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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铅华不可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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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若捋了捋耳畔碎发, 含着笑走近铃兰身前问。

    “姐姐来的整好,一会儿海桐回来,要对一对我的私账, 这种事单会打算盘珠子不成,方方面面都要虑到, 离了姐姐我不放心。”

    铃兰略一迟疑, 杜若已道,“姐姐真心关怀太子与我,就不能半路撒手。”

    铃兰忙道,“奴婢全听良娣差遣。”

    一时海桐果然风尘仆仆回来。

    六月的天气,在车里闷了半上午,头脸上都是汗,杜若瞧了眼便打发她。

    “去洗洗再来, 太子矜贵,见不得汗津津的。”

    这么一拖延就赶上摆午饭了。

    铃兰道,“说是对账本子,其实数目字太子与良娣都懒怠算,不如叫海桐进来说个大概, 有什么细处, 奴婢们去办就是了。”

    海桐便叫小丫头当地摆了张长桌,请李杜二人倚窗坐着,奉上茶与细果子, 方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奴婢这趟出去,总共走了六个庄子。头两个是当初殿下经铃兰姐姐的手划给良娣的。两个庄子挨着, 拢共九十五顷地。开元二十三年以前,是个姓徐的庄头连带家眷管着,他一家子的身契都在王将军府上, 可是地却挂在王将军的娘子,娘家的表弟名下。那年殿下做主,把庄子过给良娣那个尼姑度牒。不过年年得的粮食果木变卖了,银钱还是徐庄头帮忙收着,咱们并没过问,直到五年前良娣得了品衔,才正式接过来,当中两年的账目就在这里。”

    海桐指了指面前第一堆账册。

    “奴婢略翻了翻,并不曾细算,丰年灾年拉平,大约每年出息一百九十贯上下。因当时王将军替殿下保管田庄,已是担了风险,又代管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万一底下人目光浅窄,私下克扣些亦是常理,肉烂在锅里,殿下与良娣不着紧这丁点。所以奴婢千恩万谢徐庄头,备了大礼给他的儿孙,并不曾细说奴婢主家身份。另打听得,待交代完这桩事,王将军便要打发他去汉中,这便一了百了,没有后患。”

    李玙听得满意,点点头,海桐又指第二堆账册。

    “庄子到了良娣手上,便是奴婢的主意,由杜家田庄的老庄头之子,袁家大郎照管。杜家田庄虽小,地方却刚好不远。袁家三代都是杜家奴婢,世世代代替杜家料理家务,极贴心的。且袁家家风敦厚正直,在乡间亦有贤名。奴婢当时便把轻重与袁大郎交代明白,管了这两个庄子,他便是良娣的私人,不好再理会杜家。后头是良娣索性把袁大郎的身契要来,放他做了白身,给他在庄子附近立了宅子,明面儿上就是慈恩寺的尼姑乐水请他做庄头。袁大郎感恩不尽,办事更加尽心。”

    她顿一顿继续。

    “奴婢年年与他对账,春收冬藏,除去种植的粮食菜蔬之外,一只鸭子、一匹布都要记录。这样精打细算,五年的出息匀下来,每年得利两百一十百贯钱,连从前徐庄头交来的四百六十多贯钱,一共是一千五百一十余贯现钱。袁大郎心虽细,犹有不及之处,这账目里错漏的地方总共有十九笔,奴婢已经一一拿红笔圈出来。为防疏忽,铃兰姐姐,或是请殿下外头书房的相公再对一遍更好。”

    铃兰瞟一眼李玙,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便笑着摆手。

    “早七八年划给良娣的东西,本就是私产,殿下怎好再去点算?譬如良娣的首饰匣子,多一件少一件,难道殿下要问吗?”

    杜若笑道,“铃兰姐姐多心了,妾是内宅女流之辈,手下没有收房的家人田亩,连海桐不过是赶鸭子上架,并非专干这个的。妾怕她手里没数,着人蒙蔽了还不自知。”

    李玙只往下问。

    “这是头两个庄子,另外四个哪里来的?你真把首饰匣子卖了添田产去了?喜欢田产与孤说,海桐这样能干,连孤剩下的那个也交给你罢了。”

    杜若瞥他一眼。

    “照外头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万里江山都姓李,殿下瞧妾这点子盘算,不过是螺蛳壳子里做道场,闹着玩儿罢了。妾的大树是天底下最牢靠的靠山,况且殿下老早讲过,这些东西,有用处时才值钱,倘若用不上,千千万万又如何?吃喝花用不过就那么多。”

    李玙听她把他多年前发的牢骚牢牢记在心里,又得意又喜欢,虽然当着满屋丫头的面不好亲昵,还是忍不住飞个眼风过去,那意思是‘就你懂你哥哥的心’。

    杜若只做看不见,示意海桐继续。

    “奴婢踏看的另外四个庄子都是三四百亩大小,有的带溪水,有的带山包子,或是草场,风光都秀丽,且在长安城南边儿,离殿下给的庄子很远,售价七八百贯,将好拿历年积攒的现钱买下,还有剩。良娣的意思是,那两个庄子见不得光,咱们不便去。不如另买个小的,好好打整,修上别业,起个名儿,譬如长宁公主给杨四娘那个歇凤山庄,收拾的整整齐齐,往后冬日赏雪,夏时避暑,多个赏玩的地方。即便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殿下心疼良娣,给贴的私房。这笔钱不多不少,言官们没话说。”

    李玙击节赞赏。

    “这主意很好!你一向太过谨慎,譬如卿卿在外头,随手丢些金裸子有什么?就不用去比遗珠或是大哥家孩子,单是韦坚的两个女儿,孤听说,珊瑚珠子、琉璃耳坠,随手就赏人。卿卿难不成还不如她们了?”

    “殿下同意就成。”

    杜若绝不在女儿的事上松口,只拍板这头。

    “还有一桩事,妾今天一并回明白。这几年太子妃等闲不出门,张良娣也懒怠动弹,妾虽上不得大场面,京官女眷私下应酬的时节也不少。外头倘若有人想拿殿下的错处,难免从妾身上打主意。刚巧卿卿大了,龙胆嘛,这几年历练出来,能独当一面。所以妾想放海桐出去嫁人,把那两个庄子转到她名下,算是嫁妆田,就与咱们府里彻底脱了干系。”

    “——嗯?”

    海桐和铃兰同时打了个梗。

    海桐头原本埋在账簿里,边说边扫视数字,闻言忽然直挺挺昂起,铃兰站在她身侧,也瞪大双眼。

    “良娣怎的……”

    海桐苦着脸。

    “也不与奴婢事先通个气儿,这样大喇喇讲出来,殿下一时兴起,瞧见谁顺眼就把奴婢许了谁,可不坑了奴婢终身……”

    “大胆!”

    李玙假做怒色。

    “孤瞧着昏庸么?独你家良娣是心疼你的,落在孤手上便没个好下场?”

    他铿锵有力的声音回响在内室,可惜海桐并不畏惧,咕哝道,“那,请殿下准许奴婢自行择婿……”

    “你们杜家人个顶个儿的狂妄!思晦是,你那堂妹是,连丫头都敢耍脾气。”

    李玙站起身原地转了两圈,好奇地问。

    “你瞧中谁,难道是果儿?他已有碧桃,去岁还领了个娃子养,你愿意?”

    杜若与海桐一左一右愕然,都不说话,不过分明不满意,李玙只得两手一摊去看铃兰。

    “这是怎么说?你知道她瞧中谁了?”

    铃兰略一沉吟,肃然道,“奴婢以为……海桐要嫁人自然是极好的,可是把田庄当嫁妆田,择了外头的夫婿,万一夫家有些小心思,不受约束,就授人以柄了。不如就在府里寻个人成家,到底稳妥些。”

    李玙一怔,尚未发话,海桐已起身跪在地下正色道。

    “良娣放奴婢嫁人,本是一片好心,不想奴婢青春虚度,倘若因此把良娣的产业带出去了,自是不好。不过要叫奴婢与内侍对食,尤其是果儿,奴婢不愿意!”

    杜若手撑着下巴,不动声色。

    “铃兰呢?如果让你离府别居,与内侍对食,好替我立户受田,你愿意吗?”

    铃兰动容,没想到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

    她抬眼打量杜若,只见她久居高位,早已不复刚来时笑容青涩,言语谨慎,又急于求取他人欢心的柔顺模样,衣装也变了,一年到头,桃红柳绿不再上身,转而偏重玉色、湖蓝、竹青、油绿等等,妆容亦浅淡。

    整个人少了娇媚多了漫不经心,却透出一种坚如磐石的,令人折服的镇定。

    铃兰心中骤然升起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滋味,意识到心底隐匿的期盼,其实早早就被杜若洞悉,甚至了若指掌了。

    果然,杜若转而说了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铃兰忠心耿耿,凡事只从殿下的角度着想,这原是没错的。可是即便英明果决如圣人,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尊于上位者,要用人,就要给予信任,让人放手去做。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此居于下位者才会全力以赴。”

    铃兰面色灰白,但仍满怀期待的望向李玙,却见他正翻着账册看得津津有味,全然没有参与对话的意思。

    “是……奴婢,僭越了。”

    杜若心底叹息,笑了笑,提声叫李玙。

    “殿下!海桐的亲事妾为她筹划,果儿、长生歪瓜裂枣,请殿下敝帚自珍吧!”

    “看不上就算了!”

    李玙扣上账簿拉她,“走,咱们湖边对着荷花吃饭去,细账让她们操心。”

    ————————

    “姐姐的痴心打算什么时候醒啊?”

    转天李玙出门办差,杜若把其余人等都撵出去,独留下铃兰。

    她近年转了性子爱做绣工,不绣寻常的鸳鸯戏水、喜鹊登枝,而是自创图样,灵感一半来自韦氏的耳濡目染,一半是李玙书房好画太多,看惯了难免手痒。

    手头这副乃是鸳鸯芦苇图,宝蓝色底子上一只惊飞的金羽鸳鸯,两翅平拍,黄澄澄的爪子缩着,长脖子往下勾,连着底下一丛芙蓉几支芦苇,配色艳而雅。

    那芦花的蓬松最难表现,勾线太细了显得繁杂,粗了蠢笨,杜若琢磨了好几天还没想好怎么料理。

    “姐姐今年就满三十岁了吧?寻常女子,这时候都该替儿女相亲事了。”

    杜若把细针别在绷子上,诚挚地问。

    “姐姐与太子相伴十五六年,是这府里谁都赶不上的情分。太子当初让姐姐来照顾我,我便知道他的心意,一来信重姐姐,二来疼惜我。然太子早已成家立业,若不是圣人康健又多疑,这年纪他本该领一方差事,日夜奔走,为国尽忠,顾不上内帷儿女情长。姐姐日常见太子对我情意缠绵,其实一多半儿,是因为外头没有他施展的地方。连我都如此,何况姐姐呢?”

    铃兰僵立在当地,连呼吸都停滞了,一张脸由红而转白,讷讷说不出话。

    “我不敢取笑姐姐痴心妄想,太子英挺端方,又柔情似水,哪个姑娘家贴身相处能不动心?我幸运,得了他的偏爱,倘若得不着,难道便没有姐姐那般想头?这些话,海桐那个傻丫头不解风情,万万听不明白,可是姐姐懂。”

    “……良娣。”

    铃兰微微摇头,绝望地侧过脖子。

    “奴婢只想长久伺候太子,绝没有生出妄念啊!”

    杜若伸手捋了捋绣架上鸳鸯的头羽,涩声道。

    “他不开口发嫁你,不是成心留你,是你本来就比长生他们年纪大,手把手教他们办差,高出辈分。在他心里头,你不是个面貌姣好,性子温柔的姑娘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不是你的归宿。”

    铃兰发出悲痛错乱的喘息,十余年与李玙相处的桩桩件件从脑海深处掠过,忽然明白过来杜若所指。

    李玙的个性顽固执拗,界限分明,凡事第一次没入他眼,过后便万万没有可能。小时候是玩具衣裳吃食,长大了是人,不喜欢便是不喜欢,绝没有敷衍妥协,日久生情之说。

    她大失所望,抽噎着,嘴唇微微翕动。

    杜若道,“姐姐倘若还想成家立室,这回便与海桐一道出去,待生了孩儿只管回来。倘不愿意,夫婿要做买卖,或是出仕做个八品的杂官,我都能做主。”

    她顿一顿,不忍把铃兰的希冀全部打碎。

    “或是经了太子的手,提拔成六七品也有可能。”

    铃兰反手抹在脸上,干脆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良娣,不管怎么样,奴婢这条命是太子给的,不愿意出去!外头的日子再好,奴婢是宫墙里长出来的杂草,过不惯!”

    杜若叹气,很是替她不值,“也罢,海桐要走,你就留下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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