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难逃
一滴水珠落了。
一滴眼泪落了。
“他没有什么都没留下呀。”良久之后，叶晨微哑着嗓子，艰涩开口，“你还记得，我们也会记得。”
“啪”、“刺啦”两声，温蕊丢了鞭子，撕裂了自己的一片衣角。
她摸了摸眼泪，道：“佟师兄，带笔了吗？”
佟安拿出笔墨纸砚，递给她。
“微微，帮我磨墨。”
“好。”叶晨微应下。
明艳的少女席地而坐，面前是铺展开的雪白宣纸。
“我会勾勒人像，你说，我画，他不会被遗忘。”温蕊道。
“记不清了。”沐知景站起来，倚靠在冰冷的石室上，“过去了那么久，让我再见到他都不一定能认出来，何况叙述他的面貌。”
燕云山捏着拳头：“会有办法。一定会有。”
“随你们。”沐知景很是冷硬，“他赠我名字，我还以他入土为安，我欠他的已经还完了。”
他来到正在低头磨墨的叶晨微身边，半蹲下来：“对不起，如果当时是叶秋声，我并不会送水。”
叶晨微抬头，看到半妖少年纤长的睫毛，正在不动地颤动，很是不安。
她抽了抽鼻子，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先入为主误会你的。”
叶晨微擦掉眼泪，闭目运转法力，然后凑上前，在半妖少年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沐知景只觉浑身战栗了一下。
电流快速同过他的四肢百骸，烧沸了他浑身的血液，也束缚限制了他的言语行动，以至于他并没有察觉到肩头印记消融带来的温热感。
直到少女的咳声响起，才叫他从那种奇怪的状态里回神。
叶晨微用了对沐知景最温和的一种方法来解除妖仆契约，但是因为契约从绑定到解除的时间太短，难免遭到反噬。
察觉到沐知景的目光，靠在温蕊怀里的叶晨微笑笑：“真的很对不起。”
少女平安扣上的光芒消散了。
沐知景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与原本的隐藏剧情截然不同的走向。
原本明桑得知他来自妄生门后，愤极之下，在契约签订时加了一道折磨人的束法，阴差阳错达成了妖奴契约。
燕云山虽然发觉不对劲，但是当时并没有往禁术方面想。
后来他们触发机关误入的妄生门据点也是实实在在的据点，而不是这样一个已经废弃的地方。
他们九死一生被潜伏在妄生门的山海宗长老救了出来，但也因此，明桑与他签订的妖奴契约暴露。
长老没有责怪明桑，而是引导着她解除了禁术。
结果因为妄生门发现了叛逃的他，追了上来，卧底的长老为了掩护燕云山明桑等人安全撤退而殒落。
这也直接导致了，明桑对他彻底的厌恶……
沐知景沉寂而绝望的内心突然照进来一束光。
在他原本的想法里，只想在不脱离剧情框架的条件下，尽量让叶晨微开心一点，尽量改变少女身陨的结局，至于他自己在这过程中会不会受到比剧情更大的伤害，最后的结局会不会更加凄惨，他完全没有在乎。
但是现在，隐藏剧情完全被打破，甚至他选择实话实说也照样获得了一样的原谅——这是不是代表着，未来有了更好的选择？
他接替叶晨微开始磨墨，道：“虽然记不清了，但我会尽力回想。”
最近的一步便是，为仙君找回属于他的荣耀。
画画时的温蕊并没有大小姐脾气。
沐知景的描述太过模糊，有时下一句还会与上一句相悖。
沐知景断断续续地描述，她便来来回回地改，极为耐心，宣纸废了一张又一张，仙君的脸却越来越模糊。
最后，只剩了一张。
温蕊深吸一口气：“没事，你慢慢想，我还有画符用的黄纸。”
沐知景没再说话。
他走到架子旁边，看着满目的刑具，突然下定了决心。
那时他刚刚因为偷跑受了刑，几乎快要断了气。
在妄生门，快死的半妖是没用的，但因为他有一半的九尾狐妖血脉，他们对他总是宽容些，没有立刻将他拖去喂兽，而是将他扔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里。
房间很黑，但很安全。因为与别人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成为一缕亡魂都不如的厉鬼。
他正独自舔舐伤口。
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群恶鬼驱赶着一个也受了很重的伤的人走了进来。
那群恶鬼把仙君丢下，拎起半死不活的他道：“你若从他嘴里能问出些东西，就给你些伤药。”
说完，又把他摔回地上。
门重新被关上。
有人重重地磕，把他抱起来，小心放到了床上。
半妖孩童迷迷糊糊睁眼，突然腿上传来一阵剧痛。
“呃……”沐知景扶着架子倒下，大口喘着粗气。
“别动，你腿上的骨头错位了，需要正骨。”
他那时抬头，分明看到了那人的脸。
即便当时已经痛的要昏迷。
如果他重历这份疼痛……
沐知景青筋暴起，冷汗直落，迷蒙之中看到少女漆黑的发顶，他闭了眼：“对不起，我还是想不起来。”
叶晨微并不理会，低着头，帮着挽起他的裤脚看伤。
“别太逼自己。”燕云山拿出药涂抹在半妖少年腿上，声音沉静。
少女腕上的平安扣突然闪了一下。
“已为您开通查阅隐藏剧情权限”
叶晨微一怔。
这一段并不是阿黎说的，而是以字体的形式出现在了她的识海里。
识海里，叶晨微点在文字上，面前徐徐展开一副画卷。
浑身是血的孩童，拖着一条光秃毛燥的尾巴，双手捧着一汪清水，正费力举向斜靠在墙壁上的仙君。
她终于看清了那位仙君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凌厉的脸，与他呈现出的背影孑然不同。
叶晨微试探着，问了沐知景一句：“听起来，他应当并不严肃吧？听起来是一个很和蔼的人呢。”
收到文字版隐藏剧情的沐知景看向她，想起来自己看到仙君后第一眼的印象：“不，我当时觉得那张脸很凶。”
那个轮廓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温蕊落下最后一笔，看向沐知景：“这回对了吗？”
本该画符用的黄纸最终没能逃过用来画人像的命运。
在四人期待的目光里，沐知景缓缓点了一下头：“对了。”
佟安看了半晌，对燕云山道：“大师兄，我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仙君，你有印象吗？”
燕云山点头，皱眉：“有印象，但不多。”
虞柏摸索着，踉踉跄跄一步一拐地往前走。
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的具体位置，但可以肯定这是一个魔界组织的巢穴。
这条狭长的甬道通向哪里，亦是未知的。
他跌倒，响起刚才看到的情景，再也抑制不住地呕吐。
身后是一片尸山血海。
一个背生双翼的半妖小孩刚刚杀了自己的同伴，又被削了一半的翅膀作为自己的饿了许久的食物。
小孩狼吐虎咽，咬了一嘴的毛与血。
一身白衣的男子揉了揉小孩的头：“慢点吃，别噎着，一会儿还有加餐。”
男子说着，目光扫过躲在草丛后的虞柏身上：“修仙人的肉，比你这个半妖的更美味呢。”
强大而恐怖威压扣在虞柏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很快那种威压就消散了。
在虞柏躲入甬道之前，只听到一阵轻快的笑。
“本座最喜欢躲猫猫了。”
虞柏吐完了，抓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前挪。
他本是去找小师妹的，跟丢以后，在回去路上不知踩中了什么，莫名奇妙被吸进了时空隧道，落地时摔了腿。
“啊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
甬道安静，本来除了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就是水珠滴落的声音。
这时又多了两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虞柏捏紧衣角。
“哈哈哈哈哈，小猫咪，藏好了，不要被抓哦～”笑声步步逼近，越来越大。
虞柏贴着石壁坐下，握紧了手中的剑。
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一声一声，很稳。
身后，是接连不断的笑声。
远处，遥遥出现一道人影。
虞柏抓紧剑，抬起。
一道符纸贴到了他额头。
虞柏再也动弹不得。
那人渐渐进了。
是一个略微有些的中年人，他看到虞柏，虚空做了一个动作。
是山海宗长老们上课时最爱的做的，尤其是德育课的长老。
他们会拿书卷去拍上课不听讲的弟子，在肩膀轻轻拍两下，狠狠拍在头上，需要然后起身，即兴评述一刻钟。
很多弟子都不喜欢德育课，觉得德育课无聊又没用。
虞柏曾经也是其中一员，最怕上课开小差被长老叫到。
现在，他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两下，第三下被拍了头。
拍头那一下看着很有力度，其实轻飘飘的。
额头上的符纸被撕了下来。
虞柏与那中年人对视。
“风堂主做什么这么开心？不妨说来听听？”那中年人什么都没同他说，转身看向笑声的来源。
“呦，这不是咱们最高傲的雨堂主？难不成你要同我抢这小猫咪？”白衣男子逐渐显现。
虞柏被雨堂主挡着，什么都看不清。
“哪有什么小猫咪，这是我的一个小侍奴，不小心迷路了，我正待带他回去。”雨堂主面色不显。
“哦？哈哈哈哈哈哈……”风堂主大笑不止，“那雨堂主可要看住了，不能显得咱们妄生门太没规矩。”
“那是自然。”
风堂主目光扫过雨堂主身后，转身离开。
“雨堂主，切记切记，哈哈哈哈哈哈。”
阴森的甬道里，回荡的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