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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城头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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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进乙女游戏后我翻车了");

    姜听白被冷不丁一问,

    下意识皱了皱眉。

    她不知道这位帝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于是她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回答:“不知道。”

    婉仪帝姬闻言勾起唇角,扬了扬眉:“莫说你了,

    全天下认得她,

    知道她长相的人,

    也不剩几个了。”

    “包括我,

    也不知道。”

    她用的香是馥郁浓重的月麟香,

    衬着宫内的琉璃瓦白玉盘,

    有种藏在甜腻醇厚里的凉意。

    婉仪帝姬侧过脸微微笑起来,

    眼底有几分微妙的恶意:“她就是那位,十几年前就因难产的,先皇后。”

    “…听说,是个成了形的男胎呢,可惜了,

    也没活成。”

    姜听白心里一突。

    她没有冒然开口,因为婉仪帝姬有些诡异的神色,

    也因为在她的认识里,这位先皇后于皇族的某些人来说似乎是个禁区。

    只是一瞬,

    婉仪帝姬已经换了神色,十分自然的继续讲话,

    像是闲聊家常一般:“这副画可费了本宫不少力气才弄到手,

    结果也只是个背影。”

    姜听白牵了牵唇角权当应答,

    没有说话。

    婉仪帝姬觑了她一眼,正想开口说话,一名内侍却上前来打断了她。

    “殿下,太后传您前去侍奉汤药。”

    姜听白注意到了,婉仪帝姬面色很快冷了一瞬。

    “知道了,

    下去吧。”

    她站起身来,由着宫女跪着替她整理裙角,随口说道:“你也同本宫一起去吧,正好去给太后请安。”

    姜听白想起先前听说过的,有关这位太后自断一指的传闻,心里就是一突,是在不太想去,但又没话拒绝,只好先应了个是。

    天地良心,她在刚听闻这位太后的传奇事迹时,心里是很有一番仰慕敬佩的。

    但敬佩仰慕是一回事,近距离接触就是另一回事了。就像她以前玩游戏时嗷嗷的对着病娇黑化尖叫我可以,真放在她身上,她恨不得狂奔二里地都不喘气。

    这位太后对自己的手指都能说砍就砍,万一她看自己哪里不顺眼,把自己拖出去处决了不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自己所谓的父亲肃王还背着疑似叛乱的头衔,她实在是不想多生事端。

    兴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正在讲话的时候,殿外又由宫女引进来一位内侍,从衣着来看品级颇高。

    是盛帝身边的大太监,婉仪帝姬看了一眼,笑着道:“今日倒是稀奇了,一个个都往本宫这里来。”

    那名内侍弯了弯腰,口道不敢,却是转过来对着姜听白说道:“奴奉命来传陛下的旨意。”

    “方才陛下与顾相弈完棋,得知翁主您也在宫里,便吩咐您与顾相一道出宫,也好有个照应。”

    “顾相正在宫门口等着,翁主您请吧。”

    这道旨意其实传的很暧昧。

    传旨的大太监看似将话说得清清楚楚,但事实上很有些模糊,是谁得知姜听白在宫中,又是谁吩咐两人一起走?

    盛帝一年到头连自己亲娘都不多看几眼,怎么就突然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侄女这么热心肠?

    婉仪帝姬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于是提了披帛似笑非笑,只是看她,也不说话。

    姜听白也能想明白,于是她十分感激。

    以至于她看到坐在马车里支着额角低眼读书的顾言昭,觉得他右眼下那一点泪痣,都可爱了几分。

    春意正浓,风传花信,雨濯春尘。这些日子天气逐渐回暖,春阴垂野,花细树明,盛京城内的人们已经大半都换上了春衫。

    但顾言昭仍然披着件薄薄的竹青色鹤氅,下人替姜听白打起锦帘时,他正倚在车窗边读书,眼下浮着一层淡淡的青色,更显得面色苍白,连低眼的情态也是孱弱的。

    像支雨大风斜下,羸弱尊贵的青莲。

    一个不合理的比喻,姜听白心想,这位就算是花,也是朵食人花。

    修士用剑,他却提笔能,一提一捺之间便是一条人命。

    顾言昭听见动静,整个人看起来仍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但却主动开口说道:“上来坐吧。”

    ……就连声音听起来,也比之前低哑几分。

    “…大人生病了吗?”姜听白没忍住问他。

    顾言昭微顿,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微微笑起来。

    “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示意下人开始赶车,侧过眼来很温柔的和她讲话:“今日进宫议政,听闻你被召进宫中,我想着你是初次进宫,担心会有什么不便,便自作主张请陛下传旨送你回去。没有事先问过你的意思,不会不开心吧?”

    “怎么会!”

    姜听白连忙摇头:“还要谢谢您,我一个人在宫里,也不是……很自在。”

    她在心里暗暗咋舌。

    顾言昭真是一个,只要他想,就能和任何人交好的人。

    明明是他神兵天降把她从不舒服的窘境里捞了出来,他却先对她致歉,话语周全,细致的体贴询问她的情绪与感受。

    “那便好。”他倚在窗边,虽然同乘一辆马车,但很有分寸的与她保持了一段合适的距离,轻声提点她,“那位帝姬性情喜怒不定,并不好相与,不得已与她来往时须得留心。”

    姜听白点点头,乖乖应道:“我知道了。”

    看,即便她在内心做一千遍心理暗示告诉自己顾言昭不简单,她也会为他某一个轻描淡写的举动而动容。

    马车驶过夹道时,因为狭道而骤然大起来的风轻轻吹起窗上的帘幕,姜听白被迎面的凉风一吹,直起身来,下意识伸出手动作迅速的按住了飘起来的帘幕。

    ——嗵的一声。

    顾言昭微微愣了一下:“怎么了?”

    姜听白做完这个动作才觉得自己蠢透了,此刻也不好意思放下来,有些尴尬的小声说:“风太大了……您好像是生病了,不能着凉是吧?”

    顾言昭还愣着,半晌展眉笑起来。

    他只觉得心尖最隐秘的那一点,像是被小狸奴用毛茸茸的尾巴梢轻轻拂过一般,令人难耐的痒。

    用姜听白世界的大白话讲,他这叫,被可爱到了。

    “倒也没有那般娇弱。”他伸手将帘子放好,看姜听白有些不自在的坐回原位,含笑道,“要谢谢翁主,这般为我着想。”

    马车内杜若蘅芜的香气似乎越发浓了起来,姜听白觉得自己脸有点烫,尽量自然的说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她想了想,半是转移话题半是真的好奇,开口问道:“您的身体……没有请医者看过吗?”

    虽然对于纸片人来说,体弱多病是个时髦人设,但对活生生的人来说,总归有些危险,健健康康才比较好。

    顾言昭不意外她这么问。

    相反,他一直在不着痕迹的引导她,对自己的事情产生好奇。

    对一个人感到好奇,想要了解,是一切的开始。

    只是向他人讲述自己的事情于他并不是个擅长的事情,于是他颇觉出几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沉吟了片刻,久到姜听白生出有些不安时,才开口道。

    “我母亲生产时,很有些艰难。”

    第一句话出了口,余下的就顺畅很多,顾言昭敛了敛衣袖,神色很平静。

    “……因此早产,我母亲落了病根,我也身体不好,常常生病。”

    他淡淡敛了眉眼,看不清神色,像是在讲旁人的故事。

    “再加之少时家境贫苦,”他的口吻轻描淡写,“未曾好好将养,便落了些顽疾。”

    他说完又轻轻弯起唇角:“不过这些年来一直在医治服药,已经好了许多,今日这样是因为前些日子夜里批折,忘了披衣,所以才有些不适。”

    姜听白心有些揪,微微皱着眉。

    她想起游戏的官方介绍里,是轻飘飘“出身低微,惊才绝艳”八个字落在纸上。

    然而这批命一般的谶语,落在他身上,却是他伶仃难行的半生。

    顾言昭察觉她神情慢慢低落下去,有些好笑,有意另起了话头逗她开心:“后日便是四月初一祷祝节,想好要去哪间寺庙了吗?”

    祷祝节是大盛特有的一个节日,在这日,未出阁的姑娘家都会在父兄,或是未婚夫婿的陪伴下前往佛寺求签祈福。

    其实也没甚么深远的节日意义,只不过是给了闺秀们一个光明正大出门游玩的理由,因此过得很盛大,无论是贵族还是民间的小姑娘都盼着这日的到来。

    他想着她才回盛京不久,不了解盛京城旁的佛寺,便轻声说给她听:“……夷华山上的天台寺,素斋十分有名,只是路程远些。近处的话,玉佛寺也不错,寺后有片桃花林,应该开的正好,我从前寄居时看过,很有几分野趣。”

    姜听白听到夷华山时,心中便惊了一下。

    夷华山,不就是临着嘉陵江的那座山吗?那山上竟还有座佛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昨夜想了半宿都没想到该用什么理由正大光明的去那里。

    “我选天台寺!”姜听白脱口而出。

    顾言昭失笑:“因为素斋?”

    “也不是啦。”姜听白自觉有点心虚,“就是想走远些去看看。”

    “确实不错。”他似乎真的把她当个小姑娘,认认真真的哄她开心,“夷华山并不陡峭,因此天台寺附近有很大一片平坦的空地,这些天日头好,到时候可以寻几个灵巧的丫鬟陪你放纸鸢。”

    姜听白嘴上应了一声,心里仍盘算着当天的行程。

    “只是路程颇远,倒也不要紧,到时我送你过去。”

    “诶??”

    姜听白冷不丁听到这句话,连忙推辞:“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顾言昭见她慌慌张张的拒绝也不急,仍然慢条斯理的说道:“肃王不在京中,你也没有兄长……”

    “我还有侍卫丫鬟呢。”姜听白努力说服对方,“非常安全,不会出什么事的。”

    顾言昭偏过头低咳了两声,再回过头来声音就低了许多,但说话的内容却让人无法反驳:“肃王的事,风声尚未平息,出城游玩已是极限了,若是我不与你一道,恐怕连陛下也会应允。”

    姜听白顿时萎了下来。

    对哦,掌兵的父亲下落不明还背着疑似的黑锅,她尚是被扣在京中的质子,还没有自由出入的自由。

    恐怕连这个出城过节,也是顾言昭给她争取来的福利。

    没法拒绝了,她又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先蔫巴巴的开口应下来:“好吧……麻烦您了。”

    顾言昭见她蔫下来,原本鲜活的神情也灰暗了,不由自主的觉得掌心有些痒。

    ……想摸摸她的头发。

    他又拿起一旁的书卷,语调温和的说道:

    “对我,不必说这些客气话。”

    顾二坐在车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驾着马。

    他是修士,五感敏锐,听力更是尤其好,他已经很努力的转移注意力了,马车内两人的谈话仍然被风送进他耳朵。

    他紧了紧缰绳,神情有些麻木。

    每次当他以为这就是极限了的时候,主上总能荒唐的再次给他创造惊喜。

    主上三月卅日早晨有朝会,四月初一午后还得去衙门点卯,更别提那些堆积的文书和排队等着见面的朝臣了,明明每晚都得熬到半夜才歇息,分身乏术殚精竭虑,怎么还非得陪这位翁主过节啊?

    让他去不成吗?他保证把人看得严严实实,一根头发都不让掉。

    问世间情为何物哟,顾二摸了摸怀里的长刀,决定和自己的宝贝刀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眼看着马车快要到肃王府了,姜听白琢磨了刚才在宫里发生的事情一路,还是决定开口问问顾言昭。

    很多事情她并不了解,这是她的一个很明显的劣势。

    “方才在宫里……”姜听白慢慢开口道,拧着眉有些踌躇,“婉仪帝姬给我看了一副画。”

    “帝姬说,画中人是先皇后。”

    顾言昭也皱起眉。

    他正执了小小一柄紫砂壶斟茶,闻言侧过脸来,正色问道:“她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没有。”姜听白摇摇头,“我也什么话都没说。”

    顾言昭递给她一盏茶,示意她捧着捂手,同时低声与她讲话:“先皇后已仙逝多年,但宫中……宗太后并不愿意听人提起,因此为保周全,最好不要说起。”

    果然,牵扯到了不可与人言的宫闱秘闻。

    姜听白虽然好奇,但也知道不能问的太多,于是只是点点头,郑重的记下。

    顾言昭右手虚虚拢在茶盏上,紫砂的杯盏更衬得其骨节如玉,他觉得稀奇,又问道:“帝姬竟然藏有先皇后的画像?”

    “只是一副背影,并没有正脸。”

    顾言昭了然,轻笑起来,是他那种惯常的温和疏离笑意,“果然,先皇后的画像,恐怕满天下也只有陛下那里才有了。”

    姜听白低头抿了一口茶,闻言便顺着问道:“陛下十分爱重先皇后吗?”

    “情深义重。”顾言昭转过眼,“…听说是这样,我入朝时先皇后已经仙逝了,因此不得而见。”

    情深义重,阴阳两隔,所以才对着画像思念吗?

    姜听白心不在焉的想着,点了点头。

    夷华山离盛京很有一段距离,即便是早晨赶个大早出发,等到了那里也得是下午了。

    天台寺的素斋过午便不再供应,姜听白也必须赶着杭玉告诉她的乘船时间之前去,因此便打着早些过去玩的由头,头一天午后便打算出发,在寺里借住一夜。

    赤芍正领着丫鬟如火如荼的收拾行装,出身高的贵女们出门讲究极大,箱笼多的像是要搬家一般。

    姜听白打算着跑路,因此看一群小丫头忙里忙外的收拾就有些心虚,可是又劝不下来,只好靠在窗边百无聊赖的看她们忙碌。

    她手里正捏着熙光给她的青鸟笺。

    这法器着实好用,并不需要笔,用手指在上边写字就可以,非常高端的触摸屏。

    熙光走了两日了,硬撑着没有和她联系。

    她怀疑这小孩还在生气,又有些无奈他到底生哪门子气,想着自己毕竟是大人(其实并不是),主动给他传话。

    她打开青鸟笺,用指尖点点点,找出了几分以前玩手机的乐趣。

    她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梯-子过去。

    几乎是下一秒钟,熙光的回信就亮了起来,速度之快仿佛她就盯着青鸟笺一般。

    熙光:姐姐姐姐!

    熙光: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没有看懂。

    熙光:姐姐吃过饭了吗?睡得好不好?你在做什么啊?

    回信一条借着一条的亮起来,姜听白慢条斯理的写字回他。

    ——“一个台阶”

    ——“一个用来让你下的台阶。”

    对面停了一会,没有回信过来了,姜听白怀疑他没有看懂自己的意思,正想再解释一下。

    青鸟笺又亮了。

    熙光也发了一个自己画的小东西过来。

    他画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憨头憨脑的,从台阶上跳下来。

    呜嘤。

    姜听白简直想抱着青鸟笺亲一口。

    和喜欢没有什么关系,她的心情大致类似于铲屎官吸猫的心态,完全属于一种被可爱炸了的状态。

    儿行千里母担忧,姜听白还处于可爱余震的脑袋想法逐渐离谱,亲切的对出远门的自家崽崽致以关心问候:

    ——“到哪里了呀?路上还顺利吗?”

    像是迷上了画画一样,熙光又画了一个流泪兔兔头过来。

    熙光:遇到一点点小麻烦。

    嗯?姜听白有点着急,连忙问:“怎么了?”

    对面似乎是写了好一会,才发过来回信。

    熙光:没有什么大事!被一些仇人绊住了,我能解决的!

    熙光:姐姐对不起,我可能得耽误一下才能去扶风了。

    熙光竟然还会有仇人?这么乖的一只兔兔崽,谁会忍心和他作对?

    姜听白觉得不可思议,更有些揪心,于是下指如飞,写的很快,殷切嘱咐:

    ——“不用说对不起,你的安全才最重要!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吧?去不了扶风就不去了,路上要是遇到麻烦,情况不好就赶快逃跑,不要怕丢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呀,那些外边的坏妖都是亡命之徒没有家人的,熙光可不一样的晓得吧,你还得安安全全回来找我。”

    她在这边长篇大论,自然是没想到熙光那边是什么光景。

    熙光正被困在一个幻境之中。

    他微微喘着气,眉心的暗红印记明灭,与平时的样貌全然不同,妖相已经被方才的一场厮杀全部带了出来。

    身上的衣袍沾了些血迹,他皱着眉,有些不开心的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这个幻境的阵眼已经被他找出来了,幻境中还有其他存活的妖族,他却并不急着赶去。

    他捧着青鸟笺,一字一句仔细的将上边的话读完,又甜滋滋的重复看了几遍,才乖乖的写了回信。

    ——“我知道了,姐姐真好。”

    姜听白安心了,正巧这时赤芍进房来唤她更衣准备启程,她便匆匆跟熙光讲了一声,将青鸟笺收了起来。

    赤芍虽然性子跳脱,但跟着杭玉学了一段时间,做事也十分细致可靠。她想着翁主此行要上山游玩,便替姜听白选了条藕荷色八幅湘裙,配了烟粉色的绉纱褙子,又担心山中夜里清寒,多备了几条披风大袖,准备的十分周全。

    准备乘坐的马车停在外院,还有几名骑马的守卫跟在一旁,那是顾二遣人送过来的。他上午过府中来传信,说是朝议刚散,顾言昭还在宫中议事,随后再过去。

    姜听白倒是很想劝他如果忙就真的不用去了。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害怕他阻止自己跑路的计划。

    她说不清楚自己的心理,只能把这样的心情强行归在不想让他生病这个原因上。

    她其实并不属于意志坚定郎心似铁那一挂的,尽管她认为那个样子非常帅,并且努力让自己变成那样,但实际上,她属于很容易心软的人。

    虽然很多时候,她想起自己曾被他扼着脖子威胁,就恨得牙痒痒。也会因为他若有似无的隐瞒与控制,觉得不开心。

    但是……

    但是,她也偶尔,会想起那朵被簪在发上的白梅,想起他很多次,回首看过来的眼。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乱我心曲。

    她也不是从头到尾,都铁石心肠。

    ……可是该跑还是得跑的。

    姜听白只悲春伤秋了一分钟,就立刻让脑子清醒了起来。

    盛京这地方是个人都能把她干掉,她一个战五渣的菜鸡再继续待下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还是赶快跑,跑回云中天高皇帝远,她也不用这么天天劳心劳力。

    她坐在马车上,听着车轮骨碌碌的碾压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一边郑重的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一面咯吱咯吱的咬着松子糖吃。

    启程之前,她又好好的看了一遍肃王府。

    到底是住了好几个月的地方,廊下的灯笼是她看着杭玉挂上去的,园里的花枝,也是她修剪过枝叶的。

    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赤芍在临走之前又跑过来问了她一趟,让她将行装过目一遍,看看有没有缺什么东西。

    姜听白当时下意识的摸了摸手指上戴的戒指。

    是那枚熙光给她的芥子戒,一般的修士佩戴芥子戒只是为了携带物品,并不追求模样款式,因此大多数的芥子戒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圆环。熙光给她的这枚却不一样,上面嵌了烟粉色的晶石,看上去很像女孩子为了好看佩戴的首饰。

    姜听白将熙光给她的那堆丹药符箓,和一笔她偷偷攒下来的银钱,还有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流霜剑,都放进了芥子戒里。

    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因此心情也愉快许多,想着这就要出城离开盛京了,便轻轻将帘子挑起了一个角,想最后看看盛京繁华的街景。

    此时已经快走到了城南,正好途径那日买红豆包的铺子,姜听白专程留意了一下,那卖豆包的阿婆已经不在了。

    ……她心里因此又有了想头,正打算放下帘子来,手却顿住了。

    有只竹蜻蜓,落了她手上。

    刚看到时,她以为是附近哪个小孩子与同伴游戏,飞竹蜻蜓时飞得高了些,不慎落到了她这里。

    然而下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将那只竹蜻蜓捏在手里,放下了帘子。

    姜听白想起了一个,杭玉讲给她的故事。

    她刚穿进游戏时,因为心绪不宁,又整日都坐在马车里赶路,晚上休息时就总也睡不着,杭玉因此陪了她很久,天天晚上给她讲些民间流传的小故事。

    其中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位出身章台,姝色秀容的歌姬,名叫柳玉楼。

    她因为生的花容月貌,又弹的一手好琵琶,性情温婉,言谈有物,因此艳名广传,许多人不惜千金见她一面,想纳她为妾的豪门权贵也大有人在。

    但是柳玉楼都不动心。

    她有自己的心上人。

    伶人的乐坊旁边是三教九流混住的街巷,街巷第二间屋子,住着位丧父丧母,伶仃一人的少年。

    这少年虽然出身不好,但很有志向,每日都晨起练武,风雨不阻,夜里又苦读兵书,誓要做出一番功绩来出人头地。

    于是他每日晨起在院中练武时,刚刚梳妆打扮停当的柳玉楼,就一边理着云发,一边靠在窗台上看他。

    年少慕艾,红线牵的水到渠成。

    柳玉楼会在临窗的回廊上,轻轻扔给自己的情郎一方锦帕,那少年也会在无人处,用自己攒的一点铜钱,买些姑娘家爱吃的点心果子,悄悄塞给她。

    像所有的故事一样,好景不长。

    柳玉楼被财大气粗的商户硬逼着要纳为妾室,少年气红了眼眶,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挑个晴好的早晨启程。

    他要去边关从兵,为自己挣个军功,好娶心爱的姑娘。

    霜露未消的青石板桥上,柳玉楼趿着绣鞋追出来,心里虽然明白这是势在必行,但对别离的恐惧却让她紧紧拉着情郎的衣角不愿意松开。

    少年为了安抚她,慌张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只竹蜻蜓,这是他早逝的娘亲做给他玩的。他告诉她,若是思念他想对他讲话时,便对着这只竹蜻蜓说。

    柳玉楼将这只竹蜻蜓珍藏了起来。

    和所有能流传甚广的爱情故事一样,这个故事的结尾也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圆满剧情,有天上的神仙为他俩的感情动容,便对那只竹蜻蜓施了法术,可以在两人之间传递消息,好让一对眷侣修成正果。

    嗯,一个完美的happy

    ending。

    但姜听白之所以能对这个故事这么印象深刻的原因,是杭玉再讲完后,为了教育她不要恋爱脑,又给她讲了所谓的真实结局。

    那从军的少年在军中打出了名堂,娶了娇妻美妾,早忘了曾经年少时的一段风流往事。而守在乐坊等待情郎回来的柳玉楼,在商户又一次的强逼之下,不得已坠了楼,香消玉殒。

    两版结局对比实在太过惨烈,因此才让姜听白记忆犹新。

    她又看向了手上的这只竹蜻蜓。

    她想起杭玉那时候似乎模模糊糊说起过,如今炼器的修士们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做一个能传音的竹蜻蜓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姜听白听了听马车外的动静,赤芍正笑嘻嘻的和小丫鬟讲体己话,她小心翼翼的将竹蜻蜓拿起来放在耳边,轻轻捏了捏它。

    ——“翁主。”

    是杭玉的声音,压低了声音说的,语速也比平常快很多。

    “奴婢一切都好,您不要为我担心,王爷失踪一事牵扯甚多,我这般行事也是情急之下出此下策,待诸事妥当之后我再向您解释。”

    “顾相布置下的守卫甚严,我这些日子泄了行踪,没法与您一同乘船回云中,您按照我写给您的字条,在约定好的时间上船就没问题,船上有人照顾接应您。”

    似乎是焦急,她语速很快,然而还是挤出时间嘱咐她:

    “水上风大,您记得要穿些保暖的衣物,治疗晕船的药物收在梳妆台的匣子里,您不舒服时就吃一点,不要……”

    声音停了。

    似乎是这小小的竹蜻蜓只能存放这样长的一段话,杭玉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停止了。

    姜听白听完之后才意识到,她的右手一直紧紧捏着自己的裙角。

    她接收到了三个信息。

    一,杭玉是安全的。二,杭玉是因为肃王的事才会离开,似乎现在还忙于处理。三,她必须得一个人坐船回云中。

    ……似乎比她害怕的那些糟糕情况要好得多。

    可是杭玉没有告诉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啊。

    姜听白忍不住又挑起帘子,想看看杭玉是不是就在附近。

    结果当然是没有。

    马车都已经出了城门了。

    她只好又缩回来,害怕自己错过了什么信息,便又捏着竹蜻蜓听了一遍。

    听着听着,她皱起眉头。

    杭玉说,“顾相布置下的守卫甚严,她不小心泄了行踪。”

    也就是说,顾言昭的手下已经找到过杭玉了。

    姜听白垂下眼。

    顾言昭曾经答应过她,帮她找到杭玉,一有消息就会告诉她。

    车夫打马从闹市过,城头杨柳,春暮絮飞,空余满地梨花雪。

    姜听白将那只竹蜻蜓收进芥子戒。

    大骗子,她心里想。

    作者有话要说:  风传花信,雨濯春尘:出自沈复《浮生六记》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出自《诗经

    秦风

    小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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