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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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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壮士断腕似的情结让她不由得为之一惊,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这个男人对她意义如此不同了?竟让她开始思考如何搭上自己富裕的生命去陪伴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孽?

    可这感情来势凶猛,情潮简直扑面而来,洪流一般杀了她个丢盔弃甲,理智何存?

    既然无法对这情潮追根溯源,那么她便放任其自流,她做人向来是青睐于剑走偏锋的。

    不求活的久,但求活的值,只唯二者,一为爱,二为钱,乃是精神和物质双重层面的值。

    她愿意守着这种爱走薄刃的日子,感觉自己就像一种被装进容器的液体,容器是什么样的,她就长成什么样,容器是瓦罐还是净瓶都无所谓,只要能有一处容身之地。若是幕天席地的瓦罐子,她就做里头杂着泥沙的雨水,既净又浊,若是菩萨手里冉冉禅香的净瓶,那她也可以是其中的甘露净水。

    只看容留她的是何处,她便安身立命于何处,一旦扎了根,就遵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原则了。

    钟鸣终于调动起上肢的力量,掰开她一条胳膊给自己辟出通道,然后侧颜瞧着她:“冷?”

    乔盼打了个哈欠点头,浅色的耳坠子摇摇摆摆,她又微微阖上眼皮,眼睫颤颤,“又冷又困。”

    钟鸣觉得她像只刚出生的狗,睡不够,且巴掌大点,只知道张着细嫩的四肢,露着肚皮,任凭主人给它挠痒痒。

    于是他脱下西装外套,把乔盼也跟抱狗似的拿衣服一裹,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蜷曲着坐在了钟鸣腿上。

    “你要冻死呀?”她挣扎着从自己的大衣里钻出来,又拨弄开他的西装,冒出头对他叫。

    钟鸣只剩了里边一件白衬衫,但是并不冷,就说:“冻不死,车里待着,一会有人过来把车开走,我衣服你穿走吧,回去告诉王骏你换我那住了,让他给你安排搬东西。”

    突然间他拥着她的力量紧了紧,语气诡异的轻缓起来。

    “你今天见过的人、走过的路、听到的对话,忘了它们。当回事,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他戳一下女孩的额头,帮她把垂在眼前的刘海别在耳后,“我问你,你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乔盼背脊一炸,努力镇压着狂跳的心,逼着自己直视他漆黑的眼,那眼里闷黑闷黑的,不含任何情绪和色彩,周遭的光线被吞进了黑色里,一丝一毫也没有逃离出来,若不是他只有两只眼,她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在和某种多目虫类对视,而不是人类。

    她答:“今天,今天在家,休息,过年,放假。”

    “都见到了谁?”

    “在家睡觉能见谁,谁也没见到。”

    钟鸣一下笑了,他拿额头撞一下乔盼头顶,这才把她微微松开。

    乔盼瞬间如获大赦般放松,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下来,然后目送着他一推车门一身白衬衣西装裤迈进了冷冽的寒风中。

    然而走了没几步钟鸣又脚步一转拐了回来,他往车里一弯腰,手就探了过来,乔盼瞧着他手过来的方向,以为自己又要遭殃,连忙握住他的手,却一把被钟鸣眼疾手快地反握回来。

    两人四目相对,乔盼开始悄悄地往后蹭。

    没等她撤退完毕,钟鸣就撇开她的手,然后伸长了胳膊从披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内衬口袋仔细里抽出了个硬的东西。

    是把折叠刀。

    那是个很隐蔽也很巧妙的位置,正常西装为了凸显版型一般不会在贴身靠里的位置缝夹层口袋,因为一来极易显臃肿,二来会使整件衣服布料褶皱。乔盼以前衣服都是自己改的,所以钟鸣往她怀里这一摸,她估摸着位置就知道那不是个正常口袋,那是个藏东西的地方,于是她好奇地伸手进去一探,竟然发现夹层里还有东西,是个隐形毡扣,上面毡的是个皮质小扣,刀托的地方正好可以卡进扣里,既便于穿衣人隐蔽的抽出东西不被人发现,又减轻了用料重量。

    这衣服是特意给钟鸣定制的。

    做这衣服的人肯定是个极讲究的匠人,结合衣服主人的身材和动作习惯,把版型美观和实用性都做到了完美的统一。她想她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从不穿别的衣服了。

    乔盼盯着那把双刃折叠刀就看了一瞬间,这次不用他开口,她自觉地挪开目光装没看到。

    “我的吉祥物。”钟鸣对她微微笑一下。

    “你一口烟出去抽了这么久?”程文扬伸出一根手指头,朝着钟鸣隔空点两下,“卢启良都走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吧,让你看着学点东西,你是一句多的都不愿听。”

    “叔,没有能用上我的地方。”钟鸣嬉皮笑脸道,摆弄起身边的绿植。

    “嗳,这话不能这样说。你觉得我是利用你,才叫你来的?这就让我寒心了。不说你犯下的错,就你跟我这些年,你卓叔叔跟我这些感情,我对你怎么样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

    “我保你,冒着天大的风险,前一刻有警察,后一刻有仇家,我保你,伪造证据,打通关系,杀了那么多人,撒一个谎用一百个谎去掩盖,我们图什么?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玩呐?”

    钟鸣只能坐在那里,没了任何表情,肌肉僵硬地隐去了笑意。这番话像秤砣一样把他压在石头上,他的目光跨过屋里层峦叠嶂的摆设,遥遥望着卓祁庭。手旁的绿植枝叶被揪得零零散散,五马分尸似的耷拉下来。

    谈话至此,重要的信息已经全部交换完毕,接下去就是无关紧要的客套和闲聊,此刻已经是凌晨时分了,更深露重,窗外的寒气渗透了墙壁,钟鸣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浑身微微有些发冷,屋里的暖气似乎失去了作用。

    临走时,卓祁庭拿走了程文扬的两瓶珍酒和一杆古董□□,程文扬仍旧是进门时热热络络的样子,仿佛今天只是邻居来家里串了个门,客人要走,他便站起身来要送,卓祁庭只手略略一挥,“免送。”

    程文扬不能真的干坐下看着他走,他知道还有个重要的父子独处环节没上演,于是毫不含糊地一个眼神看向钟鸣,钟鸣就等着他这出,见状立刻会意起身跟了上去。

    “你真的很让我失望。”卓祁庭等走到了没人的地下车库时说道。

    他再下最后一次通牒。

    如何能不失望,从小钟鸣要什么有什么,钟鸣犯下第一个错的时候他作为父亲不以为然,毕竟卓家政绩斐然,家大业大,抹去一个肇事逃逸的小污点就是抬抬手的事,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钟鸣不仅没有因为这事收敛,反而更加认定自己是拿了免死金牌的特权者,变本加厉的由着性子胡来,终于在一次性质极其恶劣的刑事案件后,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去了。他花了大半辈子打拼下来的所有丰功伟绩,最后却出了这么一个败笔,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教育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让钟鸣一步步成了现在这幅无法挽回的样子。如何能不失望,机会都是人给的,自甘堕落也是自己选的,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钟鸣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法律和道德的底线,程文扬冒着风险利用完随时都有可能撇开关系断臂自保,到时候别说他一个市长爹了,就算是十个玉皇大帝爹,他也没得救。

    “失望”二字,直接压得钟鸣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他的身高比卓祁庭高出太多,但他却只能轻轻弓着背,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卓祁庭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他的司机还在外面等着,于是抬脚就走。

    钟鸣怕他这一走,再见不知又是多少年后,于是连忙抬头轻唤了一声“爸”。

    这一单音节沙哑而厚重,发出这一声他又急又怕,但他一定想要说点什么,再不说他怕真的就没机会了。哪怕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呼唤一声“爸”。

    在最初的几秒钟里,卓祁庭像是被那一个字催眠了一样,呆滞,静默,一动不动,但是很突然的,他像是身上有什么开关被碰着了一样一下就动了起来,跳到了一边。他向前猛走两步躲避着那个字,唯恐它长出脚追上一样,他一边用力的往前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谁是你老子,你能活就在这地方活,活不下去就滚到别处接着整容,我看你这张脸还能变成谁。”

    卓祁庭在拉开自己的车门前停了下来,浑身涌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他的声调忽然平稳下来,“你不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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