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留域（2）:大船
白令海以垂直的姿态向水面游去，就像一头全身赤裸的白鲸，终于从水里露出头来。
他迎着海风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瞬间涌进他的肺里，让他感到无比的清新。
白令海没想到，原本缺乏锻炼的身体居然可以在留域里变得如此的灵活，整个人都感觉轻盈了许多。
他看到海面上已经变得风平浪静，天空也已经从黑色变成了蓝色。刚刚还电闪雷鸣的天空，此时已经变得晴空万里。
黑色闪电引起的黑雨不见了，世界又恢复到了原本的色彩。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正身处在留域里，白令海还以为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呢。
他在水面上左顾右盼的张望着，忽然看到一艘巨大无比的船只就停泊在远处的海面上。
白令海瞬间想起黑色笑脸的话。觉得那应该就是要追上去的船队。于是他没有多想，径直朝大船的方向游了过去。
可是等到他游到大船的近前时，发现眼前的“大船”哪里只是一艘普普通通的大船，简直就是一座无比巨大的海上堡垒。
船只的巨大，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简直就像是将一座小型城市搬到了海面上。白令海看着大船那雄伟的外观，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看到大船如同一座古代遗迹般孤零零的漂浮在海面上。就像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诉说似的。
白令海傻傻的注视了大船片刻之后，便赶紧寻找登上大船的入口，希望能尽快登上去一探究竟。
可是他沿着大船的一侧游了好半天，发现除了如城墙般光滑的船壁以外，入口什么的一概没有。
他只好有些泄气的潜入水底，希望能从船底找到进入大船的入口。
他沿着船底的中轴线一直向船尾游。很快，舰船的底部就在他的头顶上方映出一方巨大的阴影。他一边游动，一边伸手摸了摸大船的底部。发现大船是用木头打造的。
也许是因为已经航行的足够久远，大船的底部已经出现了斑驳的溃烂。白令海将耳朵贴上去，隐约还能听见船内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时，黑色笑脸在他的脑内再度说话，“你要在这磨蹭到什么时候？”
“你居然还在？”白令海不可思议的问。
“我当然在。这是我的留域。你在我的回忆里。”
“你的回忆？”
“别废话，快去船尾。”
白令海只好听从脑内的声音，沿着船底又游了好一阵儿才来到船尾。他看到船尾上嵌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尾桨。尾桨在水中缓缓转动，就像一个巨大的水车。
难道这里就是进入大船的入口？白令海看着徐徐转动的尾桨表示怀疑。
可是要怎么上去呢？白令海正在这样想着。脑内的声音又说话了，“爬上去。”
“你说什么？这么高怎么爬？”白令海问。
可是无论他再怎么问，那个声音就是不再回答。
白令海觉得，在这里磨蹭下去也是徒劳的，不如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试一试吧。于是他索性一把抓住尾桨凸起的边缘，希望可以借助尾桨转动的力量，顺势把他带上去。
果然，他的想法成功了。他就像一只落水的猴子一样，被缓缓转动的尾桨从水中捞了起来。尾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开始上升，渐渐地上升到最高点。
可是，随着尾桨越升越高，白令海发现一个问题。如果尾桨升到最高点时，他就必须要有一个落脚点才行，否则他就会顺势被尾桨再次拖入水中。然后又进入到了下一次循环。
然而，在他的眼前，除了巨大的梯形船尾矗立在面前之外，周围尽是一望无际的海洋。根本没有可以称之为落脚点的地方。
正在他觉得一筹莫展之际、尾桨也即将转动到最高点之时。
突然，“哐当”一声，尾桨发出一声巨响。刚才还在转动的尾桨突然停了下来。
白令海被吓了一跳。
同时，突如其来的制动差点把他从尾桨上甩下去。他赶紧用力抓住尾桨的边缘，用力保持住姿势才没有掉下去。
就在这时，白令海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上方传来，“坚持住！”
白令海在尾桨上努力的维持着姿势，勉强的仰起脖子看向她。
由于对方距离太远，白令海无法辨认出女人的样貌。只能看到她的轮廓。但白令海敢肯定，女人的确就是在对他说话。
“快接住！我已经把尾桨关掉了。别再掉下去。”女人一边对白令海喊道，一边将一条绳索抛到白令海的近前。
白令海有些迟疑的望着她，面对完全陌生的人，他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
难道这也是留域里的一部分？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白令海在心里盘算着。但还是伸手接过了绳索。因为他觉得与其趴在这里胡乱猜想，不如先脱离险境再说。
白令海握住绳索，登到尾桨的平台之上。他先将绳索在腰间缠上一圈，防止意外滑落，然后踏着船尾光滑的表面，如登山者一样开始垂直攀登起来。
白令海一边向上攀登，一边能感受到女人也在向上拉他。在他身下就是不断翻涌的大海。如果此刻女人松手，他一定会葬身海底。
白令海提心吊胆的向上爬着。忍着脚下的冰冷和手臂上的酸痛，终于攀上船尾上的护栏。
女人就站在栏杆后面的桅杆旁。她一见到白令海爬上来，马上将绳索系在桅杆上，然后冲到护栏边一把抓住白令海的胳膊。
“快上来。”她将白令海从护栏下方拽到甲板上。
白令海累的闭上双眼，躺在甲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感觉肺部都要炸了。
“谢谢…”他躺在地上勉强地挤出一句话。
可是女人接下来的话，让他瞬间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你居然不是秦国人……”她的声音冰冷的问道。
白令海睁开眼睛，发现女人蹲在自己的身边，正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
白令海看到女人身穿一袭黑衣，外面罩着一件类似盔甲之类的东西。灰蒙蒙的国字型脸上，一双丹凤眼里显露着凶光。
“你说的秦国人是什么意思？”白令海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性情大变。
“当然就是秦帝国的人。”女人猛然站起来答道，然后抽出腰间的佩剑，搭在白令海的脖子上，问，“你究竟是谁？”
女人突如其来的翻脸，让白令海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你的样子也不是六国叛党，说，你究竟是谁？”女人继续逼问道，她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架在白令海脖子上的佩剑却更用力了。
“等等…”白令海不知所措的想挪动一下脖子，但女人手中的剑却紧随其后，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我根本就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白令海说，“你的意思是说，你是秦始皇时期的人？”
“还装傻，一定是徐福派你来抢夺仙丹的。对不对？”
“什么？”白令海被问懵了，“你是说秦始皇时期的徐福？”
“看来你是不想说实话了。”女人双手握住架在白令海脖子上的佩剑，抬手就要砍下去。
白令海赶紧大喊一声，“等一下！”
女人举剑停在半空中，但那双眼睛依然凶狠无比。
“在你杀我之前，我能不能先问你几个问题？”白令海投降似的举起双手问道。
女人见状，再次把佩剑放在他的脖子上，点一下头。
“难道你真的是秦国人？”白令海问。
女人看着他露出轻蔑的冷笑，然后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偏髻，又扫了一眼赤身裸体的白令海，像是作为回答。
“哦，我明白了。”白令海有些羞愧的挠着自己的短发，点点头，“你真聪明。我确实不是秦国人。不过你既然把我当做秦国人救起，就当我是秦国人不行吗？其实我是被一个叫秦十仁的家伙弄到这里来的，说什么让我了解一下我们的历史。”
“你说什么”听到白令海的话，女人瞬间瞪大了眼睛，“你认识我哥哥？”
“你哥哥？”
“我叫秦十月，秦十仁是我的大哥。”女人说。
“……”
“一定是他让你来救他的对不对？”
“救他？”白令海一头雾水，“他怎么了？”
“跟我来！”
话音刚落，这个叫秦十月的女人连忙收起压在白令海脖子上的佩剑，把他从地上强行拉了起来。她右手握着佩剑，左手拉着白令海的手在前面一路小跑。白令海则被她牵着，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
两个人在大船宽阔的甲板上一路飞奔，他们绕过护栏旁的巨大桅杆，又经过几间像小木屋一样的建筑之后，几经辗转，秦十月领着白令海来到位于船舷附近的船楼旁边，在一处舷梯前停下脚步。
“从这里登到楼顶。”她松开白令海的手说道，然后收起佩剑，开始登上舷梯。
白令海则呆立在她的身后，举目望着船楼的高度，瞬间感到压力倍增。
只见眼前的船楼就像一幢小型城堡一样矗立在大船之上，其形状宛如一座中间凸起的小山。在船楼的侧边就是舷梯，舷梯是木质结构，附着在船楼的侧墙上。而且舷梯没有护栏，沿着两根拔地而起的木柱之间，呈z字型一截一截左右迂回的通往楼顶。每一截舷梯的长度，刚好是凳上下一层楼的高度。
白令海站在舷梯下方向上望，虽然一眼望不到头。但通过矗立在舷梯旁的船楼推测，想要从这里一路登上楼顶，至少要爬上20层楼的高度。这高度简直令他咋舌，之前登船消耗的体力还没恢复，又要爬这么高的楼梯。
白令海望着楼梯有些踌躇。可女人却已经爬了好几层，正站在他头顶上方催促道：“快上来啊！”
白令海不由得抱怨了一句，但一想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他一边登上楼梯，一边在想：那个叫秦十仁的家伙究竟让我在他的记忆里寻找什么呢？白令海既感到好奇，又觉得对方可恨。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沿着楼梯一路向上爬。白令海一边气喘吁吁的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楼顶，一边又感叹着秦十月那惊人的体力。大约爬到十层楼的高度时，白令海就已经完全听不到秦十月的脚步声了。
白令海爬到一半时，倚在船楼的外墙上休息了一会儿。他看到远处的海面在阴沉的天空下缓慢地起伏着，乌云在微微摇晃的巨大桅杆上面聚拢。似乎暴风雨又要来了。
他赶紧收回目光，打起精神继续出发。
可随着高度越来越高，脚下的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白令海这才发现原来这艘大船就像一个“凹”字形状。在“凹”字的中央，是一个低于甲板的空旷区域，就像一个下沉式广场。无论是船头还是船尾，都分别有通道通向那里。
但是那些通道似乎都被破坏了。在那个空旷区域的周围，到处都是战火留下的影子，随处可见的弃戈乱矢和残垣断壁，只有光秃秃的主桅杆还屹立在广场的正中央。
白令海带着疑惑登上了最后一阶台阶，踩在平坦的地面上长舒服一口气。他穿过眼前一道低矮的拱门，终于来到了楼顶。
秦十月就站在门口。似乎已经等待他多时。她双手抱臂，蹙眉凝视着白令海，似乎在嫌弃他太慢了。
“把它们穿上。”白令海刚走到她的近前时，秦十月就将脚边的一堆东西粗暴地踢给他。
白令海随便捡起一件，发现是与秦十月穿着相同的黑袍，黑袍上还有一个破洞。在破洞的周围，还有一大片摸起来很硬的污渍。
“这是？”
“同袍遗物。我挑了几件你能穿的。”
白令海环视四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有很多这样的破衣烂甲。唯独不见半个人影。
“他们人呢？”
“都死了。”
“……”白令海哑口无言。
“快穿上吧，无礼之辈。”
秦十月说着，转身向深处走去。白令海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落寞背影，又看向手里这件距今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古代装束，感到有些犯难。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穿上它。
管不了那么多了。白令海想着。他像穿浴袍一样将黑袍胡乱的裹在身上。然后捡起地上的鞋和盔甲跟了上去。
天空乌云四合，刚才还在天边的黑色积云已如浓烟般悄无声息的压在头顶。秦十月笔直的跪坐在城堞旁，目光坚定的面向远方。待白令海看到她那张坚毅的侧脸时，宛如见到一尊不动如山的千年雕像。
白令海来到秦十月的身旁，识趣的没发出一丝声响。仅仅是在她旁边捡了个位置盘腿而坐。
秦十月也察觉到他的到来，只是微动一下眼珠，用眼角余光瞥了白令海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继续注视着前方。
白令海发现她正注视的方向，就是在舷梯上看到的那个“凹”字型广场。于是他鼓起勇气问道：“这里跟那里一样。都是满地狼藉，一看就是经历过战火。对不对？”
“对又怎样？”秦十月面无表情的回答道，目光依然坚定的看向那里。
“那秦十仁……”
“我哥哥没死。”她皱起眉头打断道，“但是他被抓了。”
“被抓了？”白令海有些吃惊。
“被谁抓了？”他问道。
“被那些叛徒。”
“可是…”白令海将目光眺望到与她相同的方向。看到广场那边依旧死气沉沉，就与他之前看到的一样。他不明白秦十仁如果被抓了的话，为什么还要到船楼这里来？但他从秦十月的神情可以看出，那里应该另有隐情才对。
“可是如果按照你所说的，我是不是就见不到秦十仁了？”白令海婉转的问道。
“不。”秦十月长出一口气，“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只不过你不能与兄长相见，只能在此与他作最后的告别。”
“告别？”白令海讶异的盯着秦十月，“难道这就是你带我来这里的目的？”
听到白令海的追问，秦十月望向远方的目光动摇了。她用拳头狠狠地攥着自己的衣摆，没有回答。
“难道我们就不能去救他吗？”白令海接着问道。
秦十月转过头看向他。眼里隐约浮现着泪光。
“救不了了。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们两个根本无力回天。”
白令海听得一头雾水。“究竟怎么回事？”他问道，“能不能详细说说？”
秦十月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而是沉默着用复杂的眼神重新打量起白令海来。
“你真的是我哥哥派来的？”
“……你居然还在怀疑我？”
秦十月注视着白令海的眼睛，然后像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说，“好吧。就算你真的在骗我，我也可以马上把你杀掉。不过既然你是我哥哥派来的，但是却什么都不知道，这让我有些怀疑。但是考虑到我哥哥是一个心思极其缜密的人，没有告诉你实情，倒也有情可原。”
秦十月将视线落到裹在白令海身上的黑袍上，继续说：“不过无论如何，既然已经是同袍一场，我想我可以告诉你实情，就当做是临别前的最后遗言，想必你和我也不可能活着走下这艘奉仙号了。但是如果你有幸逃脱。一定要守口如瓶，遁走天涯。否则你将听到的就是株连九族之祸。你可有觉悟否？”
白令海听到后，有些紧张的点点头。
“好。”秦十月说着，眼神坚定的看着他。然后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当着白令海的面快速地将剑刃划过手掌。鲜血喷涌而出，瞬间就染红了剑身。
白令海惊讶于她那毫无波澜的坚毅表情，宛如一位不悔的巨人，正在镌刻象征锐力的图腾。
他被震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白令海不禁愕然的问道。
“同袍之盟，歃血为证。立此誓约，苍天可鉴。”秦十月回答道，然后握着剑柄，将带血的剑刃横在白令海的眼前。
“想听实情就先拿出你的觉悟来吧。”她说。
白令海看着剑刃上还未凝固的血液，又看向秦十月那鲜红的手掌。迟疑片刻之后，他把心一横，伸手一把握住了剑刃。
秦十月随即从他手中抽走了佩剑，一霎那，白令海也交出了觉悟。
“啊！”白令海惨叫一声。钻心的疼痛瞬间让手掌失去了知觉。而秦十月看到这一幕却面不改色，表情庄重的收起了佩剑。
“很好，盟礼结成。”她一字一顿的说，眼神中闪烁着逼人的光芒。她重新正襟危坐，又要求与白令海三击血掌。美其名曰：“血脉相通方才视为同源。”
待一切完毕之后，两人松开彼此流血的手掌。白令海看着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女人，瞬间心生敬畏之情。总觉得与她共处必须得小心翼翼才行，否则一个不留神，可能真的会有杀身之祸。
他一边用穿在身上的黑袍下摆裹住流血的手掌，一边疼到面部扭曲的问道：“现在总能说了吧？”
秦十月微微点头，轻阖双目，然后干脆的回答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