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留域（4）：恶鬼
秦十月一口气讲述到这里，稍稍停顿一下。她抬起头看向天空中落下的雨滴，眼神中失去了光彩。
白令海焦急的问道：“然后呢？一切真的都结束了吗？可是你还没说秦十仁是如何被抓的呢。”
“当然没有结束。”秦十月回看向白令海，说，“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有些令人无法理解，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
白令海皱起眉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恶鬼出现了。”秦十月继续说，“就在船队即将靠近三神山的海岸线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哀鸣。声音是那样的撕心裂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巨大的痛楚。”
“哀鸣？”白令海不解的问。
“对，哀鸣。听到声音时，我们都觉得不寒而栗。所有人都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向海岸线。我们看到一个如恶鬼般的人形生物，从岸上的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就如同一具形如枯槁的尸骸，双眼充满仇恨的盯着船队。”
“当时我就在想，报应来的实在太快了。无辜的死者居然带着仇恨回来了。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情景。我担心的望向矗立在指挥舰上的哥哥，但是他仍旧指挥若定的站在船头，似乎恶鬼的出现，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他还那样的淡定自若呢。难道眼前的这个恶鬼才是他的真正目标？而那些被他无辜射死的人，只是为了吸引恶鬼现身的幌子而已？虽然事后的结果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但当时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哥哥为了救我，会采用如此极端的方式。”
“救你？”听到秦十月的话，白令海觉得一头雾水。不管怎样，秦十仁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射杀平民，在他看来都是卑劣的行径。而秦十月却为这种卑劣的行径冠以救赎的目的，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
“你是说他为了救你，就可以射杀平民？”白令海反问道。
“不。在你我看来，当然是不可以。但在我哥哥的眼里，答案或许是。总之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出此下策。他必须拥有足够大的筹码才能救我逃出被献祭的命运。一切都是为了我，因此要怪罪的话，也应该由我来承担。”
“荒唐！”白令海脱口而出，不知怎么，一股莫名的愤怒涌上白令海的心头。他觉得秦十月的话毫无逻辑，甚至就是在自说自话。而且他对秦十仁那神秘的印象，瞬间破灭了。
秦十月不再说话，沉默的低下了头。这与白令海刚与她见面时判若两人。此时的她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那种英气逼人的姿态一概全无。
两个人就这样对坐着，谁都不说话。天空的雨越下越大。白令海思索了片刻，忍不住继续问道：“你说恶鬼出现了，然后呢，我想知道后来的情况怎么样了。而且我刚刚考虑了一下，根据你接下来的话，我才能决定要不要见秦十仁。”
秦十月点点头，“理解。”她说，“毕竟谁也不想与杀人犯为伍。对吧？”
白令海没有回答，虽然他知道自己还没有高尚到那种地步。但就算已经是死人的他，也不想不明不白的蹚这趟浑水。
秦十月深吸一口气说：“好吧。接下来我就把最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但你要像我们之前约定的一样，听过之后不要告诉任何人，以免遭遇杀身之祸。我不想再有人因为这件事而丧命。”
白令海点头同意。
然后秦十月便继续说道：“恶鬼从岸上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向身后的尸堆瞥了一眼。看到堆积如山的尸体之后，恶鬼那对空洞的双眼顿时冒出两团火焰来。我在奉仙号上都看的一清二楚。紧接着，恶鬼便四脚着地的朝船队的方向飞奔而去。”
“还没等船队反应过来，恶鬼就一头扎进海里，瞬间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了。船员们便站在各自的船头四下寻找。结果可想而知。作为在陆地上生活的人类，在海面上的每一个动作都需要借助战船的承载，活动范围非常的有限。而恶鬼就是抓住这一点，利用它在水中的优势，令整个船队几乎全军覆没。”
“而那种优势就是，恶鬼可以在水中呼吸。而且游动的速度犹如闪电一样迅猛。就在船员们还在四下寻找的时候，它猛然从水中跳上其中的一艘战船，如同野兽一般疯狂的撕咬见到的每一个人。不一会儿，整艘船的人就全部倒在血泊之中。战船瞬间失去的了活力，如同泄气的皮球，死气沉沉的永远停留在了那里。”
听到秦十月的描述，白令海的心猛然一惊。恶鬼？水下呼吸？这不就是我自己吗？他忽然渐渐明白，那个叫秦十仁的家伙把他弄到这里来的目的了。
“然后呢？”白令海装作不在意的接着问道。
“然后眨眼间，十几条战船就在恶鬼的轮番攻势下沦陷了。哥哥见势不妙，便命令剩余的战船赶紧撤退。船队就开始朝奉仙号的方向回撤。可是恶鬼依旧不依不饶的紧随其后，根本不给哥哥率领的残余战船喘息的机会。直到哥哥所在的指挥舰距离奉献号还有一段航程的时候，恶鬼终于跳上了哥哥的指挥船。”
“双方的大战一触即发。不过幸好哥哥早有准备，就在恶鬼跳上船之前，哥哥便命令船上的弓箭手将手中的弓箭丢掉，换成了近战更有优势的盾牌和长剑。恶鬼跳上指挥舰的那一刻，众人就已经举起盾牌，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逼迫恶鬼无法做出迅猛的攻势，双方变成了对峙的状态。”
白令海点点头。
“听你这么说，秦十仁，也就是你的哥哥确实对恶鬼的出现早有预料。可以说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与恶鬼交战了。”
“是的。当时我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也觉得哥哥一定早就做好了万全之策。也因此，我对哥哥接下来的获胜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白令海大吃一惊，“你说秦十仁获胜了？他不是被抓了吗？”
秦十月无奈的摇摇头，“也许就是因为这次出其不意的获胜，才为后来埋下了祸根。”
“究竟是怎么回事？”白令海迫不及待的问道。
“说来话长。恶鬼攻上指挥舰之后，由于有盾墙的阻挡，迟迟不能发动有效的攻击。哥哥便趁机利用这个机会，抽出身上携带的哨箭射向天空。哨箭在天空中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响，犹如锵锵凤鸣不绝于耳。紧接着，奉仙号听到哨箭就像听到了信号似的，心领神会的朝哥哥的方向又鸣响了四声火炮。”
“只不过这次从炮筒中射出来的并不是为了鼓舞士气的空炮弹。而是用锁链与奉仙号链接在一起的四柄巨大的钢叉。在每柄钢叉的前端，都有一张硕大无比的巨网。钢叉带着巨网，分别准确无误的落在以哥哥的指挥舰为中心的周围。正好将哥哥和恶鬼全都网在其中，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再趁机逃走。”
“这样做是准备‘蚁穴战术’吗？”白令海问。
“不。”秦十月摇摇头，“确切的说，哥哥是已经做好与恶鬼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白令海皱起眉头听她继续说道：“可能是哥哥早已从徐福那里了解到恶鬼在水中的优势。因此，在出征前，他与徐福就已经定好‘舍身抓鬼’的策略。一旦正面作战失败，就必须要把恶鬼从水中逼出来，决不能让它在水中占尽先机。所以只有把恶鬼连同战船一起拉出水面，才有可能达成反败为胜的局面。”
“你的意思是，秦十仁之所以会见到恶鬼之后命令船队撤退，就是为了将自己作为诱饵连同恶鬼一起被网住？然后在奉仙号的配合下擒杀恶鬼？”
“聪明。哥哥就是这个意思。”
白令海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也就是说，杀死手无寸铁的原住民也只是秦十仁计策的一部分？”
秦十月点点头。
“卑鄙。”白令海暗自叫道。
秦十月似乎察觉到白令海在想些什么。狠狠的深吸一口气，似乎又陷入了不美好的回忆之中。
“总之，”她继续说，“哥哥与恶鬼被奉仙号的大网罩住之后，链接在奉仙号上的锁链便开始收紧。哥哥所在的指挥舰就像一条从海中打捞上来的大鱼一样逐渐被脱离水面，处于悬空状态。”
“虽然这样做剥夺了恶鬼在水中的优势。但是由于指挥舰被奉仙号不停的拖拽，船上的人失去了平衡。原本由弓箭手组成的盾墙瞬间便瓦解。所有人只能抓住罩在指挥舰上的巨网，才能勉强维持战斗。而恶鬼又抓住了这一点，利用身体的优势在巨网中上蹿下跳。把那些挂在网上又无法移动的船员，都当成了它逐个击破的活靶子。”
“这样一来，船上顿时惨叫连连。根本无法还击，所有人只有挨打的份。没过多久死伤就已经过半。”
“哥哥见状便打算与恶鬼同归于尽。他想着当恶鬼冲向他自己时，他就准备抱住恶鬼一同摔下网底。就算是死，也不能松手，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奉仙号将巨网收回的那一刻。不过他万万没想到，那些忠于他的同袍居然能为他舍生忘死。”
“当恶鬼真的跳向哥哥时。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在他身旁的同袍就率先挡在了哥哥的面前，一把抱住恶鬼摔了下去。其他同袍见到后，也都纷纷跳到网底，利用人多的优势，死死的将恶鬼压在身底。就算被恶鬼撕咬的只剩下残肢断臂，都没有一个人松手。直到恶鬼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原地。”
“哥哥见到这样的情景也顾不得许多。他抽出佩剑也跳了下去。抓住时机一剑刺在了恶鬼的脖子上，直到恶鬼不再动弹，同袍们才放开了手。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擒获恶鬼，但那些抱住恶鬼死死不放的同袍，由于伤势过重，最后还是牺牲了。”
秦十月说到这里神圣的扬起脸，在她的眼中明显泛着泪光，像是在悼念逝去的战友。白令海看到那情景，也不免感到有些动容。
片刻过后，白令海继续问道：“后来呢？”
“后来，”秦十月接着说，“哥哥将恶鬼的尸首俘获回来，所有人都以为一动不动的恶鬼已经死了。但只有徐福知道，这时的恶鬼才是宝贝。因为他不仅知道恶鬼能够死而复生，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恶鬼身上的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秦十月犹豫了一下，似乎很难开口。
她犹豫的嗫嚅道：“徐福知道恶鬼能够开启仙丹的秘密。”
“仙丹？”白令海问道，他看到秦十月下意识的将双手挡在了小腹前。感觉秦十月似乎在故意隐藏着什么东西。
“你在看什么？”秦十月敏感的问道，似乎白令海发现了她的禁忌。
“难道你说的仙丹就在你身上？”白令海盯着她的动作追问道。
“是又怎样。”说着，秦十月的眼睛里又闪现出凶狠的光，不自觉的又将手摸向放在身旁的佩剑上。
白令海赶紧举起了双手，“等等。”他说，“我只是感到好奇，根本没有恶意。我只是不明白，你说自己只是一个被囚禁的祭品，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会在你身上。”
听到白令海的话，秦十月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下来。眼神也渐渐缓和了许多。
“是哥哥交给我的。”她将双手重新交叠在小腹前说道，“是哥哥发现了这个秘密，并以仙丹作为砝码换回了我的自由。”
“他交给你的？”白令海有点不相信的问道，“他是怎么交给你？”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经常在徐福身旁出没的那些裸露上身的力士吗？”她问。
白令海点点头。
“那些人其实都是三神山上的原住民，与那些被哥哥射死在岸边的人是同族。”
“什么？”白令海瞪大了眼睛。
“原本与哥哥鏖战的恶鬼，也不是什么恶鬼，其实就是三神山上的仙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三神山上的原住民就对它崇拜有加。而它似乎也没有辜负那些原住民的期待。不仅向山上的原住民赠药续命，还保护着原住民的安全。每当有人恶意靠近三神山时，它便会潜入水下破坏人们的船只，阻挡外来人的入侵。因此很多人才会传说，三神山上不仅有一位神仙，还有一只横亘在海面上的大椒渔，阻拦船只前行。而这一次，由于徐福的恶意捏造，它才化作我们口中丑陋凶狠的恶鬼……”
白令海无奈的点点头。他在心中暗想：仙人、椒渔、恶鬼。实则三位一体。人们会根据不同的立场去定义同一种存在的好与坏。只要不能满足自身的要求，就会加以污蔑甚至破坏，人性真是说不清楚。
秦十月继续说：“那些脱离族群的人原本在三神山上过着安逸的生活。直到九年前的某一天，徐福出海寻药，误打误撞的来到三神山，才与原本生活在岛上的他们相识。不久之后，当徐福看到岛上有一位不死之身的仙人，可以用仙丹为原住民看病续命的时候，他便动了夺取仙丹的心思。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在三神山一落脚就是八年，不断学习原住民的习俗，企图融入进去，甚至还学习了原住民的语言。”
“八年来，徐福不断获得信任。拿着从中原带来的、原住民从未见过的玩意儿给他们看，并向他们吹嘘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的新鲜。这让很多原住民在他的游说下动了心，决定跟他一起离开，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可是仙人不同意，仙人认为外面的世界对单纯的原住民来说太危险，并不适合他们生存。于是，徐福便借口捏造仙人是恶鬼的传言，带领一些人撕裂了原本统一的族群。不仅原住民之间爆发了冲突，还顺势偷走了仙丹，逃回了齐地。”
“然后他就去找秦始皇复命？”白令海接过话头问道，“徐福这也算是忠心耿耿吧？”
“忠心耿耿？哈哈哈。”秦十月听到后放声大笑。
“怎么了？”白令海困惑的问。
“你真的以为他处心积虑的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始皇帝？”
“难道不是吗？如果他不是找始皇帝复命，你和你的哥哥，也就是秦十仁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白令海说。
秦十月收敛起笑容，严肃的摇了摇头，“你的话倒是没错。不过徐福这样做只是为了他自己。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想将仙丹据为己有。从三神山逃回齐地之后，徐福整整修整了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时间里，他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法解开仙丹长生不老的秘密。因此，他决定再次以出海寻仙的名义向始皇帝借兵，利用除掉恶鬼的借口重返三神山，逼迫仙人解开仙丹的秘密。表面上他是在帮助始皇帝完成长生不老的愿望。实际上，他早已将长生不老的方法握在手中，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愿望实现在他自己身上。”
白令海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终于搞清楚秦十月之前说的骗局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白令海接着问道，“这些繁冗的信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之前你不是说，你一直被囚禁在船舱下面的小房间里吗？”
“当然是哥哥告诉我的。”秦十月回答道，“哥哥带领我们登上奉仙号之后，徐福就以我的性命作为要挟，让哥哥听命于他。他答应只要哥哥帮助他擒住恶鬼，就会将我释放。”
“可是哥哥虽然同意了徐福的要求。但是完全不信任他。根据哥哥对徐福的了解，就算哥哥帮助他擒获住恶鬼，徐福也未必会放了我。因此在航行的十五天里，哥哥就通过各种努力，发现了仙丹的所在。”
白令海佩服的点点头。
秦十月继续说：“哥哥发现，那些经常出没在徐福身旁的人有一个怪异的习惯。就是每天的黄昏时分，他们都会聚集在奉仙号的广场上，集体向徐福跪倒膜拜。口中还一直重复着听不懂的语言。一开始，哥哥以为那些人这样做只是在向徐福表达臣服。但是通过连续几天的观察后发现，哥哥怀疑那些人之所以会下跪，并非是在向徐福跪拜，而是在向他们的‘圣物’顶礼膜拜。”
“因此，哥哥为了更进一步证实他的怀疑是正确的，就用看上去最愚蠢，但却最有效的方式进行了验证。他直接找到了徐福，询问了‘圣物’是否存在的真相。”
“徐福会告诉他吗？”白令海难以置信的问道。
秦十月点点头，“徐福不仅把圣物就是仙丹的真相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哥哥，还将我告诉你的这些信息也全都告诉了哥哥。不仅如此，徐福甚至还提议让哥哥来保管‘圣物’，也就是仙丹。以此来收买哥哥。”
“这怎么可能？”白令海差点惊掉下巴，“徐福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徐福知道有我作为人质，哥哥是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的。而且，徐福也想通过这次毫无遮掩的坦诚对话，来博取哥哥的信任。因为他需要拉拢哥哥入伙，一起随他去一个叫“平原广泽”的地方。”
“平原广泽？”白令海小声的重复道，“好像在哪里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