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只立香
梦境里叔叔的评分标准似乎与现实有很大差异，总之这堆泥板就没有一块被他打回重写。
我再说一次——没有一块。
我开始飞速膨胀。
而当我看到恩奇都的时候，我又想起我正事还没做。
哦，我忘了我还有正事。
因得意而翘起的尾巴迅速垂下，我羞愧地用手捂住脸。
“哦？刚才如此放肆，现在倒感觉到难为情？”
叔叔语气揶揄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假装没听到。
我趴回狮子身上，一边在丘比的翻译下刻泥板，一边开始捋思路——
与恩奇都死亡直接相关的事件其实不多：最初是伊什塔尔女神朝吉尔伽美什求婚被拒，并被指责残忍与水性杨花。于是愤怒的她向父亲哭诉，求来最强神兽“天之公牛”并投放地面。接着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联手击退神兽。事情到这里还未终止，女神在失败后向诸神请愿降下惩罚，恩奇都因无法违抗诸神而衰竭身亡。
梦境中的时间线显然有些混乱，首先需要知晓的便是伊什塔尔女神现阶段有没有向叔叔求过婚。
我转向吉尔伽美什，刚准备询问，下一秒便想起现在的叔叔还没和我熟到能说这种事情，于是到嘴边的话语又被我强行吞了下去。
“也该休息了，”这时恩奇都突然出声，他看向我的目光极其柔和，仿佛在看羽翼下的稚嫩幼崽，“不如出去走走吧。”
我没有拒绝。
而当我跳下狮子时，它再次尾巴一卷把我捞了上来。
我严肃地盯着它，试图令它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它毫不示弱地看着我，随后打了个哈欠，又趴在地上继续一动不动。
我：……
这时恩奇都轻笑着拍拍狮子的脑袋，然后转向吉尔伽美什，“把他们借给我一会儿吧。”
“哼，”吉尔伽美什冷哼一声，随后摆摆手，显然还是答应我们离开这里。
狮子跳下通往王座的阶梯，驮着我平缓向前走去，而一旁同行之人便是恩奇都。
普通的洁白长袍在他身上分明显露出清爽的圣洁之感，如同行走森林的贤者或圣人。注意到我的视线后，那双翡翠般的眼眸转向我，明明是略微俯视的视角，但却毫无居高临下之感，“你刚刚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告诉吉尔，但是又难以说出口。”
这时我才发现我们已经走出殿宇，来到吉尔伽美什目之不及的外边。
我点点头。
“愿意告诉我吗？”
我和梦境里的恩奇都不熟，现实中也没与他见过面。不过既然他这样询问我，那我便老实作答，“我想知道王有没有被求过婚。”
恩奇都眨眨眼，波澜不惊的眼眸中闪过几分诧异。
我知道即使不提到伊什塔尔女神，这个问题还是会很怪。
“没有，”恩奇都有些好奇我为什么会这样问，后面他似乎理解了什么，于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没有那是最好的结果，我便要竭尽全力使叔叔之后的拒绝台词更委婉一点（假如伊什塔尔在梦境中确实存在的话）。
……委婉。
这个词听起来就很绝望。
绝望到令我感觉两眼一黑，前途一片渺茫。
唯一欣慰的是虽然我无法改变叔叔的决定，但他的挚友恩奇都却可以轻易办到这一点。
我又快乐起来。
乌鲁克的人形兵器此时注视着我，仿佛某种正在分析情感的强大兽类，“这很值得你高兴吗？”
“虽然还是很难，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觉得我和恩奇都解释不清，但我并不想糊弄他，于是依然实话实说，“其实有个请愿我一直不敢和王提。”
恩奇都点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可以转告他。”
这也太上道了吧。
“我希望王能在拒绝别人时能委婉一些。”
恩奇都不知为何开始沉默。
难道是这件事就算连他都没有办法办到？
“稍微一点点就行，”我伸出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小小的一节。
我真的尽力了。
我总不能冲过去告诉叔叔，你拒绝了伊什塔尔再把她怼一顿的最终结果是恩奇都的死亡。
——不信是自然的，就算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相信我的话语，按照叔叔的性格，他更可能会反其道而行，怼得更过分，甚至直接和女神打起来。
注意到我逐步自闭后，恩奇都揉揉我脑袋，“我会转告他的。”
他顿了顿，“不过为什么要以拒绝为前提呢？”
还、还能被接受吗？！
我下意识认为伊什塔尔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我从未想过还存在这种可能性。
现在恩奇都点醒了我。
梦境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叔叔能和女神结婚，那么恩奇都不会死亡，我还能拥有阿姨。
这难道不是双赢吗？！
当我正为自己的思路点赞之时，又突然想起叔叔的取向大概是高洁的耀眼之人。
那就没有办法了。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恩奇都发现我又开始自闭，接着温和地安抚我，“一次不行还可以再试一次。”
再、再让伊什塔尔女神被拒绝一次吗？！
恩奇都的提议永远都超出我的思考。
我努力设想着各种后续发展，但是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这就不再只是一只天之公牛袭来的事情，这必须得十几头了吧。
“还是就一次吧。”
这么多天之公牛我实在承受不住。
恩奇都极其怜爱地看着我，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我觉得他应该能理解我的想法。
“你先在外边自己玩一会儿，”恩奇都推开大门，走进殿宇里边，“我和吉尔聊好后出来找你。”
沉重的大门缓缓闭合，隔绝里外的空气。
【所以立香酱准备之后向吉尔伽美什求婚？】丘比突然出声。
【……？】
假如我手上还拿着小刀，那现在必然会第二次落地。
这件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在努力思考伊什塔尔女神的事情，无法理解丘比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最后只能归结于物种不同。
丘比幽幽地注视着我，在发现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后又道，【我明白了。】
我没搞懂它明白了什么，不过丘比的想法一直异于常人，于是我也没多问。
乌鲁克的阳光抚在身上极其温暖，狮子驮着我在殿宇外闲庭漫步。
这里的天气似乎一直都很好，仿佛被凝固在美好的那一侧，以至于我想要看到变化——
【想要下雪。】
【立香酱真是任性呢。】
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是心里说说显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下一秒——第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从天而降，接着是第二片，最后在艳阳高照之时竟开始漫天飞雪。
我伸出手，于是其中一片落在手中，带来微凉的触感。
【是丘比做了什么吗？】
【没有，】丘比顿了顿，【这是吉尔伽美什的梦境，显然是由他的意志决定。】
既然不是丘比，那难道被要求说话委婉一点，让他情绪波动这么大？
竟然都能下太阳雪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叔叔平时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基本不听他人的话语，“说话客气”简直无法出现在他的字典中，让他忍住自己的毒液极其艰难。
就像我被反复打回的论文，也只有我写到实在自闭时，他才会抽走我的半成品论文，说着“勉勉强强就这样吧”，然后把它放一边就当通过。
大雪纷飞，但是却没有令人感到一丝寒冷。仿佛这反映的不是吉尔伽美什的心境，而只是为了达成下雪的事实而漫天飞雪。
丘比注视着又落到我身上的雪花，接着它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停留在我身上。
最后它尾巴一甩，又系上我的脖子。
【立香酱一直维持这样也挺好。】
【嗯？】
还没理解丘比在说什么，我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吉尔同意了。”
浅绿色长发的生灵站在雪地中，他眉眼弯弯地看向我——
“如果玩够了，那便回来吧。”
恍惚间，我在梦境的恩奇都身上看到叔叔的身影。
仿佛回到之前和叔叔一同逛街的时光。由于来到现世已经有一段时间，他对逛街早已兴致缺缺。当我说到自己想去买东西时，他问我喜欢哪些店，准备直接给我买下来。
我向他解释买到什么其实不是重点，享受闲逛的快乐才是逛街的关键。叔叔挑眉，接着拿上游戏机陪我去逛街。确切来说是我逛街，他在一旁的座椅上翘着二郎腿打游戏。
等到我全逛完而他又付完钱后，他便会随意地走向门外，接着懒懒散散地看向我——
“逛够就回去了。”
语气语调与现在的恩奇都完全不一样，但是本质还有相似的地方。
我这时清楚地意识到，梦境的恩奇都终究不是真正的恩奇都，他身上含有叔叔赋予他的一些特质——
如同梦境中的其他所有事物那样。
这里的花树草木都留有叔叔的痕迹。
它们终归只是一抹思念。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这时的恩奇都不仅话语的内容，就连语气都与叔叔如出一辙。
我跳下狮子，此时的狮子没有阻拦我，于是我很快就跑到了恩奇都面前。
最后抱住了他。
他没有推开我，只是继续问道，“是不喜欢下雪吗？”
“没有，”白袍上的青草气息弥漫在我的周围——
“我很喜欢。”
我想要将这些思念留存。
但我万万没想到现实竟如此残酷。
过了几天我上朝时，叔叔告诉我有个有病的女神来找他求婚，被他果断骂了回去。
我看向恩奇都，他点点头，显然对叔叔的做法毫无异议。
我那一刻我觉得我的眼神彻底死去。
说好的委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