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弱冠（6）
疼爱儿女的父母本就会忧心无数有的没的, 不巧自从楚家迁入长安，许夫人逐渐产生了些令她不安的直觉，即便这桩婚事板上钉钉, 她也渐渐不太放心完全把女儿交给这户姓楚的亲家。
这回换楚慎行感到尴尬了, 任何一位女婿被丈母娘当众点破“靠不住”都不会好受，难为他还维持着笑，低声解释：“夫人, 父亲知道言秋身子不好, 接言秋过来前家里就已经请了两位大夫来长住, 你和言秋这些天也都见过了, 都是长安城口碑顶好的大夫, 轻易不会出岔子的……”
“许夫人放心，慎行兄做事一向稳妥, 定能照顾好令媛的。”眼见许夫人有反驳的意思，秦洵生怕节外生枝, 忙截了话，言罢，为了安抚妇人，他又补了一句, “真有急需，在下也定不辜负夫人所托, 只是夫人，在下的岐黄之术算不得精妙, 不一定比得过长安有名望的好大夫, 夫人可千万别太高看在下了。”
齐璟结束了他对一圈长辈的卖好，找到秦洵这儿来的时候，正好听他安抚完许夫人。齐璟受下一圈几人的揖礼, 附在秦洵耳边说：“母亲叫你有点事。”
秦洵离开前正好见自家双胞胎堂妹进门，秦绾虞“嗷”地一嗓子扑进他怀里来：“堂哥堂哥我好久没见你了！”
“尽胡说八道，早上刚见过。”秦洵使劲把少女从怀里扒拉下去，“矜持点，矜持点，你都及笄的姑娘了，这么大剌剌抱着个男人，害不害臊。”
秦绾虞不服气：“可我没有抱别的男人，我只抱爹爹和堂哥呀！”
“现在只抱堂哥，以后指不定抱谁呢。”秦洵瞄了眼跟在二哥秦潇身边的谷惊蛰，察觉自己这话里酸溜溜的味儿时，突然就理解了那些舍不得嫁女儿的老父亲们。
他道：“现在才来，你的楚姐姐等你很久了。”
秦绾虞忙又拉了楚梓溪的手，还是她那副娇娇软软的嗓音：“楚姐姐我好久没见你了，之前太后娘娘在，我都不敢去找你说话！”
臭丫头，果然嘴甜都是骗人的，对谁都要说好久没见了，秦洵心下一声轻哼，同方才交谈过的几人打
了招呼，跟着齐璟离去。
离开前秦洵远远望见随兄长堂从戟赴宴的堂簇，带着故意使坏的心思，他用眼神给齐淼示意，随即轻佻地吹了声拐弯的口哨，兴味十足，满意地看到齐淼回头去看后再转回来时一脸对他的无可奈何。
而后秦洵脑袋上就挨了齐璟不轻不重的一巴掌，齐璟马后炮地催他收了这种非常不“弱冠”的劣行，加快步子拖着祸害走了。
进房前，秦洵还特意先喝了杯水，“咕咚咕咚”地牛饮，齐璟几次好笑地让他慢点喝没人抢。
方才秦洵一连吃了好几块糖，整个口腔里都甜腻腻的，他做好了马上进门要被他娘亲长篇训话的准备，先灌一杯水压压惊。
可真进了门，林初的例行训话短小精悍，在收尾时给了他一对玉佩。
玉佩是一对鸳鸯玉，鸳鸯玉这种款式的玉器不算罕见，在有情人之间出现得频繁，也会存在于聘礼或嫁妆当中。
这对看着也有些年头了，玉质可称上品，但秦洵并不确定这个年头仍囿于本朝，还是已经老到了前朝。
众所周知，以玄为尊是高祖在位几年后突然给他的江山改变的风俗，为的便是与前朝区别开，在每一点细节上都真正“改朝换代”。早在殷朝，那还是崇尚以白为尊的时代。
不过玉器珍玩这些不比可以批量产出的衣料，比起单纯的颜色，往往还是更看重材质。
林初解答了他没有明说的疑惑，告诉他这最早是殷后主给掌上明珠殷宛公主的陪嫁，也就是秦洵他外祖母的嫁妆，后来成了林初的嫁妆，现在……
秦洵揉了揉额头，这是要成为他的嫁妆吗？
孝惠皇后的黑玉镯子，母亲的鸳鸯玉佩，这些本来都是留着传家的宝贝信物，最后估计都得在秦洵这儿断送前途。
秦洵理直气壮地断送了这对鸳鸯玉佩的前途，出来后分了其中一只给齐璟：“你一半我一半，凑起来就是一对儿。”
他说得好似平日两人分点心吃。
齐璟也应得万分自然，没多问他玉佩的来历，接过来就收进了怀里：“那我就收下了，到我手里的东西，我也不会再还你的。”
秦洵还在对着掌心里的半块玉佩唏嘘：“怎么家家都要弄点传家的宝贝，这么稀罕。”他想起什么，扒住齐璟的手臂撒娇直晃，“看来我那画你真得收好了，以后到了后世子孙的手里，指不定真能成值钱的传家宝贝，那我也算不负那帮老爷子们对我流芳百世永垂不朽的期望了。”
齐璟色令智昏，被他晃得稀里糊涂，一句也没提秦三公子那极为不到家的画技。
“三叔三叔，什么宝贝呀？”腿边稚嫩的小嗓音殷殷期待地问。
秦洵一低头，见小侄子秦商挨着他的腿站，正努力仰高小脑袋，对他方才话里的“宝贝”好奇得不行。
“好吃的。”秦洵已经把自己那半块玉佩收进了怀里，随口打发小侄儿，垂手时顺便覆在秦商头顶，粗略估摸着丈量一二，发现这孩子个头长得还挺快，真看不出来，小时候才豆丁那么大一只，他还以为他目前唯一的侄子长大后会成个矮冬瓜，为此愁过好几回，甚至偷偷研究过怎么长高的药材配方。
秦商一听到吃眼睛都亮了，忙讨好地抱住秦洵大腿：“三叔，商儿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分一口吃？”秦洵替他说了出来。
秦商点头如捣蒜。
“不能。”秦洵拒绝得很干脆，见侄子的小脸瞬间暗淡下去，他又开始胡扯，“这东西很怪，只能大人吃，小孩子吃了肚子里会长虫，很多虫，它们会咬你的肚子……”
秦商听到一半就捂住了耳朵，连声道：“不吃了不吃了商儿不吃了……”
他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才不会再傻乎乎的那么好骗，听到后面就知道他的三叔是在逗他玩，但是……但是……就算是逗他玩，肚子里长很多虫子这种事也很可怕嘛！
算了算了，不就是好吃的，商儿每天吃的好吃的也很多啊！才不要为了吃一口挨三叔的吓唬。
他松开了秦洵的大腿，靠上身旁的一根桌子腿，背着小手，小大人似的叹气：“好多年没有见过皇帝陛下来家里啦。”
他追忆的语气太像那么回事，齐璟好奇，问他：“那上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
秦
商想了想：“还是在我小的时候。”
秦洵很不客气地拆他的台：“你现在也没多大啊！”
秦商急了，跺脚：“我我我更小的时候！”
秦洵拍着齐璟的大腿狂笑。
秦商急得没法，奈何他三叔只顾笑，且笑得停不下来，他被笑得很受伤，挨挨蹭蹭凑近了齐璟，试图用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央求他的三叔父给他撑腰。
齐璟又想跟着笑，又不忍心，便用“傻孩子你怎么会是傻孩子”的姿态摸了摸秦商受挫的小脑袋。
事实证明整个家里除了他三叔谁都靠谱，他四叔都要比三叔靠谱，最起码在他需要的时候能及时救他于水火，秦泓过来的时候，秦商睁着一双委屈的大眼，就差一头扎进秦泓还不算太宽阔的小胸膛里。
“三哥，宫里来人了，陛下赐了生辰贺礼，让吴公公和吉庆公公送来，父亲让我来叫你过去一趟。”
冠礼时皇帝已经赐过他一批生辰贺礼了，兴许是回宫想想觉得还不够，又使唤宫里的苦力们再劳动一波，东西应该与上一批大差不离，不外乎就是满筐满篮的“钱”。
曲灵均说对于上将军府这样的人家来说，金银珠宝太俗套了，秦洵赞同得不能更赞同，但不可否认，于皇帝而言，除了金银珠宝，他也没别的好送出手，尤其送别的说不定还会引起争议，比如当年赐给秦洵那块出入自由的通行令，倒不如把态度都划分在金银珠宝的“量”上，简单方便多了。
但重点不在这儿。
如果秦洵没听错，他听见了一个耳熟的名字。
“吉庆？”他下意识回头看齐璟，“是我知道的那个吉庆？”
齐璟颔首：“开春那时候，父皇调了几个小太监到吴公公手底下做事，其实也就是让吴公公培养接班人的意思，吉庆是其中一个。”
这些皇室啊世家大族里的规矩很有意思，人一多关系就得复杂，关系复杂了等级就不自觉突显，换代时不仅掌权者换，掌权的底下一批次掌权者也跟着换，一级一级换下去，直到换完最末的那个，就好像一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全部大变样，完全被另一副皮囊主宰。所以不
仅“头发丝”要培养接班人，只要在“脚趾尖”之上，都得培养接班人，哪怕是“脚趾尖”，都会继续培养一批“如何做好脚趾尖”。
作者有话要说： 吉庆，这个总是在每卷末跑个龙套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