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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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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洞房花烛,其实不过是大致打扮出喜庆气氛,齐璟原本就有办一场有名有分成婚礼的打算,只不过原是想等到秦洵二十弱冠的成年之龄,既然秦洵希望早一点,齐璟也就顺了他的意。

    只是这个择日不如撞日总归会有些仓促,喜服是赶着时辰买了宫外布庄的现货,自是比不得宫中绣院的质量上乘,而且并不很合身,秦洵倒是无所谓,觉得有那个意思在就行了,齐璟却是介意,说是以后必得特意定制两身喜服回来,再补一次正经的成婚礼。

    昨夜他们在小祠堂里拜了堂,回内室时秦洵坐上床沿,随手把床上的红盖头捞过来往头上一罩,齐璟合上内室房门回过身时,入目景象就是床边端坐着他大红盖头一身喜服的“小娇妻”。

    他正含笑走近,就听秦洵自问的声音从红盖头下传出:“为什么蒙着盖头的是我呢?”

    齐璟:“……大概是你自己喜欢?”不是你自己给自己蒙上的吗?

    “算了,我就姑且当个小娇妻好了。”秦洵不能视物,摸黑朝身前伸开两臂,“夫君过来。”

    双手皆落入温热掌中,被怜惜地包握住。

    秦洵蒙在红盖头下直笑:“齐璟,我这辈子就是你的了!”

    齐璟低轻地笑了声,靠近床沿,蹲了身单膝抵住地面,稍稍一撩盖头也罩进去自己的脑袋,黑暗里准确覆上秦洵的唇。

    轻吮一口,齐璟舍不得退离,唇贴唇低声一句:“我的一辈子,也交到你手里了。”

    才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年纪还是小了些,真正圆房是急不得的,但也不至于总是不得纾解,二人揭了盖头,饮下合卺酒,借着轻微的醺意互相抚慰了一番,沐浴后入榻同眠,大红床幔外喜烛燃了一夜。

    香台上也焚了一夜秦洵新调的安神香,这一夜齐璟睡得安稳。

    翌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二人又是睡到近午时才转醒,齐璟还躺着,秦洵伸了个懒腰,拱拱被子,一坐起身就被拉扯住一绺头发,他“嘶”地抽了口气反身弓下去,两手撑在齐璟身侧,覆身其上。

    昨晚睡前秦洵郑重其事地把自己一绺头发与齐璟的一绺头发系结在一起,意为结发,此刻初醒脑中还不大清明,竟是忘了。

    “扯疼你没?”秦洵问。

    “不疼。”齐璟温言一句,从床边案台摸来把小刃,将二人结发处轻轻削下,起身收去一只罗囊里。

    秦洵靠在床边笑望他动作:“齐璟,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也是你的人了。”

    “一直都是。”齐璟纠正他。

    成婚结发,从今往后,就真正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了。

    秦洵弯着眉眼笑,待齐璟回到床边时捉了他的手:“昨夜熏了这香可是睡得安稳些了?我知你不喜浓重熏香,调配时将这香调得清淡。”

    齐璟颔首:“甚好。”

    挑拣衣裳时齐璟瞥见自己放置衣柜一格的朝服,随口玩笑了句:“你代我上朝那日怎就没将我这身朝服一并穿上?”

    “哪能,我拿了你的腰牌去代一回朝已经足够逾矩了,若是再斗胆穿上你皇子的朝服,那是真真僭越,别说你爹容不得,怕是在旁人异议前我老子就先当场剥了我的皮。”秦洵接着道,“对了,明日开始你就继续早朝了?”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赴中秋朝宴,既是给人瞧见我已病愈,自然是寻不着借口赖床了。”从前自觉勤奋,如今正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时,齐璟竟是觉得不能陪秦洵赖床有点可惜。

    秦洵披上外衫:“中秋之后朝堂上议的估计就是今年的这场殿试和审职调官,既是前阵子才叫你督巡了一回江南,约莫会在江南调动多些,这样一来那边原本的官位变动不少,人选你可都有打算?”

    “此回江南调动人选我在奏折里详荐不少,父皇多是会予我薄面,从我荐推人选中择良。”齐璟穿好衣裳,回过身来见他后领翻折一处,便伸手给他理了理,“至于具体如何变动,我并未多言,但也不算脱出掌控。品级高些的位子总是得与众臣商议,本就非我一锤可定音,零碎些的小位,他们没那工夫一一商定,多半会交由各州长官自行议定,如此一来倒是不必多加干涉,江南那一片他们大致摸得清我的意思。”

    顿了顿,齐璟从背后搂住他腰,附在他耳边道:“你那位楚姓旧同窗的家里,此番许是不得调动的,并非我有意刁难,楚胜雄为官尚可,我在奏折里实言记写,只不过仅为尚可,没有调动的必要,即便是调,也不过换个地方领着差不多的职,还不至于能调入长安。”

    “东郡许家呢?”

    “应是也还留在平州,不过等到下一回,我倒是想挑出来荐他几句。”齐璟意有所指,“韩耀德年纪大了。”

    工部尚书韩耀德,是右相府韩夫人的兄长,现皇后曲折芳的舅舅。

    秦洵想起早朝那日皇帝列了几件大事,其中就有一件是说现任礼部尚书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灵便,皇帝怜其为朝堂操劳一生,赏黄金千两允其卸职颐养天年,他大哥秦淮就将接任这个礼部尚书的位子。

    韩耀德跟原礼部尚书算是相仿年纪的同辈人,秦洵过去还在京时就常听说他身子犯病,确实也将近他回去“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秦洵笑笑,摩挲着齐璟横在自己腹间的手:“楚胜雄要是想来长安,八成还得多候上好几个年头了,他真想入京总得借攀裙带,还要看楚慎行与许家小姐的婚事如何,若是顺利,或许真能给楚胜雄拨准如意算盘。”

    他想了想,补道:“即便此番落空,楚胜雄也不大可能做出悔婚拂许家面子的事,许言秋虽家世品性都不错,却因带病之身难寻婆家,楚家能这么热络地挑上许言秋,便是看中许家为了嫁她定然少不了讨好亲家,能从许家索取的利益远比叫楚慎行娶旁的官家小姐要多得多,楚胜雄耐心不错,为了这么好一条裙带,他不会介意多等等的。只要许言秋在这些年间一直有命在。”

    “许家小姐当真病至如此?”

    “难说,体虚之症这种,说小可小,说大也大,运气好也就身子比旁人孱弱些,细心料养着并无大碍,若是不巧,偶染上那么些难愈的病症,普通人或许遭得住一场病,许言秋那身子可就不一定熬得住。”秦洵从他怀中退离,顺手替齐璟理了一把他被自己蹭乱的腰带,“不过有我师门长辈在,应该还是保得住许言秋的。”

    “对了。”一说师门长辈,秦洵想起沈翎来,“章华侯沈庭让,陛下当年召他回京让他袭了封爵的时候,不是说等他二十弱冠任广陵知府吗?”

    “应该也在这一回。”

    “章华侯”的封爵属县侯品级,食邑章华县。县侯是列侯中最高一级,皇帝却以怕沈翎自小离京住不惯长安为由,让他回江南师门定居,正好待弱冠后接任广陵州地知府一职。

    封爵一类都只是名头,大些的封爵能有个封地食邑饿不死,若要官职则都是另领的。事实上列侯多居京城,领命就封地而居的,反而似贬谪,皇帝的意思,说白了就是不想让沈翎留在长安。

    去年沈翎就已及冠,授官旨意却连一丝从长安吹去的风也无,好在沈翎并不在意,秦洵看他的模样,也知道他是更愿意当个悬壶济世的普通大夫。

    只不过今岁恰逢审职调官,皇帝当初给过的承诺当然是金口玉言,能拖延个一年半载,却不会真失信于众,沈翎的事估计也放在了这回一起解决。

    午膳后秦洵心情不错地往清砚与单墨手上各放了一小袋蜜饯。

    清砚捧着蜜饯觉得头疼:“无事献殷勤,祖宗你又打什么主意?”

    秦洵笑盈盈道:“喜糖。”

    清砚在时隔六年再见秦洵的短短几日里,已经很快被锤炼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在单墨瞠目愕然的神情中眼都不眨地回了一句:“好好好,贺喜殿下,贺喜公子,贺喜二位新婚。”

    “多谢多谢。”秦洵很受用,哼着小调往景阳殿厨房方向去。

    清砚望着他背影无奈叹气,拈出一粒蜜饯入口。

    宫中除皇帝本人的饮食和朝宴时的餐食出自御膳房,其余各殿皆置单独厨室,原本除了照顾主子们的一日三餐,各殿厨室都还称得上清闲,尤其是照顾齐璟这样只要足够洁净便不甚挑剔的主子。

    此刻中秋之日的午后,景阳殿的厨室却繁忙异常,几个厨子对照着殿里那位秦三公子给的食谱册子,正在急火火赶制着一种叫什么“六合酥”的小点。

    原因是午膳时秦洵吃着吃着,忽灵光一闪,对齐璟鬼精地眨眨眼:“我想到怎么折腾齐不殆了,你景阳殿的厨子借我一用。”饭后取了自己记录江南食谱的册子,叫厨子做了自己在家里差点拆了厨房的这种吃食,姑苏的鲜肉月饼。

    话说秦洵之前翻理着长兄送来的家当时,翻出食谱册子还颇有些意外,随即他便明了长兄那点使坏的小心思,这是想叫他拿着食谱册子来拆景阳殿的厨房,折腾些毒物出来喂给齐璟。

    今日午后劳厨子赶制点心时,他没忍住又尝试着亲自下厨,而后齐璟面对着一盘焦黑的圆团,眼都不眨地拿起一只咬了一口。

    “口味如何?”秦洵饶有兴致地看着齐璟垂眸咀嚼的模样。

    “……尚可。”齐璟说话间多少有些勉强。

    秦洵没忍住便笑了出来,把盘子抽走:“行了,别吃了,我有自知之明,我看就把这些装上一盒,晚上朝宴叫人送去给秦镇海,就说是不肖儿子给他赔罪孝敬他的得了。”他抖着手中一份中秋朝宴朝臣名单,“你居然这么快就能弄一份名单来给我。”

    “你要什么我弄不来?”齐璟往他额间一点,“只是今日辛苦些我殿里的厨子,每家一份,可有的忙活了,就为了你这小脾气想跟齐不殆斗一句嘴。”

    堪堪黄昏时分,皇帝尚留宣室殿,余光瞥见宫人在门口递了什么东西给吴公公,又说了几句话,而后吴公公捧着那东西入室来,是个食盒。

    皇帝随口问:“什么?”

    吴公公将食盒小心放置桌案一角:“回陛下,宫人来报,说秦三公子托景阳殿的厨子做了些吃食,特来呈与陛下。”

    “哦?什么吃食?”

    “回陛下,名为‘六合酥’。”吴公公说完又识趣地补充道,“其实就是那江南姑苏一地有些特色的吃食小点,据说在当地是叫做鲜肉月饼来着,想来是秦三公子见着今日中秋应景,便将这江南口味的月饼呈上来,想表表心意,让陛下高兴的。”

    “他改叫六合酥?”皇帝轻轻一挑眉,似笑非笑,“除了朕,微之可还赠了旁人?”

    “回陛下,除了陛下,还有太后的长乐宫与未央宫中各殿皆送了一盒,并今日赴宴朝臣每家收得一盒。”

    皇帝褒贬不明地“嗯”了一声,示意吴公公将食盒打开,他翻阅奏折间隙分眼一瞟,问得状似无意:“不殆那里他也送了?”

    “回陛下,四殿下早至朝宴之地,秦三公子亲手赠之。”

    皇帝突然笑了出来:“那小子!”

    吴公公一时难辨皇帝这句“那小子”说的到底是四殿下还是秦三公子,只呵呵笑立一旁不言。

    而在御花园中布置的露天/朝宴场地里,齐琅面色难看地望着一脸狐狸笑的少年刚递来自己手上的食盒。

    朝宴还未宣始,众臣却皆已早至,每家朝臣收到那一盒出自景阳殿的赠礼,都对食盒上“六合酥”三字一番咀嚼。

    过去曾有“一人一口酥”的“一合酥”典故,这“六合酥”难道是异曲同工?要真是什么“六人一口酥”的意味,那也太牵强了,况且并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

    于是便有人过来问:“秦三公子,下官曾经也去过江南之地,对这吃食也算略有耳闻,以酥皮包裹肉馅,谓之鲜肉月饼,与寻常月饼有别,却也从未听闻有人称之为‘六合酥’,不知此名由何而来?”

    “在下不才,擅名之。”秦洵今日将那柄齐璟亲绘的墨枝红桃扇带了出来,展开轻晃在手,一双笑眸明明白白地告诉旁人他心情很不错。

    自从上一把折扇不知丢失在江南的哪个街角旮旯,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碰过这种玩意了,今日再上手把玩,颇有些亲切感。

    青山玉骨扇他没舍得拿出门招摇,只把“水磨玉骨”的墨枝红桃扇带了过来。

    当然,既然是齐璟亲绘的扇面,题的还是秦洵私心认定的“定情”诗文,自是不能再如过去把玩粗陋制物那般随意,须好生惜物才是。

    他瞥了眼身旁沉脸盯住自己的四皇子,笑道:“不过一个叫法罢了,这橘生淮南淮北都还会有‘橘’、‘枳’不同叫法,姑苏的鲜肉月饼,由在下带至长安,私改名‘六合酥’又有何不妥?”

    齐琅咬咬牙,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那敢问秦三公子,改称‘六合酥’是何讲究?”

    你小子心里一清二楚,还非要我直说出来明着气你一回,那我却之不恭,你自找的也别怨我。

    秦洵晃了几下折扇,望向齐琅时笑眸一眯,更显出几分狡黠的狐相。

    “合冲之言,道的是天干地支风水命理,在下私借六合之名,愿我大齐国运合顺,趋吉避凶,千秋流芳,不过是寄抒几分为臣的希愿罢了。”秦洵扫了一圈朝臣神色,又看回齐琅,依旧是笑音,一双与齐琅对视的眸里却盛满恶意,“不过说来,十二地支中这‘六合’之性,往互流转,混成相生,与四殿下取自道经‘周行不殆’之意的表字,颇有几分相应,当真是赶巧,此番四殿下可要好好尝尝在下的心意。”

    齐琅努力半天,也没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言,冷哼了声一拂袖,唤过替他捧着六合酥食盒的姜轲三号,头也不回地暂离了场。

    秦洵心情很好地多看了几眼那位新任侍卫统领的背影。

    齐琅一连给自己殿上三任侍卫统领起名“姜轲”,以“荆轲刺秦王”之意暗喻针对秦洵,秦洵此番就对着皇帝后妃并文武百官诸多人等,明目张胆以“秦王扫六合”之意拂一回齐琅的面子。

    这场子里明白人不在少数,总有人听得懂。

    “命理之言,道经之论,不适宜取用逞口舌之快,秦三公子未免孩童气性。”

    身后陌生而和缓的老者嗓音,叫秦洵冷不防一瞬微惊,回身见一华发银须身着道袍的老道人清挺而立。

    正常来说以秦洵的耳力,老者的脚步声隔得尚远便能入得他耳,也不知是他方才大意还是朝宴场地喧杂,或者说,眼前这位老道长本就高深莫测,让他有心也难防。

    秦洵倾向于后者。

    他收敛起玩笑神色,见礼道:“拜见太华真人。”

    “秦三公子有礼。”老道长微微笑着,和善地回了礼,并未多言,拂尘往臂弯一搭飘然而去。

    秦洵仅在幼时远观过几眼在长安讲经布道的太华真人,因不喜听道经,并没有记存太深,此番还是第一次近看,并且与德高望重的老道人互相见礼。

    他能跟那位合一道长没个正经地调侃闲谈,却不可对这位大齐君王都礼让三分的老者不敬。

    “第一回见老道长,就被人家说你孩子气不懂事。”秦淮走近过来嘲了一句,见着齐璟刚结束与某年轻朝官的交谈同样走过来,他又对着齐璟补了一句,“都是你惯的。”

    齐璟莞尔,揖礼道:“见过大哥。”

    秦淮脸上诧异一掠,唇角勾出个戏谑弧度:“哟,我是不是得包改口费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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