步能够证明自己的友军身份也无法做到直接沟通。

    影山步还记得睡觉之前试图教琴酒使用淋浴器,结果教了好几遍之后,这位平日里走路带风,令人忍不住噤声的topkiller却看起来不怎么聪明,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毫无反应。

    最终影山步实在无法,只能自己上手去扒琴酒的衣服,当场又打了一架——以影山步被扭着胳膊按在桌上告终。

    当然,最后影山步才弄明白,这位大爷不喜欢穿着衣服的时候靠近淋浴的水管口,因为会被溅湿。

    影山步:……

    最后解决问题的方案让他不愿回想。

    但昨日的和平共处并不能代表今日和以后都可以得到琴酒的认可,影山步一旦有一点与琴酒意见相左的时刻,就会发展成全武行,结果当然只有影山步败退。

    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影山步跟琴酒硬拼毫无意义。

    回过神来,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和一个失去理智、实力超群、情绪难以揣摩的男人被困在一个无人区,没有任何人能够涉入,也没有人能够为他们提供援助。

    尤其是他自己。

    这要是琴酒有了什么想法自己又拦不住,最后还不是被按在地上打?

    影山步顿时感觉自己弱小可怜无助了起来。

    其一,就是不知道风雪与琴酒哪个先消停。

    因为影山步将要续药的时间快要到了。

    原本,他们此次的行程并不需要很长时间,因此时间绰绰有余,影山步也没有特意背药过来。

    但是,因为这次的麻烦,他们的行程被无限期地延长了。现在看来,他们离开的日期只能取决于气候和琴酒,谁恢复得更晚。

    立刻就弱小可怜无助超级加倍了。

    影山步想到这里,准备去看看手机上的消息。但他刚想要挣扎,却发现身旁男人的力气比他大得多,宛若钢筋制成的镣铐一般将他禁锢。

    他再度转过头去,便看到了一双银灰色的眼睛。

    男人已经醒来。

    琴酒看着影山步,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银灰色的眼眸静静地盯着他,就连呼吸频率都很稳定。

    他只是静静地盯着青年,因为太过平静,所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影山步下意识抿了抿唇,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举动。

    “早上好。”因为离得太近,影山步也不好面对面说话,便仰只是微微侧头,试探性地低声说道。

    身边的男人未有应答。

    一段微妙的静默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琴酒却突然低下头,轻轻向他靠近,接着,头顶的温热触感便深入了影山步的颈窝。

    影山步未曾预料到这样的动作,眼睛微微睁大,身体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反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臂。

    微愣的脑海中寻找琴酒此举的意图,却只听得一阵明显而深沉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还有些温热的气流搔在颈侧,令他不自觉缩了缩肩。

    他顿时哭笑不得起来,琴酒就好像动物用嗅觉来确认他的友好,这让他无奈又觉得很少见……很有意思。如果琴酒事后不会因为黑历史而灭口的话就更有意思了。

    于是他便静静地等待,任由琴酒检验。

    几秒钟后,禁锢着他手臂松开,力道消退,影山步得以挣扎坐起。而琴酒同样随之坐起来,然而没有做其他动作,只是静静地盯着他。

    影山步感到些许困惑,对于琴酒突然的温顺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小心翼翼地从暖和的被子中钻出来,被冷空气一激,缩了缩脖子,目光落在壁炉上。

    壁炉里的木柴已经燃烧了一整夜,只剩下一些微弱的火苗和红色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熏的味道,还有一点点余温。旁边立着的古老座钟早已停走,于是他率先走向床边一堆物资,从其中找出了手机。

    信号虽比昨天好一些,但打开一个网页仍需要漫长的等待,所以剩下的电量使得手机的主要功能就变成了查看时间。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早上九点了。

    好像在这样没有其他人,且天色都被蒙蒙大雪笼罩成灰霭的寒冷地带,连时间的流逝都会模糊。

    “我们该起床了。”影山步说道,“先去洗漱,然后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琴酒没有反对,只是跟在他身后。相比昨日的紧张,今日的洗漱过程显得轻松不少。往壁炉中添加了柴火过后,影山步披上外套,踏上靴子,轻推食堂的门,踏入寒风之中。

    从廊道的窗户望出去,外面依然是一片皑皑白雪。昨夜的风雪虽已渐停,但是轻飘的小雪依然在风中跳舞,仿佛薄纱覆盖在这座废弃基地之上。

    院子里的各类设施被积雪掩盖,轮廓模糊,只能通过大概的形状猜测建筑的功能,如储物仓库,或者瞭望塔。

    影山步深深地打量了一圈,然后在脑海中与之前看到的图纸进行比对,成功找出了仓库的位置,刚好靠近实验楼。

    如果这些人用卡车拉来物资,并且再把制备好的大货运出去的话,这里一定有卡车,而为了尽可能维持卡车的状态,车一定会停在室内。

    影山步忽然想起他们的房车,不由暗骂一声。

    在之前与组织的联络中,他并未提到琴酒的情况。这次临时的行动由琴酒安排,因此后勤部门的备用方案并未做得足够充分,尤其是在遭遇了计划之外的暴风雪时,便只能听天由命。

    据目前的情况看来,还将有几天的风雪。

    “真是倒霉。”影山步与后勤部门通信结束后,叹了口气,“我们只能再等等。暴风雪还会持续一段,派直升机过来太过显眼,我们的车辆又无法动弹,如果想要有人来接我们,至少得等到这□□风雪完全停息。”

    琴酒就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他只是用眼睛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仿佛也在寻找什么。

    影山步继续向琴酒解释:“我没有告诉他们你的状况……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况且就算告诉他们也鞭长莫及。你现在的情况很稳定,如果过几天你的病情没有好转或者恶化,我会再次联系后勤,想别的办法。”

    男人垂下眼睑看他,面无表情。

    影山步感觉琴酒如今虽然大约能明白自己的话,但是不会思考太多,于是耐心地详述自己的计划:

    “我们还有另一种选择,就是找到这些人的交通工具,或许能够驾驶离开这个山谷,然后在下一场暴风雪到来之前,到达最近的城镇。”

    实际上这个计划的可行性非常高,因为山谷里的气温比外面更高,即使是狂风怒卷的暴雪,也不会有荒野上如同平地起刀的冷厉。

    所以车辆被冻坏的可能性较小。只是可惜他们没有早一点把这个基地清扫干净,然后把房车开进来……

    影山步用力摇摇头,把这种后悔的想法从脑袋里赶出去,突然感觉头顶一沉。他吃惊地转头,发现琴酒面无表情地按在他的头上,似乎在琢磨他在干什么。

    年轻人忍不住笑出声,握住男人的手腕,轻轻拉下来,没说什么。

    窗外就是被雪覆盖的小山坡,积雪下的形状,能看出人的身影。

    影山步走远了一段,才推开窗户,两人梅开一度,再次选择走直线,毕竟两点之间线段最短,既然视野中能看到仓库的轮廓,没道理非得绕圈子找大门。

    黑发青年矫健跃出之后,另一道身影也干脆利落地撑着窗台跳了出来,长靴稳稳踩进雪地里。

    “把窗户关上,保温。”影山步下意识对琴酒说了一句,说完他才想起这位不如往日好交流,结果就见琴酒竟然当真自然而然地回身将窗户掩上。

    他惊异地瞪大眼睛,满脸写着:你能听懂?你恢复了?

    琴酒依然面无表情,他只是轻轻低头扫了他一眼,抬眼望向远方,视线定格在了仓库的方向。

    影山步心中疑窦丛生,琴酒的思考能力是否正常,会不会保存记忆,这将决定他该如何对待琴酒,在线等,很急。

    但他无暇深思,匆匆忙忙地走在前面。

    虽然山谷内的风并不大,但积雪也不浅,他们不得不深一脚浅一脚地挪步,艰难前行。

    穿越风雪之后,来到了仓库门前。门上有一个挂着铁锁的铁链,显然已经被小队轻易地撬开,现在仅挂在旁边的大门上,更显整体破败。

    他们推开门,踏入了内部。

    仓库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微弱的灯泡在闪烁,机械的嗡嗡声自角落传来。

    影山步取出手电筒,照亮了周围的环境。他看到了堆放着各式各样物品的箱子和架子。有食物、水、衣物、毛毯,还有工具、武器,以及电子设备和药品。

    他们的准备充足,就如同长期作战一般……不,更准确地说,他们已经把这里视为了一个长期基地,准备在此进行大规模制药,大赚特赚。

    那只小队研发的这种药物具有极高的成瘾性、无法替代性、无法戒除性和独一无一的出品性。只要他们不被发现,他们就能在这寒天雪地、无人区的冬天中,借助严酷的环境掩护,赚取巨额利益。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已被这种新型药物打措手不及,从此再无法挣脱。

    “这里的物资丰富。”影山步的面色凝重了起来,他用手电筒扫视四周,说道,“如果我们暂时无法离开,可以带一些回去。”

    站在一旁的琴酒没有回答,他走到角落,打开了一个箱子。

    箱子里是更多的白色塑料袋。标签模糊的药品在灯光下泛着阴森的光芒。那是一种看上去普通无比,却足以引人沉沦的可怕物品,是那些人用来收割生命的锐利刀片。

    影山步看了一眼,无意多碰,却见琴酒伸手取出一个袋子,然后直接撕开塑料袋,让里面的白色颗粒洒落出来。

    影山步大吃一惊,箭步上前抓住琴酒的手腕将他拉开,严声道:“不要碰!”

    有些毒品只需通过皮肤接触就能引发身体反应,如果这批货和他卧底期间遇到的毒品相同,那拥有极其烈性的毒性,具体如何使用是未知数。

    唯一确定的是,绝不能有丝毫沾染,这点连琴酒也不能例外……

    他记得琴酒说过,即便能够长生不衰的身体也有弱点,就是神经方面的再生能力,而这种药物恰好会改变神经受体的作用方式。

    想到这都是同一个实验遗留下来的产物,他不由得感觉有些讽刺。

    被影山步喝止的琴酒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低头看了看破损的包装袋,然后似乎明白了这东西的危害,顺从地退后两步。

    影山步松了口气,他是真的担心琴酒在这里跟他闹起来,万一这些东西裂开,沾上,到那时不止是琴酒,自己可能也会陷入危机,那样他可就真的成了戒毒所的一员了。

    仓库角落的发电机还在忠实地运作着。发电机旁有一块大蓄电池,而不远处则有几个电热炉在维持仓库内的温度。

    看来是那支队伍在给蓄电池充电时,影山步和琴酒这两个不速之客就闯了进来。

    他望去,发现男人正在仔细打量一辆卡车。黑色,坚硬的车头被灯光打得微微闪烁,车身盖着一块巨大的军绿色防水布,和暗淡的仓库十分相符。

    影山步翻身上了卡车,尝试打火,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仔细耐心地研究了一会仪表盘。但即便警示灯闪烁不息,却无法成功点燃引擎。

    从前他也没有学过修车,早知道就跟萩原学两招了……

    他只能从最朴素的逻辑关系推理,这些人不会放辆坏车在这里,所以很可能是出事之后的这段时间才坏的。

    因此他推测是因为电池过充而导致的电路短路。

    影山步咬牙切齿地恨恨想道,这帮无良之辈,赚取了无数黑心钱,生活作风倒是很简朴,连一辆像样的新车都舍不得置办。

    不过,考虑到这恶劣的环境,车辆的耗损确实也大大超过其他地区。

    青年从一米多高的驾驶座跃下,靴跟落在水泥地面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回响。

    “车启动不了,我没法修。”他轻叹一声,对琴酒道,“还是把能用的东西搬回去吧,只能等了。”

    影山步惊讶地发现,琴酒对他的指示执行得很完美。这并非简单的服从,更像是一位合格的伙伴。比如说在影山步干活的时候可以搭一把手,绝不会添乱。

    当然,刚才那一幕的突发情况是例外。

    可能琴酒已经认识到不能随意行动,觉得让影山步做决策更为稳妥。

    整个基地位于一个山谷之中,而谷底有一处并不太大的湖泊。这个湖泊限制了基地的地下工程发展,为避免破坏地下水系,主体基地与湖有一段距离。

    实际上,虽然基地内建筑如森,但对此时的他们两人来说,真正有用的只有那个仓库和来时的实验楼。

    其他大部分建筑用作生活起居或训练场所,经过这些年的风吹雨打,探索的价值已然消磨无存。

    因此,当他们返回时,影山步决定对这座楼进行一次彻底的探索。

    他们原本来这里的目的并不复杂,只是想了解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在这座废弃基地到底做了什么。这里曾经的背景和功能都非常敏感,废弃就废弃了,算不得宝藏,但当真有人借此牟利就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这群科学家不但走上了邪道,凭借着实验资料,竟然研发出了一种成瘾性的药物,还误打误撞地研发出了一种可以在某种意义上真正实现当年实验目标的药物——

    制造出了人形兵器。

    影山步并不认为琴酒能活下来只是运气好。

    如果一种药物在动物实验中都无法通过,那么在正常剂量下,没有理由只有人类能够存活。

    虽然系统说只要等待就能让琴酒恢复,但影山步觉得这反倒是个难得的机会,能够亲自探寻琴酒的过去,那段淹没在灰烬中的历史。

    毕竟琴酒讲这种事都是捅一下才挤一段牙膏,想让对方痛痛快快地把故事说完,怎么想都只能把对方灌醉——至少影山步这辈子是别想了。

    至于药物,一方面影山步其实并不需要真的注射,另一方面他的系统里其实备有药剂。可以说,所有由他自己掌管的药剂都被储存在系统仓库里。

    但他不能确定琴酒是否会保留记忆,就像有些人喝醉后会彻底忘记发生的事,有些人则能记住大部分。

    所以最保险的做法就是,一旦时间到,影山步依然要注射药物。这是他最根本的人设,不能有一丝大意。

    将思绪暂时搁置,影山步的视线转向琴酒。那个男人安静地靠在堆成小山的被子上,眼神慵懒地凝视着壁炉中跳跃的火苗,神情深邃,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尽管环境宁静,放松,琴酒的身体姿态却无丝毫松弛。他的高大身躯在衣物下隐约流露出的肌肉线条彰显出蓄势待发的力量,犹如一只静息的野兽。

    他那银色的长发却散乱地落在周围,与他精炼的身体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自由散落的状态,更像是他此刻失去日常记忆的外在表现。

    此刻的琴酒宛如一只安静的野兽,不再过分注意那头散乱的长发。尽管他的姿态与平时无异,但凌乱的发丝却彰显了他此刻的反常。

    影山步看不下去,坐近了些,用手指把这些发丝拢好,慢慢理顺。

    “我要去这栋楼的其他房间看看。”

    他说话时,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便安静地落在他面上,静静听他讲话。

    影山步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有点发愁地看着琴酒的头发:“你要是踩到了怎么办。”

    琴酒现在的这个“人格”好像并不习惯头发过腰的长度,影山步清清楚楚看到对方甚至蹲下之后踩到过自己的发尾。

    他忽然福至心灵,向侧方爬了几步,跪到琴酒身后,然后手上有些生疏地编了起来。

    失败了两次,拆了重造,终于编出了一条顺畅的麻花辫。

    影山步用皮筋扎在发尾之后,迫不及待地撑着被子侧身探头去看琴酒的正脸,欣赏自己的成果。

    正面倒是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差异。

    或许两个麻花辫会效果拔群……影山步阴暗地想到,遂即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

    眼前的男人并不在乎影山步做了什么,只是转头看了眼发尾,然后又瞟了眼乐不可支的影山步,似乎感觉到这家伙没安好心,于是一把按住影山步的肩膀往自己身前一按,意思是消停点。

    影山步重心一歪,鼻子就磕在琴酒身上了。

    突糟黑手,他呲牙咧嘴地揉着鼻梁爬起来,倒是感觉找回来点熟悉感,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走吧,去外边看看。你待在这也行,我很快回来。”

    然后拖着长辫的男人在他站起来之后,自然地起身跟上。

    影山步歪头看他一眼,平时长发压在大衣里不显,编成辫子以后倒是十分粗壮,所以抬手将辫子从他大衣里抽出来,在脖颈绕了一圈。

    ——坏了,好像准备下地插秧一样。

    黑发青年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大约笑得有点太猖狂了,于是脸颊被男人一把捏住。

    看来琴酒纵使不理解影山步在想什么,却也十分敏感地察觉到了人的情绪。

    “好好好我错了。”青年嘟囔一句,揉了揉自己的脸。

    一墙之隔,温差便大得令人脸皮一紧。

    在这废弃的基地,尽管白天的阳光试图穿透阴暗的走廊,但似乎无法驱散那弥漫的寒冷和阴郁。走廊深邃而曲折,曾经繁忙的场景如今已然沉寂。

    偶有廊边窗户破碎,外面是荒芜的白色世界,冰冷的风窜入室内,传来幽咽的风声。极简的设施和岁月痕迹深深的墙壁都似乎想要述说些什么,却被凛冽的冰冷气息所淹没。

    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好像在唤醒这沉睡已久的过去。

    琴酒紧跟在影山步后,他的目光如冰,静默而深邃,仿佛正在仔细揣摩着这走廊中的一切。

    他们先前已经囫囵搜查过几个实验室,却没有正经翻找。

    这些实验室已经被那只小队清理过,有价值的东西已经收刮干净,因此只需要直奔大实验室即可。

    上回从那些人手里收缴回来的记录已经被浏览了一遍,但影山步因对相关领域知识的匮乏,看这些记录如同看天书,晦涩难懂。

    这不是什么解密游戏实况,随便在书架床底抽屉里翻翻就能找到关键角色留下来的日记。

    他面对的是厚重且有破损的,以俄语书写的正儿八经的晦涩实验记录。

    也不怪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实在是太过催眠,看到后来,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想从这些记录中找到什么。

    档案室里密密麻麻地摆放着许多文件,从空置的书架可以看出来被取走了不少。

    影山步在档案室内走了两圈,仰头看着顶层的那些大文件盒,琢磨着这些东西倒是保存良好,大约多亏了自然条件,忽然在最里侧的书架顶上发现了一只灰扑扑的金属盒子。

    说是盒子,倒像是个微型箱子,以搭扣封口。箱子表面没有什么灰尘,必然是后来者带来的东西。

    他好奇地取下来,单手端着打开这未曾上锁的搭扣。

    然而,待他看到箱内物品时,却面色剧变——

    层层保护之中,嵌着的玻璃安瓿瓶上,印刷着极为熟悉的醒目编码。

    rbn-357。

    他脑子空白了一瞬间,然后高速运转起来。

    这说明了什么?他的药也是从这里产出的?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人没有必要把药放到箱子里,再藏到这种地方。

    那群人里也有需要这种药物的实验体?但都路久司说过,自己是这个编码的药物的唯一幸存受体,也就是说,要么以前的人都死了,要么只有他接受过这种药物的改造,要么只有他才需要固定注射以维持健康。

    他从前没有细究这个细节,现在却只恨自己草率放过了都路久司。

    都路久司。

    忽然有一簇闪电从他的脊椎贯穿到了大脑,让他一个激灵,醍醐灌顶。

    是谁知道他的注射周期,是谁知道他会此时来到俄罗斯,又是谁知晓琴酒的历史背景?

    是都路久司将这药物放在这里的。

    那个人料到了基地的异动,不,或许甚至参与其中,因此才有对方的眼线能够把这一个箱子塞在了档案室里。

    他甚至料到影山步只有在被迫停留在这个基地时,才会拥有足够的时间来挖掘历史细节,所以把物品放在书架的隐蔽处。

    他们这次停留在基地,主要是因为始料不及的暴风雪,虽然天气预报中也有预警近期天气不佳,但总有偏差,都路久司再神通广大,也无法比气象局更精确预知天气。

    所以这大约只是个备用方案,又或者,那个给琴酒注射试验药物的研究员,都是都路久司授意。

    或者催眠?

    如果琴酒对都路久司的背景都不完全了解的话,那么那个人这么多年来一定在隐瞒着什么,至少不会莽撞地把自己伸手的证据摊开到琴酒眼皮底下,一旦琴酒知晓,必定震怒。

    所以都路久司有把握琴酒发现不了,并且影山步会替他打掩护。

    都路久司做这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只是担心影山步受苦,影山步是一点都不信的。

    他表情冷下来,把箱子盖上。恰好琴酒不在身边,他不欲让对方看到,便随手收入仓库。

    待他从书架后转出来,怀里抱着一摞他挑选过的资料,跟正站在门口书架旁低头看书的男人说道:“走吧。你在看什么?”

    琴酒抬起头,什么也没说,把手里的书合上塞回书架。

    “你看得懂文字了?”

    依然没有回答。

    影山步倒也不急。他只是想到,如果都路久司敢让琴酒接注这种强化剂,说明有把握琴酒没事,而且大概率记忆不会保留下来,否则都路久司留下的蛛丝马迹会被发现,并且事后清算。

    这样倒是让影山步心里松了口气。看来他至少不会因为这期间给琴酒编麻花辫而被记恨发配西伯利亚。

    两人抱了些东西回去。

    用罐头和炉子简单做了些吃的,琴酒吃饭时依然非常平静,看不出喜恶,就好像摄入食物只是为了补充能量。

    影山步倒是看得心生怜爱,在他眼中,这个如同白纸一样的“人格”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室外风雪大作。

    影山步坐在炉边翻看纸张,各种资料在脚下堆成小山,而琴酒则合眼休息,枕在他腿上。松开的长发如波浪般披散开来,自腿上滑落,如同水银翻涌的浪花。

    这个状态下相处日久,有时候影山步会忘记这位沉默又寸步不离的存在昔日是多么杀伐果断,冷酷无情,阴狠狡诈。

    想着,他随手戳了戳琴酒的脑门,然后那双银灰色眼睛突然睁开,冷冷地盯着他。

    影山步立刻哄道:“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然后用手里的资料隔空挡住琴酒的目光。

    他算是发现了,只要不忤逆对方的意见,绝大多数情况下琴酒都罕见地好说话。

    但也不是没有玩脱的情况。

    比如说影山步有意无意地把对方吵醒——琴酒似乎总是需要休息,大约是一种特有的待机模式——然后琴酒就火了。

    彼时影山步还漫不经心地手欠,忽然就被人掀翻,手上的本子也随之飞起,落到床边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我错了——”

    话音刚落,嘴就被人一把捂住。

    男人的动作显得无比果断且强硬,俯下身,冷冷地对他说道:“tnxo!”

    影山步愣住了。这是让他闭嘴。

    半晌,他才点了点头。但是等琴酒松开手之后,连忙立刻追问道:“你能说话了?那能听懂日语吗?为什么只说俄语——”

    又被忍无可忍地捂住了嘴。

    宽大手掌下黑发青年无辜地眨了眨眼,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会听话。

    而男人盯了他好一会,才松开钳制。但也只是不再捂住他的嘴而已,这份禁锢瞬间转移到了四肢。

    琴酒再度合眼休息,陷入安静之中,不知究竟是一直在假寐,还是拥有瞬间入眠的能力。与方才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回他把作乱的罪魁祸首一同揽在怀里,压得无法翻身。

    而做了别人的毛绒玩具熊的影山步无语凝噎,觉得自己大约是咎由自取。

    但这就像对婴儿的安抚手法似的,适当的压力反倒有助于睡眠。影山步虽然不想承认,不过的确这段时间下来,他倒也适应了这样的催眠模式。

    时间在昏乱中逐渐流逝,暴雪渐止,虽然仍有飘雪,但已然不足为灾。只是先前积累的雪层对通行产生了不可小觑的影响,所以仍然不能算脱险。

    最主要的原因是琴酒还未恢复。

    影山步虽然推测琴酒大约不会拥有这段时间的清晰记忆,但他不敢赌。

    所以最终,他还是坐在被褥之间,给自己静脉消毒。

    倘若事后问起,他会说这是他自己贴身携带的药物,以防万一。

    但唯一需要担心的,竟然是这个状态的琴酒,是第一次见到失去意识的他……影山步真怕琴酒觉得他死了然后把他也打开窗户扔出去。

    于是注射之前,他认认真真地拉着琴酒的手来回来去地嘱咐了好几遍自己只是需要休息几个小时,直到在那张冷漠的面孔上读出不耐烦为止。

    透明液体推入肌肤,青年手臂无力垂落,握着针管的手松开。

    另一只手把拥有尖锐金属的东西捡起来,扔得远远的。

    银色长发的高大身影坐在一边,静静凝视着半睁双眼的青年,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他方才俯下身,在青年的脸上闻了闻,又贴近用脸颊靠近鼻息。

    然后一把掐住了青年的脸颊。

    失去意识的青年却吃痛地侧过脸,试图挣脱魔爪,然而他的动作在琴酒看来慢得出奇,因此反倒更加用力。

    青年的身躯颤抖着,伸手抓住了琴酒的手腕,眼角淌下吃痛的眼泪。

    指腹接住了一滴透明的液体,被拇指一搓,化作薄薄的温热水渍。

    男人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青年因为蜷缩而半侧过身,泪水便盈在深邃眼眶与高挺鼻梁凹出的水洼,仿佛一池透亮的泉。

    手指小心地顺着眉心滑入池中,捧了一滴咸味的露珠,舌尖忽然尝到了莫名的滋味。

    他顿了两秒,于是俯下身,将泉仔细品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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