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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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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窝进了齐璟怀里的秦洵忽而情绪一冷, 借着酒劲凉凉道:“反正你又不喜欢我做你儿子。”他脑袋轻轻一蹭齐璟,目光仍是看着父亲,“你从来不喜欢我这个儿子, 当年你们留我干什么?干脆别生, 生下来又不喜欢,还留着,留下来给你添堵吗?从小就没见你跟我多说几句话, 从来没有哄过我抱过我……”他说着说着, 话音里都带上了哽咽, “十七岁生辰, 整整十七年, 你这个做老子的从来没有没抱过我一次,从来没有……”他把脸埋进齐璟颈窝, 除了肩头轻颤,再不出声。

    实际上秦镇海还是抱过秦洵的, 不论是出于当父亲的天性,还是为了在人前做样子应付,秦洵尚不记事的婴儿时期,总会有被父亲抱上手的时候, 否则之前借着酒劲父子吵架,秦镇海也不会把秦洵尿父亲身上的糗事拣出来说。

    但这些都不存在于秦洵的记忆里。

    秦洵记事起, 就从没留存过属于父亲怀抱的温热印象,一星半点都没有。

    以少年之身自江南归来后, 秦洵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凉薄样子, 与父亲不算疏远也谈不上亲近,甚至提起父亲时,依旧无礼地直呼其名, 不过一介放诞的世家纨绔。

    没心没肺的世家纨绔在生辰当日酒劲上头,竟也难以自制压藏多年的埋怨和伤怀,心绪决堤,涌腾不止,却又倔强地抗拒一切来自生疏人等的垂怜,只拼命渴望着来自爱人的抚慰。

    秦洵很少真哭,也从不喜欢在人前哭,颈窝里属于泪水的温温凉凉湿润感,让齐璟原先的几分好笑悉数化作心疼,拍着秦洵的背连声轻哄:“没事了,没事了,乖……”

    秦洵宣泄之语出口,秦镇海就一直在发愣,秦淮和秦潇本来还多少抱了点看热闹的心态,此刻神色也是叹息模样。

    齐璟知道这会儿久待不合适了,便揽着秦洵向他们告辞:“今日我没看住,让他多喝了几口酒,使起小性子了,伯父别往心里去,不如我先带他回去,宴场这里还请子长和子煦多照看些,看样子也差不多快散场了。”

    秦镇海神态颓然,没说出话来,还是秦淮代他

    回了齐璟,表示不必担心。

    齐璟几乎是抱着带走了埋着脸不肯抬头的秦洵,那边刚送走白贵妃和七皇子的林初回来,见丈夫垂头坐在桌案边愣愣盯着手里握的酒盏,边上则站着两个不知所措的儿子。

    “怎么?方才就听家里这边喧嚷,出事了?”

    秦潇不知怎么跟嫡母解释:“父亲他……”

    秦镇海颇有些可怜的念叨声咕噜噜一串冒出来:“微之怨我,微之不理我,我这个父亲不合格,我不会带孩子,我没带过孩子,孩子不喜欢我,孩子不和我好……”

    林初一头雾水:“……什么?”

    秦淮:“……其实父亲还是喝多了吧。”

    一场生辰宴本就接近尾声,秦洵又喝多闹这么一出,齐璟忙不迭哄着他直接带他离场,顾不上失不失礼,幸好这会儿宴场尚余的宾客们基本也都喝了个差不多,关系好的三两勾肩不忌荤素起来,没人太在意生辰宴的主角何时没了影。

    同乘辇车回景阳殿的一路秦洵都抽抽噎噎,齐璟心知他实是借酒撒疯,醉倒没真醉太过,不过是到了伤心处一时没管得住情绪,趁着天时地利人和,肆意宣泄了一通。

    别看秦洵从小到大好像对祖父和父亲浑不在意,动不动扑自己怀里忿忿道“哥哥老头子要揍我”、“哥哥秦镇海又不理我”,语气里似乎厌烦与不耐居多,但齐璟心里是知道的,这孩子身边常年只有家仆照料,外人看来娇贵的秦三公子被宠得无法无天,其实他不知缺少了多少来自父母亲族的寻常疼爱,还是渴望着的。

    齐璟心疼他,总是事事顺着他,小小年纪就给他又当爹又当娘还当兄长,尽力弥补他缺失的所有疼爱,没白疼,秦洵同样会反过来心疼齐璟,两个在家族亲缘上同样淡薄的孩子,就这样拥紧了互相汲取慰藉,一拥就是十几年。

    路上秦洵逐渐起了些不适,齐璟抚过他酡红的双颊:“真是一刻都不能不看紧你。”

    跟随辇车旁侧的单墨随着他这句话神色一紧,生怕下一刻殿下就把秦三公子过度饮酒的事怪罪到自己头上。

    毕竟殿下从来舍不得对秦三公子说重话,每每

    秦三公子弄出点什么事,挨训的总是没能照看好他的人。

    单墨心里叫苦,这祖宗真有心犯倔,谁敢拦他,谁又拦得住他啊。

    好在齐璟此刻并没有分心训斥下属的意思,只专注望着秦洵难受得闭目蹙眉的脸,对他不知有无意识的哼哼唧唧耐心哄着,直到辇车停在景阳殿大门外,齐璟抱他下车,秦洵薄唇一启又吐了字音出来,仍是他一路上不时念叨的那句:“难受。”

    齐璟习惯性又扫了一眼确认他身上有没有起红疹,没见着有,便打横抱了他进殿,问他:“哪里难受?想吐吗?”

    “不想吐,就是难受,浑身都难受。”秦洵轻轻一抽泣,“心里也难受。”

    他饮酒过量总会觉得浑身上下不大舒爽,但只要不起酒疹就不严重,也从来不吐,就是细细碎碎在全身骨肉里游走的不适感会让他不安稳,所以齐璟一直不喜欢给他贪口,当时贪那几口,嘴上是快活了,后劲上来时那副半睡半醒躁动不安的受罪样子让齐璟看了揪心。

    即使秦洵总说就是旁人看他难受,实际上他自己喝醉了压根无甚意识,睡一觉过来也就好了,齐璟依然对这种管束半点不松口。

    正好还因今日生辰,酒劲勾起压在心底里多年的委屈劲,秦洵情绪翻腾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自还在宴场被齐璟抓进怀里起就抱着齐璟一刻不肯松手,眼角的泪溢了擦擦了又溢,断断续续到现在都没止过。

    清砚迎上来:“这是怎么了?”

    庆喜的生辰日子,小祖宗出门时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回来就成这副模样了?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在这日子里给他委屈受?

    “无妨,让人煮碗醒酒汤来。”齐璟交代完,抱着秦洵直奔浴池。

    浴池边摆放一张小软榻,齐璟抱着秦洵坐上去,轻着动作给他除去衣衫鞋袜,哄他的话也没停。

    秦洵不怎么配合,齐璟连声哄“乖”他也不听,问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一个劲动手摸索着什么,就在齐璟摇头直叹醉了也不安生时,秦洵应景地安生了下来。

    他把龙案环佩从齐璟腰间解下来托在掌心,委屈道:“硌着我了。

    ”

    齐璟方才抱着秦洵坐下时没注意,环佩恰好硌在秦洵腰间,被饰物硌着总是不舒服的,所以他才不安生了半天。

    原来只是在摸环佩,齐璟松了口气,而后秦洵明显比之前配合许多,齐璟将剥光衣物的漂亮人儿放上软榻,自己也除了衣物,这才抱着他一起沉入浴池热腾腾的水中,秦洵闭目趴在齐璟胸膛上,被齐璟用手掌掬热水往肩背上浇,身子舒缓过来,神智跟着清明几分。

    他两颊醉酒的酡红未散,掀掀眼,窥见齐璟温柔神情,顿觉安心。

    “舒服些了?”齐璟问他。

    秦洵“嗯”了声,觉得舒服的表现就是脑袋直往齐璟颈窝里蹭:“哥,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他想了想,又道:“你一定要一辈子对我好,我就跟你一辈子,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跟着你。”

    齐璟笑了:“一辈子对你好是当然的,但我哪舍得让你跟着我上刀山下火海。”

    秦洵整个脸埋进他颈窝,声音闷闷:“反正你去哪我都要跟着,你得带着我,不准不让我跟。”

    “好好。”齐璟拍拍他的背,“这会儿别埋着脸,呼吸不畅又得难受了,你靠着我,我给你洗澡,好不好?”

    秦洵乖巧任由他给自己洗澡裹衣抱回内室,捏着鼻子喝下一小碗刚煮好的醒酒汤,往枕被间一陷就睡了过去。

    在景阳殿留宿几日的秦泓和秦商,今日已随赴宴的秦家人一同回将府,景阳殿又只住了两位少年主子,齐璟将秦洵安抚睡下,自己也掀被躺进被窝,谁知熟睡的秦洵猝不及防睁眼坐起,齐璟一惊,下意识跟着他坐起,还以为他忽然得了什么梦游的毛病。

    秦洵神色茫然:“我还有酒没喝。”

    这在想什么呢?齐璟无奈:“你今日已经喝了许多,还不够?”

    “还有那坛醽醁,虎哥给的,没剩多少了,你说生辰要给我喝两口的。”秦洵逻辑和口齿都很清晰,齐璟却从他傻愣的表情上猜得到,他这会儿八成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今日不能再饮酒,睡吧,别闹了。”他揽住秦洵的肩,试图把人压回来。

    “想喝,你答应的,

    不能说话不算话。”秦洵想跨过睡在床外侧的齐璟去找酒。

    这是闹哪一出啊。

    都快安心睡下的齐璟颇为无奈,一把将他扣进自己怀里,黑夜里把嗓音放得低轻,怕吓着他,又极力安抚他:“不闹了,先睡吧,我在这陪你,想喝酒明日再给你好不好?明日一定给你,我保证,现在时辰不早,该睡了,睡吧,我陪你睡……”

    其实秦洵真没什么意识,就是潜意识惦记着还有这么件事没做,觉得这是今日必须做的一件重要事,睡梦中突然惊醒,便执拗在了这个认知上。这会儿被齐璟抱在怀里温柔安抚,鼻间嗅着齐璟身上熟悉安心的气息,他很快再度沉睡。

    这回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等等……大天亮?!

    秦洵在探窗而入的明朗日光下猛地坐起,身侧无人,他醒了醒神,忙朝门的方向唤清砚和木樨。

    应声推门进来的却是齐璟。

    “醒了?睡得可好?”齐璟在床边坐下。

    秦洵愣愣看他,问:“现在什么时辰?”

    齐璟一挑眉:“午时,你不是早该习惯醒来是这时辰吗?”

    秦洵是早就习惯一觉醒来大中午,但今天不行,今天是学日!

    刚见齐璟进门时他还有些庆幸,心想齐璟还在殿里,看来是还没睡迟,赶得上去御书馆念书,结果这日光的亮度果然不是他的错觉,真的是午时该有的日头。

    宿醉的头疼慢慢彰显了存在感,秦洵揉揉自己太阳穴:“今日不念书吗,你怎么都不叫我?”

    “就知道你要贪杯,昨晚生辰宴就跟燕少傅多请了一日学假,你这模样赶去念书能好受?”齐璟替他按摩太阳穴,“再歇息会儿吧,我在,不必担心。”

    齐璟给秦洵和自己都延了一日的学假,自己却是遵循一贯的作息规律起得很早,想想不必念书又无事可做,正逢朝日,他干脆一换朝服去上了个早朝,遇上同样不胜酒力宿醉一夜的秦上将军。

    秦上将军没儿子那么悠闲,宿醉也依旧恪尽职守地来上早朝,下朝后还拦了齐璟,顶着两个没精神的青黑眼窝问他:“微之在你那添了不少麻烦吧?”

    齐璟哭笑不得,忙说没有。

    朝始前齐璟就先跟秦淮聊过了几句,听秦淮说昨夜秦上将军也喝上了头,被儿子委屈控诉一番后他也很委屈,一直在碎碎念叨,林初生怕秦上将军当众痛哭有损威严形象,忙让两个儿子赶紧把他连拖带拽地带离宴场,塞去了回将府的马车。

    齐璟望着正在用午膳乖巧喝汤的秦洵,摇头直笑。

    秦洵对昨晚醉酒的事只余浅淡印象,大概记得自己借酒装疯朝父亲发泄了多年的不满,这会儿他在书房给齐璟梳理头发,叹气道:“真丢人啊,我多少年没哭过了,而且还给别人看去。”

    他手上没注意,稍稍扯重了齐璟头发,齐璟还没什么反应,他先急了:“疼不疼?疼不疼?”

    “不疼啊。”齐璟笑笑,“你都梳半天了,还不练着束一束?”

    “再梳几下。”其实是不会束发,还在琢磨。

    秦洵说要练习给齐璟梳头发并不是一时兴起,今日他就兴冲冲练起了手,正好齐璟无事在书房作画,秦洵就站他椅子后面,将他为了早朝梳理整齐的头发重新打散,肆意摆弄起他一头手感顺滑的墨发。

    原本秦洵怕自己手艺不精,频繁折腾齐璟的头发会把他扯秃,是打算先拿单墨练手的,结果在单墨惊恐万状下,手还没伸到单墨面前就被齐璟半路截住,说什么也不肯让秦洵给自己之外的人梳头发,练手也不行。

    单墨拍着胸口很夸张地松了口气,心想还好他们殿下是个占有欲极强的醋缸,不然自己非得惨遭毒手。

    秦洵有一下没一下地给齐璟梳理头发,实则是在分心窥着齐璟作画,越看那画中光景越明朗,竟是他昨日生辰的衣着打扮,是他在祈福树下望着手里一块祈福牌的模样。

    他梳发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齐璟知道他在看自己作画,也没提醒他,等到自己这幅画作绘毕,才含笑出声:“如何,可还满意?”

    秦洵回神:“满意,当然满意,你这丹青不愧是长安翘楚,啧,真不知是把我摁进你画里了,还是我就是从你画里出来的。”

    齐璟搁下笔,任这幅画上的墨迹晾干,坐直了身:“先

    让你梳头,待会儿再给你画一张。”

    秦洵执木梳的手复又动作起来:“还画?不歇歇吗?”

    “画你又不累。”

    “那你打算再画我什么模样?”

    “落笔时随心吧,总归你什么模样都可入画。”齐璟不再专注作画,就有心思享受起了梳齿顺在头皮间状似按摩的舒适感,微微阖目,与秦洵玩笑,“就是画你哭的模样也好啊。”

    秦洵不满:“哭的样子丑死了,有什么好画的。”昨日生辰宴上哭那一场,就算自己没法看到自己当时的模样,也知道那借酒装疯的样子定是一脸的怨怼不悦,绝对谈不上好看。

    齐璟却笑了:“不丑,有时候哭起来……很好看。”

    “有时候?除了昨晚生辰,现在我还有什——”还有什么时候哭过?

    秦洵手上一滞。

    好像……还有在内室那张床上的时候。

    他不由想起去年秋时从齐璟画柜里翻到的,出自齐璟之手、自己为主角的“春宫图”,一幅眉梢眼角满是勾人风情的精摹肖像,让他每次想到那幅画都会羞。

    秦洵一向脸皮厚,难得有羞赧到想钻地缝的念头,他将木梳往桌案上一搁,不再给齐璟梳头,绕去对面空椅子坐下:“那你为什么总要这样呢?”

    他破天荒地顾及脸皮,没好意思说得太露骨。

    一头披散的墨发失了照料,齐璟自己动手往肩后拂了拂,随意道:“不是你自己要我这样的吗?”

    秦洵莫名:“我什么时候——不是……我、我要归要,又没让你……”话没说完,见齐璟含笑轻轻摇头,明了自己跟他说的大概不是一回事,“那你提醒我两句,什么时候的事?”

    “前年夏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清水】小可爱的营养液x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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