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点不舒服
在放射科的走廊里, 白令海坐在轮椅上，等待着脑部ct的检查结果。趁着这空档，他透过眼前的玻璃窗，从医院的八楼俯瞰着马路上来回过往的汽车。
也许是前方亮起了红灯的缘故，白令海看到匀速行驶的汽车依次停下，组成了一列长长的车阵。从上面看去，那列长长的车阵仿佛是一条多足的钢铁巨虫，犹如遇到了无法理解的阻碍般瑟缩在原地。
白令海看到那场景，顿时觉得这种类似于空气墙、不知何时会上演的停顿，似乎也总是能渗透进他的人生当中。
他收回视线，转头注视起挂在墙壁上关于预防脑部疾病的宣传标语。标语上写的全是关于脑部神经损伤的介绍。白令海看着那些文字，再度陷入了迷茫之中。
自从那个叫沙华的警察离开之后，负责治疗白令海电击伤的红医生，就强烈要求他接受脑部损伤的各项检查。
因为红医生坚信，白令海是因为雷击伤产生了后遗症，所以才会出现类似于妄想症的表达。
然而，无论白令海如何坚称说不是。红医生的一纸处方，就像一条无法挣脱的绳索一样，还是将他牢牢地捆绑到各科诊室的门前。而那个之前一直跟随在红医生身后、自称叫小梅的护士，现在作为白令海的特别看护，就用轮椅把白令海从各科诊室之间推来推去。
白令海坐在轮椅上，已经跟小梅在各科诊室之间兜兜转转了一个下午。放射科的ct影像是最后一项检查，可是等了半天，都还没有出结果。这期间，白令海要求离开轮椅，活动一下身体。
但小梅护士却告诉他，“红医生特别叮嘱过，因为你刚刚从昏迷中苏醒，所以还不可以下地行走。”
白令海无奈的回忆着小梅护士叮嘱他的话，一边看到宣传牌上描述的关于精神异常的内容后，感觉真的快要坐不住了。
“难道真的是我的幻觉吗？”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当他看到关于“呓语”、“癫痫”、“关系妄想”等病症关键词的描述后，让他有些对号入座。
可明明在破碎湾钓起金属球的画面仍然历历在目，那些强大的雷电贯穿掌心的感受仍让我感到心有余悸。怎么可能是妄想症？他想。
白令海回想着那些可怖的画面，已经不太确定自己的感觉，或者说他已经不太相信这个世界。
“不！说不定只是单纯的讨厌这里而已，进而将所有的不满情绪全部都推给了全世界也说不准。”他强行把混乱的情绪扳到理性的一侧，认真的思考起来。
也许，因为选择杀死父亲的icu病房就在这层楼的另一侧，所以一想起这些，白令海总觉得有些坐立不安，只想赶紧逃离。
可作为本市最大、公认最好的私立医院，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像他一样矗立在x医院的走廊里不知所措。就算讨厌它的存在也于事无补，只能默默地接受着所有安排。
白令海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想到即将要为脑部ct花去的高额费用，他就感到真的有些头疼。
“在看什么？”这时，有人突然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白令海被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小梅护士。只见小梅护士手里拿着装在袋子里的ct片子，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白令海发现，只要红医生不在身边的时候，小梅护士就会变得特别开朗。而且看上去特别值得信赖，感觉应该是个好人。
他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小梅一番，只见小梅穿着一身护士装，长相平平，身材也一般。不过之所以会对她有好感，可能也只是因为自己多年都没有亲近女性的缘故，一切都是在性冲动的驱使下产生的错觉。
“结果出来了？”打量过后，白令海盯着小梅手里的片子问。
“嗯。”小梅一边应声回答，一边推动白令海的轮椅朝电梯大厅走去。
“结果怎么样？”白令海迫不及待的问道。
“我看不懂。”小梅诚实的答道，按下了电梯的上升按钮，“不过从放射科的医生表情来看，应该没什么问题。”
电梯在十二层楼停止，小梅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白令海，前往走廊尽头的烧伤科办公室。
红医生正端坐在办公桌前，查阅着电脑上的病人资料。一看到小梅推着白令海走进来，赶紧放下了手里的工作。
小梅把片子递给红医生，然后静静地等在一旁，刚才还开朗的笑容马上被严肃的表情取代。
红医生看过片子后，不住的歪着头思考。似乎上面的结果让她有些不太理解。
“怎么样？”白令海急切的问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确实没什么问题。”红医生用不太想承认的语气回答道，眼睛仍盯着片子上的影像不放。
“不过，这也不算奇怪。单单只有一项检查根本不能说明问题，还需要配合其他检查结果，才能确定你是否真的没有后遗症。”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要做其他检查？”白令海那颗对医疗存在偏见的心，瞬间升腾起怒火。
“是的。还要做mri核磁共振，以及血、尿、胸片等常规检查，以及病毒、寄生虫的筛查之后，才能完全确保你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
“你说什么？”白令海不满的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出院？”红医生无奈的笑了起来，虽然在旁人看来，那笑容只是毫无恶意的调侃，但白令海却觉得那就是赤裸裸的嘲讽。
“你现在这副样子怎么出院？就算我同意，你的身体也不同意吧。”
白令海听到后，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感到口渴难耐。一瞬间，他感到体内的水分似乎全都蒸发掉了，脑内竟然闪过想要咬死对方，渴望饮血的画面。
“你怎么了？”红医生似乎察觉出白令海的反常，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白令海只是用力的甩了甩头，没吭声。
红医生赶紧让小梅将白令海送回他所在的1206号病房，并且叮嘱要时刻注意他的状况。
回到病房后，白令海感到身体十分燥热。似乎情绪上的剧烈波动会让他产生极端冲动的想法似的。他用一只手抱起床头上的水壶，一口气喝了个精光。但似乎还觉得不过瘾，又把隔壁床头柜上的水壶里的水也喝光了。
白令海在隔壁床老头儿的惊讶注视下放下了水壶。水壶落在床头柜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老头儿看着他怪异的举动，什么也没说。
白令海也像性情大变一样，不管不顾的躺回到自己的床上。
他仰面朝天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感觉心情特别压抑。压力在向他涌来。就像有一只神秘的大手从身后蒙住了双眼。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这股莫名而来的仇恨，似乎只有用喝水才能化解。
难道与那个金属球有关？
白令海抱怨地想到，明明只是一个人在湖岸边钓鱼，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越想越觉得困惑。简直就是飞来横祸。
白令海就这样一直静静地待着，一直到晚饭时间，小梅才拿着打包好的饭盒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是白令海看着饭盒里面的饭菜，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他觉得如果将这些饭菜换成血淋淋的动物内脏就好了。他这样想着，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而且这种想法似乎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都阴魂不散。他赶紧拿起空空如也的水壶，试图消除这种古怪的念头。
小梅看到他不寻常的举动，关心的问道：“你没事吧？是不爱吃吗？”
白令海只是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点头。他不敢抬起脸来看小梅。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想伤害一切活动物体的冲动。
小梅拎起水壶晃了晃，“已经被你喝光了啊。”
白令海没有作声，默默的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敷衍着对方。
“我去打水。”小梅说，“可是你不要挑食啊，你现在还在恢复阶段，一定要吃完。这也是红医生特别叮嘱的。”
小梅对着白令海微微一笑，拿起水壶转身离开了病房。
等到脚步声走远，白令海才抬起头来。他长长舒展一口气，看着饭盒里的饭菜实在是吃不进去。于是他想偷偷的把饭菜全都倒进垃圾桶里。
他一边用勺子把满满的饭菜往垃圾桶里盛，一边心想，我一定是病了，而且病的不轻。这是他第一次将一口未动的饭菜扔掉，如果父亲在世，一定会被他狠狠地臭骂一顿。
小梅回来之后，看到饭盒已经空了。露出满意的笑容。白令海脸上笑着应对，心里却是满满的罪恶感。他想将自己的情况如实的告诉眼前的小梅和红医生，但一想到换来的可能又是无尽的检查，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也许只是自己的心病吧。他这样安慰自己。还是观察一下再说吧。
到了晚上，窗外已经变得完全漆黑。病房内的氛围从焦虑变成了孤独。白令海躺在床上，除了睡觉以外，似乎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可做。可是他一闭上眼睛，过去的经历就会化作成无数颗细小的碎片，不断的向他袭来，怎么都睡不着。
渐渐地，燥热的感觉又来了。他从病床上起来，轻轻地推开病房的门，来到走廊里散步。
烧伤科的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早已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已经回到各自的病房里休息。只有白令海一个人拖着受伤的胳膊在走廊里来回走动。
这让他想起父亲病重时的情景。不免的有些伤感，甚至想痛哭一场。
不，情绪不能波动。白令海察觉到，一旦心情变得糟糕，就会感到口渴。
他又有点想喝水了。
这时，一阵嘈杂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打断了他糟糕的思绪。白令海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到有一行人正在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又有新的患者入院了。白令海看到有家属模样的人，正推着躺在轮床上的患者，慢慢的朝自己靠近，便不由得在心中暗想道。
白令海赶紧靠在墙边，准备给这一行人让路。可当他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患者，吊着输血袋从他身边经过时，白令海那颗燥热难耐的心，仿佛受到了冲击般变得狂跳不止。
他看到那红色的血液,有一种想要冲上去狂饮的冲动。白令海甚至觉得自己的面目都变得扭曲了起来。如果对方再走慢一点的话，他们很有可能都会成为他撕咬的目标。
不行！不能这样想！白令海在心里拼命的阻止自己。转身就朝洗手间的方向跑去。他需要水，他清楚的知道，只要喝到水，一切就都会迎刃而解。
白令海顾不上许多，跌跌撞撞的从正在移动的轮床旁挤了过去。无视对方向他投来的白眼。一头就扎进了洗手间里。
他赶紧拧开水龙头，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掬起微弱的水流，拼命地搓洗着自己的脸。他舔着被水打湿的嘴唇，缓缓的抬起头。舒服多了，他能感觉得到。然后他抬起脸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可是当他看到镜子里那张形容枯槁的脸时，顿时把自己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