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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新叶有佳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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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杜若坐在镜前梳头, 卿卿捏着新得的小算盘蹲在她腿边把玩,忽然一抬头惊叫起来。

    “哎呀,好大月亮!蛐蛐儿必成群出来, 走走!咱们去逮大个儿的。”

    龙胆扳着她肩膀不让。

    “这会子下了露水,风凉, 出去不得。”

    “不妨事, 你与我捡个小披风!”

    “披风披上,郡主一跑起来跟没穿不是一样。”

    “哎呀!大不了我不跑嘛。”

    李玙原本斜倚在榻上读书,听见她喋喋不休,抛了书看她。

    卿卿又道,“不然像阿娘出门那样儿,你叫几个人跟着,拿缎子把四周围一挡, 风吹不进的,只要把我和树丛子都围在里头就成。”

    她瞧见李玙笑眯眯的模样,招摇的隔着杜若喊。

    “阿耶!你说是不是?缎子现成的,阿娘用过了给我再用一回,不靡费。”

    “这丫头上辈子必是个铺子里的管事!”

    杜若弯腰把她抱起来, 拍拍腿上的灰, 手指点在她额头上。

    “你好歹长大了能得个郡主封号!往后你阿耶再进一步,还要封公主,你就日日在地上赖着?还抓蛐蛐儿, 哪学的这么些混小子的玩法儿?”

    卿卿嘿嘿笑,脸藏在杜若腿后头, 顿两息鬼头鬼脑的探出来,像个皮猴子。

    杜若起了疑心。

    “你二姨又教你什么鬼东西了?”

    李玙走来解救卿卿,一把扛在肩膀上。

    “星河旁的都不好, 就这一条好,把孤的女儿教的皮实些!上回孤去韦家,瞧见韦坚两个女儿,养的真不好,娇滴滴羞怯怯,见人就往屏风后头躲。孤记得小时候姜氏不是这样儿,那时节她与二哥出城行猎,能亲手打狐狸剥皮呢!”

    “韦夫人还能猎狐?”

    杜若断然不信。

    “殿下记差了吧?韦夫人端庄秀雅,满长安城有名儿。从前妾上学时,窦家、杨家的女孩儿提起她,倾慕的不得了。还有太子妃,就因为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礼仪姿态那门课便不用考试,和夫子们站在一处抽查旁人。”

    “孤知道。你们姑娘家凑堆儿,不娇气也要装的娇气些,一会儿迈不开腿了,一会儿受不得太阳晒要晕厥了,都是装的。谁要是不能把儿郎支使得满街跑,便算没本事!”

    李玙笑起来,左手扶稳卿卿,右手在杜若脖子上摩挲了下。

    “孤的娘子又不同,是真的迈不开腿儿,受不得太阳晒。”

    “去你的……”

    杜若还没笑,卿卿听出阿耶逗弄阿娘,乐的格格娇笑,两只白胖胖的爪子鼓掌,动作大了些,冷不防往后头一倒。

    多亏李玙动作快,右手往背后抄,立时兜住她。

    杜若吃了惊吓,再没力气计较方才,唾道,“你带她出去玩儿吧,闹了整晚,妾头都给她闹疼了。”

    杜若自来有些弱症,也未必是真的弱,毕竟王太医瞧了几年,没断出什么确定症候,不过是怕吵闹,尤其天色晚了,一丁点子动静便要蹙眉。头几年海桐与铃兰都体贴,处处顺她心意。这几年添了卿卿,却是没法儿了,稚子懵懂无知,任谁也不舍得苛责。

    所以李玙便有一桩长久的差事,是每到掌灯前后把卿卿抱出去消耗,闹累了才交给龙胆回房睡觉。

    爷俩连带龙胆前呼后拥的出去,一直站在暗影里的铃兰走上前,轻声道,“袁家传话回来,海桐生了个大胖小子,等出了月子就来瞧良娣。”

    杜若惊呼,“哟!她倒比我有福气!”

    想了想又问铃兰。

    “房子地首饰都赏过,你说我还能给她添点儿什么?”

    铃兰含笑道,“两口子都脱了奴籍,这孩子生下来就能单门立户,良娣已给了海桐最大的恩典,要说还想再饶上什么,奴婢得好好想想。”

    杜若很高兴。

    “本就是我耽误了她,要不是为我,这孩子能早几年来。”

    她算算时间,有意慨叹,“也没耽误太多,过门儿一个多月就怀上了。”

    每每话说到这里,铃兰便悄悄儿的不出声。

    杜若着实看不惯她为李玙生死两便的痴心样子,可是该说的早已说透,再多,便是他们主仆间的事儿。

    ————————

    “嘿!还跑?”

    秋天的月亮毛茸茸的,卿卿跑在前头,两眼贼光闪烁,盯着草稞子上一闪而过的阴影,一个跳跃飞扑过去,咋呼的各样虫蛇夺路而逃。

    她毫不顾惜单丝罗裙边挂住玫瑰,用蛮力拉扯开,跳下常走的大道,往西朝偏僻处去。

    龙胆瞥见李玙难以置信的神情,替小主子难为情。

    “殿下,三娘平时还好……不过上回杜家小二娘教了她几招,说是,西北边地逮流民的招数……”

    李玙匆匆追上。

    月色黯淡,细细的溪水从脚边流过,间杂几棵香樟,虚虚的光影从树杈间滤下,片片翠叶白霜。他惊讶于卿卿脚程飞快,矮墩墩的身影顺小路折弯,晃眼就没影儿了。那溪水成年人抬腿就能迈过,可卿卿就艰难。

    “教的是擒拿功夫?还是追逃下套的本事?”

    龙胆是长生挑的,手长脚长,仔细安静,从有了卿卿就调去外院学了大半年功夫,搁在内院算顶尖的人才,可她毕竟入宫早,眼界就是太子府这么大地方。

    太子的声音如常,但夜风一吹,她毛发倒竖,就慌了。

    “……三娘!三娘!”

    小溪两侧一个人影都没有。

    龙胆站定了四处瞧。

    一览无余的平缓草地,两列榴花夹着鹅卵石铺的小路,再远些树影里露出一截绿油油的琉璃屋檐,那是张良娣住的淡雪阁。

    “你别慌,她是个傻大胆,摔了本来不怕,听你哭就怕了。”

    李玙突然站住。

    龙胆差点撞在他背上,连喊阿弥陀佛,可算找着了,没想到李玙缓缓转过身,一双眼寒光闪闪的看过来。

    “不对……”

    李玙道,“大郎是不是回来了?”

    “小王爷前日回来过,好像还没走,奴婢听初音说,学里夫子重阳节要去章丘登摩诃顶,请了半个月假,学生们放羊呢。”

    “初音是谁?”

    龙胆迟疑地抬起脸,怕朋友被李玙责难。

    “……就是,之前那个姓沈的姑娘,殿下见过的,有回殿下与良娣天黑透了回来,在廊子上遇见小王爷,跟在身边那个。”

    “哦,先前分在吴娘子院子里的?”

    “就是她,小王爷不喜欢她的名字,给改了这个,说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的意思。”

    李玙眯了眯眼,假装漫不经心的问。

    “那丫头原先叫什么?”

    “好像是叫施兰……”龙胆想了想。

    “头先奴婢以为施兰也是花名,譬如奴婢与凤仙,还有海桐姐姐、铃兰姐姐的名字,都是花卉。可小王爷说,他最不喜欢给人用花卉命名,花命薄,看着花开灿烂,一场雨就折了,旁人也不记得,再见就是明年。”

    “他倒是个雅人。”

    两人站着说话,一头夜枭耸着肩在枝头阴沉沉的叫。

    龙胆的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能分出些太湖石与湖泊的轮廓来。

    突入其来的——

    一道殷红的火光陡然迸在灰白的石头上,拖出糜艳的尾迹。

    隔着三四步远,卿卿站在石头尖儿上,单脚踮着,两臂平举,还闭着眼,像是要跳湖……

    龙胆抽了口冷气,没出声已被李玙猛然捂住嘴,粗鲁地推到身后。

    李俶紧紧站在卿卿旁边,论高度他的头顶大概平齐卿卿腰上,正仰着头与她说话,卿卿咯咯笑,小小的身子在风里晃荡。

    李俶比划了个保证会托住她的姿势。

    至于火光,是个绛纱灯笼,挂在旁边一丛石楠上。

    该六月开的花,许是地角阴湿的缘故,到九月竟还未落,洁白细密的花蕊夹着那股怪异的香气,似千灯焰扑面而来。

    李玙大踏步走去,忐忑地站到草坪上,居高临下看两个孩子的玩意儿。

    李俶指点卿卿看湖里睡觉的鸬鹚和鸳鸯,扔石头惊出来,扑腾的水花归于平静,卿卿又跳又叫。

    “那边儿,打那边儿!”

    李俶穿一身湖水蓝的窄袖袍衫,松松扎着头发,半截发带搭在肩膀上,被火光照得发白。

    他背对着人,身姿挺拔,肩头宽厚,不再是放几句狠话就能镇住的毛头小子。

    李玙轻快的擦着草皮走下去,像是怕惊了水鸟。

    李俶知道他来了,但没回头,听见脚步到身边,从腰里掏出弹弓,换弹子打。

    这准头便与石子不可同日而语,那懵懂的长脚鸬鹚脖子上挨了冷枪,整个都懵了,呆头呆脑的四面看,边抖搂毛边嘎嘎大叫。

    “给我,我也要!”

    卿卿伸手来够弹弓,李俶脚步没动,右手往后推到耳根,挑衅地挑了她一眼。

    “有本事自己拿。”

    卿卿眉头一皱,龇牙咧嘴跳着脚就往他身上扑。

    “卿卿!”

    这瞬间李玙后悔极了。

    要换了杜若,被人这样挑拨,断不会气血上头就往前冲,而是原地坐下,与人慢慢耗嘴皮子,甚至抹眼泪,待到人不防备时才出其不意夺下来。

    可是卿卿的性子俨然两样,蛮横的像头牛,最爱硬打硬。

    李俶本来虚虚张开臂膀要接她,被李玙横插一杠子,肩膀一抖,刚好错开,卿卿擦着他的肩膀往下落,眼看跌进湖里。

    李玙紧赶两步往前冲,还是没赶上。

    眼看心爱的小妞妞像个被人折了翅膀的笨鸟,咣当一声砸下去,打出惊天动地的巨大水花。

    “啊……”

    她冒出湿淋淋的脑袋,两只手比划挣扎,又沉下去。

    李玙顾不得其他。

    一把推开李俶,飞快摘掉玉冠,蹬开鸟皮靴,金革带随手一甩,纵身想往水里跳。可是太黑了,只能从岸边一步步摸着往深处走。

    龙胆吓得发懵,一瞬间反应过来,抓起灯笼尽力举高,扯开嗓子大喊。

    “来人啦!小郡主落水啦!”

    李玙一步步往深里走。

    脚底硬邦邦的打滑,他趔趄过几次,所幸没有摔倒。就着越远越微弱的灯火,湖水平静的像一面镜子,只有偶然被鸬鹚扫起的涟漪。

    他心里发慌,两手胡乱到处摸,冰凉的水擦过指缝,什么也没留下。

    “卿卿……”

    他现在不得不喊了,一开始声音还小,后头岸上敲锣打鼓的人多了,还有人下水,他才放开嗓子。

    “卿卿不怕……快出来……”

    想到女儿才六岁,就要受这样的惊吓,又不像他当初,是偷偷练了好久跳水游泳,成心捉弄人,他就心痛的不得了。

    卿卿的脑子是块一览无余的草坡,杂花遍地,没丁点阴影。

    水很快漫过李玙的脖子,再往上是嘴,没顶其实他都不怕,再者这湖当初他叫人挖时就想好了,为怕小孩落水,专把底下铲平铺了石头,免得沉渣泛起。

    他胡乱想着,还是什么都没摸到。

    ——会不会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俶之前为吴娘子请封,李玙拒绝了,说,有本事自己拿,不要摊开手板问别人要一点芝麻绿豆的好处,这近乎于鼓励他争储,也可以理解为叫儿子上进。李俶今晚也用同样的话说卿卿,有本事自己拿,不要仗着父亲的疼爱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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