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玖：师傅，来一场吧
刘雯雯留级的消息传过来，陈德水下意识看向吴咏，对方面无表情地盯着老师，但他却能一眼看穿对方瞬间绷紧的身体。
叶正文去警局陪刘雯雯录笔录时，私下被马德彪拉去喝茶——当天梅子那队确实扑空了，赙仪跟不知名的势力牵上线，借一招金蝉脱壳去了别的省。但当时互联网实在欠缺，跨省合作诸多不便，出去就很难继续追查。
有刘雯雯和其他几个愿意站出来的女生作证，至少王坤之流还能牵出一部分。
吴咏最近应该能安全些。
叶正文点点头，圆润的指肚摩挲着茶杯口，“谢谢马队。”
“还有……”马德彪作为全警局最心直口快的人，竟然也开始吞吞吐吐，叶正文心里猜出几分，坦然道：“您说吧，不碍事的。”
“还有……你家那边有人传来话，说你要是敢养阿咏，就……”马德彪实在不理解这种大家族里的恩怨，他一拍大腿，“诶呀，阿咏这么乖的孩子，叶队，就算你放手也会有其他人……”
之前吴咏犯浑得太厉害，一时骇住旁人。但其实当时就算是警局里，也有不少主动站出来愿意领养吴建功遗子的战友。
毕竟吴建功人品有目共睹，吴咏稍微发发疯，大家也会同情他命运不济，小孩子嘛。
叶正文眼底褪去温度，但他说话总是一副温吞的样子，“无碍，他们怎么说，怎么做，是他们自己想的，我管不了，也不会介意。”
“但阿咏，是建功托付我要照顾。”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只要他愿意跟我，那我谁都不会让。”
马德彪失声，他以前和叶正文接触不算深，工作上敬佩，私底下也没见过对方做过糊涂事，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见到的那个谦逊和蔼的警官就是全部。
他是第一次见连抓贼都会多一分耐心的叶警官，竟然连眼睛里都写满了不肯退让半步的执拗。
刘雯雯被接回家，叶正文则被叫到局长办公室。
“小叶，你做师傅不行么？”
他早就猜到，那个顽固不化的叔父，不会只让人放个狠话了事。
叶正文抿了口茶，称赞道：“好香，段局的品位果然更胜一筹。”
局长无奈，“马德彪找过你了？”
吴建功那一队都在放假，现在局子里是马队主持大局，要传话，也就是马队够格。
叶正文站起身，施施然冲局长一拱手，“我本来就是阿咏师傅。”
这就是委婉地表示坚持了。
局长糟心地摆手，“把茶叶带回去吧。”
一个是他最看好的后辈，一个是他最得力的手下的遗子，他这副朽木身骨，只要还在局长位子上一天，就不会轻易妥协。
别人都是靠着家世平步青云，怎么到了叶正文这儿反倒是举步维艰呢？
只是叶正文不在乎。
他正休假，虽然多了心去关注刘雯雯的案子，但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照顾吴咏身上。
那天的事儿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吴咏谈，要训？可平心而论，吴咏并不算做错。反而若是他丢下刘雯雯不管不顾，那才最让人不齿。
但总不能夸吧？
于是吴咏不提，他也就沉默着就此翻了篇。
叶正文难得得闲，武馆大门白日当头就开起来——他本来只是在休班时才抽空开馆教学。现在纠结着几时公开正式闭馆的事，见到吴咏下课带着陈德水来武场熟练地开始过招，忽然有些不忍。
他到底是家里从小开过武馆，比起来名利，不如说只是单纯享受在武馆里传道受业的感觉。
徒弟在来往之间成长，已足够他欣慰。
叶正文眨眨眼，将那点酸涩和不舍统统咽下。他直起身，曲掌轻轻敲在陈德水肩膀。
“塌了，力量怎么出去？”
吴咏发觉他情绪低落，停下来，主动问道：“师傅，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德水没反应过来，一拳挥出去，离吴咏太阳穴还有半寸，被叶正文抬臂轻巧化解，他看着吴咏，神色严肃，“阿咏，对练时怎可分神！”
然而其实吴咏脚尖已经踮起来，如果叶正文没有拦下来，他已经身体一偏躲过去了。
但他还是乖乖认错，毕竟错的确实是他——要是躲不过去，那一下够他直接晕地上。
“师傅，是因为我吗？我错了……”
“不是！”
叶正文还想着闭馆的事，下意识回道。然而吴咏一听，反而肯定了自己的话。但他以为还是因为之前的事，于是更加讨好道：“师傅，我不会再擅自出去……雯雯师妹我跟德水一起去探望过了，我……”
“不……”叶正文咬咬牙，心想这事总该提前让吴咏知道，“我打算不再开武馆了。”
陈德水先尖叫起来，“什么！？师傅！为什么啊！？”
吴咏张了张嘴，他当然记得这件事，还记得——还记得，关闭武馆当天，师傅好像一下老了好多。
那天晚上，师傅去阳台抽了一整夜的烟。他什么都没闻到，连声音也没有异样。只有烟灰缸里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烟头，几乎要烫伤他的眼瞳。
“……是因为我，对吧？”
叶正文又皱起眉，“你不要多想……”
陈德水听到吴咏的话，不敢再贸然开口。但他怎么甘心好端端的武馆就这么关了？叶师傅教过他的那些东西，他知道自己要学一辈子。关武馆，就像是眼睁睁看着绝世珍宝蒙尘藏于地下……
浪费啊。
“师傅，我能求您件事儿吗？”吴咏看向他，目光灼灼，“如果我能赢您，您就留下武馆，可以吗？”
陈德水又开始尖叫：“你疯了！咏哥，你就算是勇哥，也得过过脑子再说话啊……”
叶正文被他的视线灼伤，匆匆避开，“阿咏，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决定……”
“嗯。”吴咏其实已经多少猜到，他记得他直到成年都没正式入过师傅家籍，要不是有师徒这层关系，只怕旁人的非议更多。
当时他还恨，想着师傅根本就看不起他，连让他入籍都不愿意，还假惺惺挂一个师徒的名分。
后来得知师傅为了这件事，甚至和本家决裂。入籍的事情师傅从来没有放弃过，但叶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为了所谓的世家名声，绝不肯要他一个有过少年犯记录的养子。
“我知道这是师傅的决定，但我想留着。”吴咏已经摆好架势，“这无关对错，是么？那就来一场，用胜负解决吧——师傅，与我来一场吧。”
陈德水想拉他，又实在希望武馆保留，于是跑去找叶正文，“师傅……叶师傅，一分钟，好不好？改成坚持一分钟？”
叶正文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睛又开始酸涩，“你是我徒弟，关了武馆，你也是我唯一的徒弟……”
陈德水好像明白过来，退后一步。
“我知道的，师傅。”吴咏说：“可我不想做您唯一的徒弟。”
叶正文静静看着他，片刻，他褪去外衫，整理好挂在衣架上，“好，一分钟，你们俩一起上吧。”
“倒地三次为止。”
从小到大，陪着他们一起度过扎马步之类流汗时间的闹钟被叶正文稳稳放在桌上，上面的漆几乎都快掉光，但隐约还能看出是当年最火的一个齐天大圣相关的动画形象。
“咔！”
秒针艰涩转动的声音响起，叶正文已经瞬间发力，一掌劈向陈德水。
陈德水简直要骇破胆，他全神贯注，格挡都是做双手。他当然对自己的师傅充满敬畏，知晓对方威名在外，更是亲眼目睹过警局里那些比叶正文看上去宽一倍不止的五大三粗的壮汉是怎么被轻易打趴下的。
但这次不管是为了兄弟还是为了自己，他都决心要让师傅见见后浪的风采——虽然，他已经开始后悔当时说了一分钟……
“诶唷！现在改成十秒来得及吗……”
叶正文一挑眉，贴身弯臂勾手，直接拦腰将他抱起来，双臂一翻，就直接将他抛摔在地上。
——得亏这地面都是专门定制的软垫，陈德水龇牙咧嘴地揉着背，“师傅，您还真一点都不留手啊……”
叶正文摇摇头，这孩子就是嘴太油滑，“实战的时候，谁会给你留手？”
一边说着，已经要来摔他第二次。
然而吴咏却先一步一脚高位侧踢攻过来，叶正文抬手格挡，吴咏顺势把陈德水拉到一边。
他们对视一眼，分别从两侧开始向叶正文攻击。
真要耍滑，就赶紧跑啊。叶正文心里苦笑，自己的徒弟怎么一个比一个实诚？规则是坚持一分钟不被他击倒三次，他们俩分别跑，他一个人怎么都不可能达到这个目标的。
但徒弟们想养堂堂正正地战，叶正文也绝不会放水，他先是看准时机，一手托着陈德水的脚踝，一手伸直，扳着对方踢来的大腿内侧，向斜上一用力，就将对方再次抛摔在地。
吴咏趁机扑过来要对他做三角绞，被他用力气轻易化解，又顺势从脚踝一路撩到膝窝，曲肘一顶，吴咏单腿就没了力气。他又继续向上，掌心攀上少年湿漉漉的腰肢，抱紧后一个侧翻将对方摔在地上。
陈德水飞扑过来，双手死死抱住叶正文小腿，叫：“咏哥！”
吴咏挣脱开，顾不上腰背的痛楚，一个鲤鱼打挺，又跳起来，要做抱腰后摔。
叶正文当然有的是办法挣开陈德水，但他毕竟不是真的与他们实战，别说上脸的动作，稍微用些力气他自己就先心疼了。而陈德水这个动作又确实投巧，全身考拉一样死死攀在他腿上，摔都不好摔。
叶正文看了眼冲过来的吴咏，凝气任由对方抱住自己的腰，随后单脚发力，趁他被抱起在半空陈德水松手后，双手撑在地上，勾脚挂在吴咏腰间，拧身一百八将两人翻了个向，吴咏见势不妙下意识要起身，叶正文却已经连另一只脚也勾过来，随即一拍地板，借力弹起上身，直接用双腿加前空翻将他拍在地面上。
陈德水咽了口唾沫，他瞥了眼闹钟——还有二十秒。
他们已经各被摔了两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