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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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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洵恐慌的脑中还有余力过一遍定国公夫人的模样, 普通的大齐妇人,容貌只是清秀,气质平平无奇。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却思索不得, 也不敢说话。

    太后把握着眼前八岁孩子的心思,继续道:“微之在想外祖母吗?是不是与这个外祖母不相像?微之长得很像你娘对吗?那林初长得像谁呢?她像微之的外祖父还是外祖母?微之想一想,定国公夫人是外祖母吗?”

    保养得宜的华贵妇人两片唇一张一翕, 发暗的胭脂色像血迹在唇上干涸, 她轻缓着声, 念咒似的不断诱导着漂亮孩子细思。

    秦洵脑中一片混乱, 一心只想离开阴冷的钟室, 离开这个笑得诡异的太后和面冷生硬如雕像的大嬷嬷,可是身子像灌铅一般不听使唤, 他觉得晕头转向,头皮似在细密炸裂, 脊背一阵阵起悚,手心发凉,却克制不住地随太后诱导而思索,越思索越混乱而惊恐。

    “孙儿拜见皇祖母。”

    冷静得不像九岁孩童的语调, 从秦洵背后的钟室入口处传过来,似是往绷紧的弦上陡然拨弄出震颤, 一下子把秦洵从魔怔中拉回了神。

    秦洵猛地回头,见齐璟独自沐于室外倾泻的日光下, 沉稳静立, 太明朗的日光,齐璟一身洁净白衣的色泽都被映得泛泛晕开,有些刺目。

    但看在秦洵眼里, 他下意识眯了眯被光刺着的眼,突然就心安了。

    太后放开秦洵起身,由着阿冬大嬷嬷给她理衣裙,秦洵立刻三步并两步地朝齐璟奔去扑进怀,被齐璟温热地搂抱住,又感受到阳光熨上身子,秦洵这才觉得被抽离的体温慢慢引回,竟是在轻微哆嗦。

    “哥哥。”他小声叫了句。

    齐璟安抚地轻拍他的背,却没跟他说话,只平静微笑着朝太后道:“微之近日宿在景阳殿,孙儿下学想给他补落下的课业,听闻他来了长乐宫,孙儿便来给皇祖母请安,顺道接了他回去。”

    太后挂着一成不变的笑,一眼看去是和蔼的:“哀家也是好些日子不见归城了,怎的出来也不带个奴才伺候,遇着歹人可如何是好?”

    “无

    妨,长乐宫皇祖母居处,自是安平之地,孙儿放心。”

    几个孙子里当属这一个最是玲珑心思,太后当然听得出老成的九岁孩子话中意味,他既顾及她这个皇祖母的颜面,想将今日之事仅烂在在场四人的肚子里,她也肯礼尚往来予几分薄面,不再为难秦家孩子。

    “归城与微之的感情倒是极好。”

    “皇祖母,微之很好。”你其实不必连才八岁的他都这样威吓试探。

    齐璟顿了顿,又道:“只是二位将军军务繁忙,他少些管教,平日多与孙儿一处,孙儿纵容他些,他偶尔不大懂规矩,恐惊了皇祖母,依孙儿看,他不宜频入长乐宫扰皇祖母清静。”

    护成这样,生怕她再把这孩子叫来长乐宫对他怎么样。

    太后脸上挂了良久的笑容总算波动,淡化而隐,她语气有些冷:“归城有心了。哀家乏了,你二人归去温习吧。”

    秦洵那日是一路呜咽着被齐璟带回的景阳殿,也不知道哭些什么,就是莫名恐慌和难受,正巧陪在身边的是素来什么事都顺着他的齐璟,他便埋在齐璟怀里,半是真委屈半是撒娇,一路呜呜嘤嘤讨他心疼自己。

    齐璟带他回房,唤宫女打了盆水来,手巾拧得半干帮他擦脸。

    秦洵抽噎:“我不回家吗?”

    “今日之事不可再为外人道,你这个样子从长乐宫回家去,不免叫人疑心,还是在我这多住几日吧。”

    秦洵满心在意的就是最后那句“在我这多住几日”,顿时一扫阴霾,乖巧地仰着脸让他擦,嘴上闲不住地嘟嘟哝哝:“哥哥你说,太后是不是不喜欢我啊?我以前觉得她可喜欢我了,她说她是我娘的干娘,一直都让我叫她姨祖母呢。”

    “你不要和太后过多往来。”齐璟将手巾扔回水盆,替他理了理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顺手就往他额间点了一记,“不要问为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

    秦洵刚打算出口的“为什么”就这样吞了回去。

    他改口道:“那要是以后太后再叫我去长乐宫呢?”

    “不会。”齐璟收整着今日习读的书册,语气很淡,“既是我接了你回来,太后就

    不会再找你了,不必担心。”

    秦洵眨巴着眼,并没有理解为什么是齐璟接他太后就不会再为难他,但是齐璟说不会那肯定是不会,有齐璟在他就不怕了。

    翌日,秦洵就收到了皇帝大方赏赐的那块特权令牌,明面上说的是因蛇咬纷争过意不去,给孩子赔个礼。

    执此令牌可自由出入除议政太极殿与帝居宣室殿以外,大齐境内的任何地方,亦可抗拒皇帝以外任何人的会面要求,包括太后。

    极大的权力,真真是荣宠非常。

    至于为什么皇帝特意强调了一贯待秦洵疼如亲孙的太后,便只有局内人心照不宣了。

    齐璟的嘴风当然是严的,皇帝的耳目却也是灵便的。

    不过秦洵听齐璟的话,把令牌收了起来从不取用,之后两年直到他离京时,那位长乐宫的女主人当真再未与他私谈过,只在各种宴场远远见着。

    如今却是连宴场上也不得见太后身影了。

    秦洵伸了个懒腰,见到几丈开外一朝官形似在给个青年男子劝酒。

    “那是燕宁远少傅?”秦洵一眼认出,笑道,“少傅还是老样子。”

    秦洵只在奚广陵辞官离京后、到自己离京赴江南前的少些时日,在奚广陵之后的新任太子少傅燕宁远底下听学,印象深些不过是因其温和似奚广陵。

    燕宁远继任太子少傅来教齐璟和秦洵这一批学生前,原是给齐瑄和秦淮一批年长些的学生讲学,喜风雅书画,秦洵知晓长兄与燕少傅一直关系甚笃。

    大齐至今无太子,这太子太傅与太子少傅的官职,也只得委屈着一同教导所有世家重臣的后嗣子弟了。

    齐璟循声望去,却蹙了眉:“给燕少傅敬酒那个,得阻一阻。”

    秦洵莫名:“怎么?”

    “吏部尚书严斌业,平素在宴上劝酒不知分寸,燕少傅不擅饮酒。”

    名字几分耳熟,秦洵翻出点旧印象:“这个严斌业,是从前逼广陵先生饮酒的那个?”

    秦洵那时跟着父母赴宴,也是眼下这番帝后离场群臣自便的光景,母亲林初与尚为淑妃的白绛同去赏花,他不想跟在父亲身边,一直黏着齐璟,边

    吃糕点边缠着齐璟笑闹。

    小哥哥有些分神,秦洵不高兴地去扳他的脸要他望着自己,齐璟温声安抚闹腾的秦家弟弟:“阿洵不闹,我看看旁事。”

    “看什么?”秦洵撅嘴。

    齐璟扳过他小身子给他转了个面,示意他望去先生奚广陵所在之处。

    “广陵先生在与同僚饮酒。”秦洵斟酌着念出自认很讲究的“同僚”一词。

    齐璟蹙眉:“广陵先生素来不爱在宴上饮酒过甚,给先生敬酒的是吏部尚书严斌业,他们这些同僚之间应当明白才是,怎如此无礼?”

    那时秦洵还不大能弄懂宴场上这么些状似推杯换盏的暗流汹涌,只不理解广陵先生既然不喜,为何还是推脱不过一杯杯饮下同僚敬酒,饮得被酒气烧红到耳朵尖,直到最后小小年纪的三皇子看不过眼,上前婉言阻止严斌业为首的劝酒朝官,此事才罢。

    后来秦洵逐渐懂事,回想起这事时才琢磨出了意味,这哪是敬酒,分明是逼酒,借着朝宴酒酣之意,罩着一张笑面,以“给点面子”、“陪个意思”等等无理又失礼的言辞,发泄往日在官场交际时的积怨。

    原本若无奚广陵惊才受召入京,尚书令一职多半会落到六部任职多年的老尚书们头上,结果凭空来个初入长安的奚广陵,尚为十六之龄的无知小子,便越过长安朝堂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臣,领六部之一为礼部尚书。甚至二十及冠便晋任统领六部之尚书令,多少扫了六部老臣们的颜面。

    可想而知,朝堂里那些心下不服的同僚们待奚广陵是怎样一番阴奉阳违,尤以素来恃才自负的吏部尚书严斌业为最,少不得逮着时机故意折腾折腾这位年轻的尚书令,挫挫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锐气。

    “对了,一直没想起来问,广陵先生辞官之后,如今这尚书令何人任职?”秦洵问。

    “曲伯庸之侄,曲灵均。”

    秦洵轻笑声里裹了些嘲讽:“‘灵均’啊,是表字?我猜猜看,估计是曲伯庸给他侄子起的吧?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曲’姓念起来似‘屈’,曲伯庸是我见过最爱取屈子之作的人了,楚长琴说他父亲给他起名‘

    楚辞’,就是觉得岳丈曲伯庸会喜欢。真不知道曲伯庸到底只是敬效屈子,还是自比屈子。”

    曲伯庸毕竟已然位高权重并眼光老辣,在奚广陵初至长安时,对这被六部老臣私谓之“无知小子”的年轻人还是颇有些欣赏的,却在奚广陵以“灵修”一词赠学生齐璟后,曲伯庸不快,逐渐与其疏淡了往来。

    中意自己大外孙齐瑄继位的曲伯庸,自然是听不得此言。

    秦洵又道:“曲家子弟任尚书令一职,到底上头有曲伯庸坐镇,想来是无人敢为难曲灵均,当初这些人不就是欺负广陵先生在长安人生地不熟,眼下想来也是欺负燕少傅性子温良,这个世道啊,虽说好人有好报,却也是人善被人欺。”

    齐璟示意他随自己起身:“你我去解个围,我既佯作不得出声,就只得让你代我开口了。”说完还不忘补一句,“言辞留些余地,莫要不给人脸面。”

    “你真了解我。”秦洵笑嘻嘻拿手肘捣他。

    然他二人将将走近,深色衣裳的颀俊身影先一步晃至人前,劈手截走燕宁远端在手上的酒盏,仰头饮尽,一张俊美无铸的面容闲散浮笑:“少傅先生酒量微浅,不得过饮,几位同僚小敬热闹足矣,若尚未尽兴,淮可奉陪。”

    严斌业察其颜色,心知放肆不得,只得赔笑客套几句“秦尚书”,寻了个借口与两三同僚匆忙离去。

    严斌业为首的几人一走,秦洵和齐璟上前给燕宁远拜礼,齐璟装哑巴,依旧是无声笑揖。

    燕宁远面上已泛酡红,尚能维持仪态,含笑回了礼,道是与微之久违,如今看他已褪去不少稚气。

    揖完礼,他直起身时却骤然重心失衡,有倾倒之势,被身旁方才替他挡了酒的学生毫不避讳地揽腰带入怀。

    “先生当心。”秦淮道。

    秦洵顿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胜酒力,见笑了。”燕宁远略生羞赧,轻轻往秦淮肩上推拒,“子长,先生站得稳,别叫人看笑话。”

    “我送你回去。”燕宁远醉了酒使不得多少力气,他那点推拒秦淮压根不放在眼里,他揽着自己先生的腰没有放手

    的意思,像是毫无察觉这个举动有多逾矩。

    秦洵笑着捏住齐璟下巴,意有所指:“哥,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宴前我问家中兄长可有意中人,他可凶了,都不准我问。”

    想也知道他这话说给谁听,齐璟没忍住,眉眼间笑意一染。

    秦淮揽着燕宁远抬步将走,一眼睨来:“你兄长比你有出息。”

    秦洵几乎是立刻意会“出息”一词是什么意思,瞥了眼长兄怀中已然酒气上头双目半阖的少傅,不出声仅用口型道:“你就是欺负人家老实!”

    待秦淮半抱半扶着燕宁远离场,秦洵碎碎念:“他是有出息,你也有出息,就我没出息,嗯……燕少傅也……”到底是师长,纵是调侃秦洵也不好说出“没出息”这种话,只摇摇头,又不服气地嘟哝,“我跟秦子长亲兄弟俩,怎么他在燕少傅那是有出息的那个,我在你这就是没出息的呢?”

    齐璟失笑:“此意该不会是指……”

    “你不准说出来!”

    “好,不说。”

    而后仗着齐璟佯装哑巴不好阻拦,秦洵打着他的旗号肆意胡扯,把那些个有心往三皇子跟前晃悠搭话的官家小姐们一一打发。

    “三殿下想说,这位小姐花容月貌,与他的心上人神韵极似。”

    “三殿下的意思是,这位小姐所言与他心上人从前的闲谈一般无二。”

    “这位小姐今日一身衣裳配色,与三殿下心上人惯常的穿着类似,唉,又叫三殿下思念起他的心上人了。”

    ……

    秦洵笑眯眯地晃着折扇:“诸位千金们可还有事?在下皆可代为应话,放心,三殿下心里想的什么,在下最是了解。”

    一群官家千金在秦三公子愉悦与恼火并存的奇怪笑容里,以及齐三皇子不知何故扶额无奈的神色中,不多时全都袅袅离去。

    想来不出几日,长安城打着三皇子主意的千金名媛们,都要知道齐三皇子终日惦念着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心上佳人了。

    宴场中人离散大半,秦洵正欲拉着齐璟回景阳殿,小侄儿秦商忽然跑近,说是秦家众人将要打道回府,父亲让自己来问三叔要不要一

    起回家。

    “不回了,去跟你爹和你爷爷说,我还在宫里多住些日子。”秦洵甚是顺手地一合折扇敲秦商的小脑袋。

    秦商双手捂头抗议:“三叔不能总是敲商儿的头,商儿是男孩子,要长很高的,被三叔敲多了就会长不高了!”

    自秦洵回到长安秦商识得他起,秦洵对他训过罚过,后来又多番哄逗过,不过短短十几日,这孩子已经能不自觉跟他撒一撒娇了。

    记吃不记打,也是挺幸福的心性。

    秦洵忙收了扇子给他揉揉头:“也是也是,三叔给你赔个不是,以后不敲你头了。”念起方才秦淮与燕宁远的光景,又意味深长道,“商儿乖,我们秦家的未来就交给你跟你四叔了,你可得有出息才行——唔,三叔是说正经出息!”

    秦商懵懵懂懂地望着他。

    齐璟好笑:“好了,你自己先干点正经事,家里人要回去,你可要陪商儿过去送一程?”

    秦商倏地瞪大眼:“他们都说三叔父今天生病了不能说话!”

    齐璟:“……”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好吗。

    秦洵面不改色地糊弄孩子:“他歇息一晚上稍稍能出点声了,只是还不能说太多话。”又对齐璟道,“不去了,一个屋檐下的自家人有什么好送的,我再去跟晋阳王叔聊几句。”

    “话不能这么说。”齐璟往他额间一点,望了眼不远处小亭里独饮的殷子衿,“也罢,你若是想去找晋阳王叔,你家里人就我去代你送一程?”

    秦洵垂眸一瞥小不点秦商,玩心骤起,捏了把齐璟的耳垂,学小孩子的语气软声道:“好啊,三叔父。”

    “……不要乱喊。”

    秦洵大笑,扔了秦商给他,暗暗打着讨酒喝的主意径自往小亭去找晋阳王叔。

    “王叔怎独坐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古楼兰的人种我查阅过资料,白种人是其中一种说法,架空的故事就不细究了,在这篇文里叫做“楼兰”的外族国度是白种人设定。

    所以前朝时期,楼兰国献给殷后主的乐贵妃是金发蓝眼,她生的殷宛公主是混血,林初和秦洵作为殷宛的女儿和外孙也带点

    这个血统,不过毕竟这么多代了,总的来说秦洵还是长得更像汉人的。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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