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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送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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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家的家仆说着急事, 却没向公子明说急事为何,只道楚中丞刚从宫里回来,差人急唤公子回府, 有要事交代。

    楚慎行不敢耽搁。

    自从知道当年的入京路上, 母亲暴亡之事是父亲一手安排,楚慎行就像重新认识生养他二十多年的父亲一样,觉得终日端着圆滑笑容的父亲陌生又可怖, 望一眼就遍体生寒, 他不敢太靠近父亲, 同样也不敢太忤逆父亲。

    楚慎行匆匆赶回家, 才知父亲是要他送奏章到陵王府去。

    楚胜雄如今在皇内院当职, 今日朝日,早朝收来的奏章在下朝后悉数归皇内院整理分类, 皇内院朝官紧赶慢赶把能做主的都蓝批完毕,不敢擅自做主的则积出了几摞, 宫人取走一部分送去宣室殿给皇帝,余下的对半分了两叠,一半加急的要送到陵亲王的府上,另一半不甚着急的朝事奏章, 据说要留给督巡封地未归的洛王殿下回京处理。

    皇帝还是没那么偏心的,如今既是齐瑄与齐璟两个儿子共同替自己分理朝政, 不管两个儿子人在京城与否,他都要不厚道地积下奏章公文给儿子回来忙, 不容他们任何一个耍小聪明在外拖延日子逃避令人头疼的理政, 左右皇帝自己无事一身轻,快活悠闲,没事养养鸟赏裳花, 逗逗自己年幼的小儿子齐琛。

    楚中丞颇为热情地对皇内院同僚表示,今日自己愿意亲送奏章去二位理政的亲王府上。

    洛王齐瑄不在长安,洛王府除了侧妃侍妾小世子就只剩家仆婢女,同僚皆以为楚胜雄想亲送奏章,肯定是要和陵王府那位套套近乎。

    同僚当中,有人意有所指地提醒他:“楚中丞,听闻陵王殿下喜静,可不好轻易打扰的啊。”

    意思是陵王可不是谁都能攀附上的,一个在朝中根基不深的皇内院中丞,朝堂同僚都不知认全了没有,就这么急着去给陵王献殷勤,不合适吧。

    楚胜雄笑着一拱手:“楚某是送去洛王殿下府上,陵王殿下那儿由犬子叨扰一回,送至便归。”

    楚胜雄又不傻,朝堂里多多少少都知道他往曲氏靠拢,要是公然去跟陵王套近乎,以

    后怎么跟曲右相交代。不如做个样子,纵然洛王人不在京城,他都亲自送奏章去洛王府,给曲相知道了,老狐狸就是有意见也不会太较真。

    楚胜雄没打算将身家性命全数系住曲家,曲伯庸为人什么脾气楚胜雄不是不知道,他也怕有朝一日曲伯庸觉得自己没用了,会毫不犹豫地弃了自己,再或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一个漫不经心的点兵点将点到自己,就绝不怜惜地牺牲自己去换。

    怕死的人永远不会对谁绝对忠心。

    如今已然如愿回了长安,领着前途一片宽广大道的“皇帝心腹”官职,楚胜雄不想再一个劲巴住曲家费劲讨好,而想让自己于洛王党和陵王党两方周旋,若是何时察觉到势头不对,想从洛王党抽身了,他还能将陵王齐归城当做下家。

    入京两年多来,这是他第一次打发儿子去陵王府探探情况,左右说起来,儿子楚慎行与住在陵王府的秦三公子是江南旧同窗,虽说关系已然疏淡,但也没到反目成仇的地步,且从入京后的次次碰面来看,秦三公子依旧愿意客客气气给他们父子薄面,就说自己脱不开身,让尚未拜官的闲人儿子送奏章去陵王府,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他则亲自送奏章去主人不在的洛王府,堵住曲伯庸心生的不快。

    楚慎行回到家,望着父亲叠到自己手上的奏章堆,不安嗫嚅:“父亲如此……让曲相知道,可是不好?”

    楚胜雄登时火起,摔了手里的书横来一眼:“你就这么孬?”他逼近儿子的脸,用力点在儿子胸膛,一字一顿,话音里都嚼磨着凶狠,“记住,你我父子,从来不是曲家的附庸。”

    胸膛被父亲手指狠力点戳的地方泛着久久不退的钝疼,楚慎行想起要去的地方是陵王府,想起陵亲王每次碰面朝自己投来的似笑非笑目光,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父亲为何不差人送去?孩儿与陵王,其实……”

    楚胜雄不耐地挥手催他:“快去吧,若是陵王并未多言,奏章送到了,你就随便寻个借口告辞,若是他有与你交谈的意思,你便留些时辰,能跟他多说几句话总归不是坏事。”

    楚慎行胡乱回忆

    着,一路跟随清砚踏进齐璟寝屋的外厅,一眼便知陵王殿下是为何“不方便”挪地方。

    漂亮得能让人初见惊叹的少年面容熟悉入目,这副宁和的睡容对于楚慎行来说,却是新鲜的。

    过去他甚少看到秦洵睡着的模样,秦洵在自己房里睡觉他不合适进去,在讲学课上睡觉都是把脸埋进臂弯,记忆里少年郎永远在笑盈盈看人,殊不知竟还有这般安静如画像的时候。

    难得安静的熟睡少年堪堪一脚踩上“二十”年纪的槛,侧卧紫檀木椅榻,枕在年轻亲王的腿上,亲昵得逾了寻常“知交好友”的界限,楚慎行也心知肚明,这二人绝非寻常的“知交好友”。

    他有些愣神,记不清自己将一叠奏章放在年轻亲王面前时说了些什么话,只见对方轻轻颔首,那大概是没说错话。而后他没什么自主意识地应对方的邀请,坐在了与对方一案之隔的对面,还知道些礼数,怕挡了陵王殿下批阅奏章的光线,他将椅子往侧边挪了几分。

    秦微之真的很好看。

    齐璟只请人坐下,话不多,最是容易让人分神。楚慎行不自觉将目光流连在秦洵熟睡的面容上,这双眸子无论是睁着看人时深海般邃蓝,还是闭合后长密睫毛投下弧形阴影,都灵气得叫人移不开目,下意识就会想看他再多一眼。

    秦洵醒着时楚慎行从来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盯着他看,往往秦洵转头来视线一对,他就莫名心虚地别开目光,如今秦洵睡着,发现不了自己与登徒子无异的心思,楚慎行愈发放心地将目光停滞在那张脸上,却是越看越觉陌生了。

    在十几岁的年纪里生疏个几载光阴,单单容貌上就会变化良多,更不必说多了不同身份与立场的顾忌,只会更显隔阂与不自在,想恢复旧时的交好是天方夜谭。

    原本只及秦洵肩下的薄巾被一只手倏地扯上去,把秦洵兜头遮了个严严实实。

    楚慎行猛然回神,意识到做出方才举动的人是谁,他脊背一寒,条件反射地冒了冷汗。

    “楚公子走神了。”

    齐璟话音不高不低,语气很淡,并没有掺进太多情绪,听进楚慎行耳朵里却似头顶

    惊雷,昭示暴雨将至。

    楚慎行指尖都泛了凉,抬头时掩不住的惊惶:“殿下恕罪!”

    “无妨。”齐璟复又浅浅噙了笑,执笔蘸了蘸朱砂,垂眸在奏章上勾勾写写,“不过是想请楚公子稍安勿躁,耽搁楚公子少许工夫,今日奏章不多,待批好再劳楚公子带回给令尊。”

    楚慎行松了口气,心知他分明把自己盯着秦洵出神的样子看在眼中,但看样子并不打算跟自己计较。正了正身子,楚慎行敛眸盯住自己膝盖,再不敢多瞟一眼不该瞟的地方。

    这样不过片刻,隔着一条长案的椅榻上就有了动静,午睡的漂亮少年不满自己在夏日天气里被什么东西蒙住脑袋闷气,哼哼唧唧地动了几下身子,迷迷糊糊地将薄巾从脸上扒下来。

    先前蒙在暗中的双目一时适应不了骤然的光亮,秦洵迷蒙着睁不开眼,抓着薄巾含混地喊了声“哥”,撑起身子一个劲往齐璟怀里钻。

    齐璟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奏章和毛笔,圈抱住他,秦洵本能避开刺目的光线,把脸埋进了齐璟颈窝,齐璟用五指顺了他凌乱的头发,又给他抹去面上薄汗,不住轻哄着“没事没事”。

    秦洵是被罩住脸的薄巾热醒的,倦意尚存,窝在齐璟怀里,脸贴着齐璟微凉的颈部皮肤,一舒服下来他很快就着这副姿势再度流失意识,只听齐璟温柔的低嗓问了他一句:“还想睡吗?”

    他含混着应了一声“嗯”。

    “那睡吧,继续睡。”

    听到这句话时秦洵隐隐有失重感,应是齐璟把自己抱了起来,他猜齐璟是打算给自己挪个地方,还听到齐璟像是跟什么人抱歉了一句“稍等”。

    反正是齐璟抱自己,还叫自己继续睡,秦洵十足安心,也没细思,摸索着搂住齐璟脖颈蹭了蹭脸,胡乱说了几句撒娇话,放任自己重新睡了过去。

    楚慎行眼中的光景,是年轻亲王毫不犹豫地丢下了手边朝政,将漂亮少年打横抱起,口中哄着些哄孩子似的宠话,神情温柔至极,而那一贯张扬大笑的少年,竟是从未见过的软糯乖巧,软声唤着“哥哥”,讨亲讨抱。

    只有自己是被一条分

    明界线划在另一头的外人。

    楚慎行放在膝上的双手将衣料抓紧又松,松了又紧,直到把秦洵抱回内室哄妥当的齐璟又回来外厅,且开始在批阅奏章的同时间或与他闲谈几句,楚慎行提醒自己不能再分神其他,专心应付摸不透心思的陵亲王。

    七月初回的长安,皇帝准了他们半个月的休假,如今假也休完,秦洵日日清早痛苦万分地被齐璟叫醒,半拖半抱地一路带去御书馆念书。

    秦洵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趴在书案上,枕着臂面朝齐璟的方向,眼皮打架:“以前总以为跟你搬出去住王府,会比住在宫里自在,现在才发现还是住宫里好啊,离得近,早上能多睡些工夫。”

    齐璟见他实在困倦,有些不忍:“要不……你听学时趴着睡会儿?”

    秦洵笑起来:“你听听,这是陵亲王该说的话吗?”

    陵亲王当然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话,齐璟今天能说出口,不过是昨晚兴致好,折腾秦洵到半夜,即便知道秦洵的毛病本就是每天怎么睡都睡不够,还是不免心虚他今日的困倦是因自己而起,一心虚,就愈加放纵秦洵。

    这时节已然又是一年入秋时,夏末的暑气尚存,有了齐璟撑腰,秦洵当真在听学课上大剌剌趴着补眠,睡梦中他额上渗出一层薄汗,一堂课罢,齐璟掏出帕子给他擦了,又从他抽屉里掏他近日的新宠相思扇,给他扇风取凉。

    日子正逐渐趋于平淡,先前秦洵还好奇好奇那位住在自己外祖父府上的襄王世孙齐淼,七夕雅会正巧跟对方碰了面,他能懒则懒,放弃了再去定国公府会一会对方的打算,整日吃吃喝喝上下学,打探京城的杂闻闲谈当乐子。

    他七月初才回长安,错过了御书馆六月末的夏季考核,需得在第一个学休日补上。去年便已结业的齐璟则不必考核,秦洵想着他近日理政劳累,死活把他摁在家里睡觉,在学休这日早上老老实实地独自进宫。

    临近午膳时辰,补完夏季考核的秦洵出宫门来,守在宫门外马车旁的林甲给他递了口信,说是秦申邀他得空外出,理由是想请他一顿“江南客”。

    择日不如撞日,秦洵

    想想,让林甲回去跟齐璟报备了一声,让车夫调了个方向往皇城外去。

    “江南客”干净整洁的四方桌旁,秦申身边坐着深蓝襦裙的外族姑娘,一只竹编的小篓搁在脚边,正是许久未见的阿蛊。

    这着实不在秦洵的意料中,他不可避免地脚步一滞,随即继续往“江南客”店里迈步子,心有疑问也没打算一见面就问出“你怎么来了”这种煞风景的话,他笑道:“阿蛊姑娘,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阿蛊翻了他一个白眼:“你是更会耍嘴皮子了,假客气什么。”她的中原话说得又顺溜不少,字词间会不自觉带上的僵硬口音也改正许多,听起来几乎与土生土长的大齐人无异。

    秦洵在四方桌的空椅子坐下,习惯性去摸腰间,才想起今日出门本来只为夏季考核,没带折扇,顿了一顿,他抬了一臂上来搭在桌沿。

    阿蛊这趟来长安,是把近几个月的《药毒札》新记录誊写了一份给秦洵。

    当年秦洵与她告别,本意是想从此放她自由,谁料阿蛊坚持留在平州小院里研炼药毒,与秦洵约定了每一季他从长安差人去取誊写本,给付阿蛊工钱。

    事实上秦洵自从别了江南,初几月还偶尔起兴捣鼓捣鼓,而后每天黏在齐璟身边,压根没心思再跟瓶瓶罐罐打交道,也不打算再频繁联系阿蛊,道别那时本就抱有了结人情的心思,之后阿蛊留下,秦洵觉得是这姑娘额外赠与自己的情分,如非必要,不当肆意挥霍,所以那之后除了约定好的每一季一手钱一手货,他们的联系自然而然就少了。

    但在阿蛊那儿,从长安传回平州的联络越来越少,日子一久她心下疑惑不安,就算与秦申通信得知一切安然她也不放心,六月中旬她去金陵武场摆摊时听到惊鸿山庄的弟子交谈,提起山庄的秦微之前些时日随陵王殿下督巡封地,而后回山庄住了些时日,近日刚启程回京。

    阿蛊想了想,花了大半个月的工夫将自己在平州的一切收整妥当,带上包裹银两,携上备好给秦洵的书册手札,也没漏下装在竹篓里的小青蛇青豆,将自己盛夏节气里溢满花香的小院子锁好,行囊简

    单地踏上了往前往陌生京城的路。

    阿蛊来前没提前往长安递信,并不是有意想搞突击,一来距离秦洵一行启程回长安的日子才过半个多月,她不确定秦洵他们回到长安没有,消息不知往何处递,二来若是把消息递去长安秦申手上,她说要去长安,秦申也没法擅自给她拿主意是让还是不让。说不让吧,万一秦洵不介意,秦申不让阿蛊去,岂不是扫了阿蛊的兴;说让吧,万一出了什么事,自作主张的秦申就得倒霉。

    阿蛊不是不明事理,干脆自己做了主,没让还是半大孩子的秦申为难。

    好在如今她已说得顺畅中原话,又是秦洵亲自教出来,说的是一口大齐官话,由江南至长安的长途路程里,路经数州都交流无碍,还有长大的青蛇护身,一路平安抵达长安。

    她到长安后才联系的秦申,秦申惊愕之余将她安置在自己初至长安时在僻静巷子里的那户小院,随后便飞鸽递信,托林甲大哥告知了秦洵。

    阿蛊来长安,秦洵倒是没什么意见,不存在什么让她来不让她来,只要她一路上没出意外,安全到了目的地,就当是人家闲来无事想出门游历。

    当初秦洵就说过从此阿蛊想要离开平州看大好河山尽可自便,如今不过是阿蛊游历到了自己的故乡长安,顺道就与身在长安的自己碰个面叙叙旧,自己身为东道主,应当好生招待人家一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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