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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风枝惊暗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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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佩愣愣向四面看, 越看越觉得头痛欲裂。

    就凭春溪那瑟瑟发抖却不敢辩白的样儿,这里头就一定有什么,春溪就是那漏网之鱼。

    茫茫的湖心, 秋风萧瑟。

    就像开元二十四年,三王披甲闯宫那日一模一样。

    子佩张了几次嘴要说话都生生停下, 倏地一滴泪落下, 砸在杜若抓住她袖子的手背上,滚烫。

    “十月二十五是我生辰,你记的最清楚。我年年在裴府开宴,你不方便来,便次日约我玩耍。可你忘了,那年就是为了给我庆生,阿瑛才请鄂王、光王到太子院儿相聚。他喝了酒, 被人撺掇哄骗,脑子一热走了绝路……到今日已是整整九年!遇见春溪,就是他的冤魂,托我讨个公道!”

    杜若整个脑子炸开,挺直身体, 眼睁睁看着子佩起身, 把春溪两只细弱的手腕捏在一起,提小猫似的从地上扯起来。

    “良娣,良娣!”

    春溪吓坏了, 拼命推拒,被她死死拿住, 只能像个秤砣往地下赖。

    “我早不是良娣了!太子妃挂在房梁上晃荡的时候,你在哪儿?!她疼你,我去踹她的房门, 她反把你护在身后?!她养你干什么吃的?!”

    “奴婢知错了!”

    春溪头发散乱,眼眶通红,一个劲儿的嚷嚷。

    “是太子妃叫奴婢走的呀,她说她想岔了,被人骗了,害死太子了,她一个人的错一个人担着,不叫奴婢白白陪葬!”

    “那你……你?”

    子佩陡然意识到春溪话里有个天大的漏洞。

    她看向杜若,怕春溪语出惊人,坑害了杜若,向来机警的杜若却傻傻站着不回避。子佩只得推开杜若,痛心疾首地往春溪脸上扇巴掌,两下就把那张苍白的面孔打红了。

    “良娣……”

    春溪还是这么叫,身子扭了扭,挣不开子佩的蛮力,倔强又委屈地解释。

    “奴婢没撒谎。”

    “你给我间屋子!”

    杜若冷冷指向船尾,“你自去问话,没人偷听。”

    子佩旋即拖住春溪转向,边走边呵斥春溪。

    “不是我不饶你,老天爷不饶你。”

    两人进了舱房,杜若立即吩咐铃兰。

    “你,凤仙、秦二、长风,特别是卿卿,抱住别撒手,都去船头站着,叫我能看见。”

    铃兰道是。

    杜若匆匆把甲板上的人逡巡一遍,提起裙子凑到船尾小舱房的窗子底下蹲着,她太了解子佩大大咧咧的个性,绝想不到推开窗子盯着外头问话。

    果然,杜若才站稳就听见里头这么一句。

    “……太子前脚走,太子妃就觉得不妥,叫奴婢去追他回来。可是我们那个院子被人从外头落了锁,根本出不去。得亏有座‘忘忧楼’,是给太子妃看景儿的,奴婢就陪太子妃上二楼张望。果然没一会子,龙池殿来了一拨兵,正经八百的官兵,不是平日那种穿皮甲站班儿的,那群人全穿的锁子甲,神气活现,每人一样高矮,胳膊伸出来一样粗细,领头的扛面小旗,旗上单打个‘高’字。”

    ——那是高力士亲自差遣的北衙禁军!

    杜若下意识捂住嘴巴,颤栗着挺直腰背,听见子佩问。

    “后头呢?”

    “太子妃看见高字,吓白了脸,回头就推奴婢,叫奴婢趁乱从后门溜走。那日刚巧光禄寺派了两个人来,给太子妃量尺寸,预备来年春祭的冠服。太子妃叫奴婢跟他们走,只说是她胖了,要放些料子,叫奴婢去比给他们针线上的人看。奴婢六神无主,问出去后怎么办?太子妃说,叫奴婢钻空子走得远远儿的,千万别回来。奴婢不肯,太子妃拿金簪扎奴婢,又拿脚踹,后来把头上手上首饰褪下来,全揣在奴婢怀里……”

    “我不问你这些!”

    子佩蛮横地推攘春溪。

    “你方才说太子妃被人骗了,是什么意思?”

    一阵诡异的静默,房内半晌无声。

    杜若心焦,站起来戳破窗户纸往里瞧。

    春溪跪在地上,惶急地两手扒在子佩裙子上,抖着嘴唇,迟疑地问了一句。

    “良娣,忘了?”

    杜若皱起眉头,没想通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春溪转身往角落看,狭小的舱房堆满不相干的杂货。

    “良娣真不记得了?”

    她犹犹豫豫地,仿佛自言自语低声又问了一遍,把子佩问的满脸莫名。

    “良娣身边的沉星呢?怎么不在了?”

    杜若心口的一锅滚水瞬间冷却下来,子佩也变了颜色,但还是疑惑。

    “干她什么事?”

    春溪没说话,但眼底分明添了胆气,两手撑着默默爬起来平视子佩。

    “那日清早,是沉星来求见太子妃,说要密事要报,奴婢以为良娣又找茬儿,便拦在门口不让她进。”

    “那日我并不曾叫她……”

    “是吗?”

    春溪凑近她,分明质问,

    时日相隔太久,子佩想起自己从前悍妒泼赖的作风,大清早打发沉星去太子妃房里甩脸子,也并非做不出来。

    春溪见她不反驳,点头道,“可是太子妃偏偏让她进去了,两句话功夫,太子就砸了茶碗,再过会子她走了,太子气冲冲把金甲穿在袍子外头,提了把宝剑出门。奴婢吓坏了,不知他要行何事,可太子妃扶着他胳膊道‘君恩深重,二郎此去勤王,切莫顾惜性命’。”

    “勤王……?”

    子佩愣愣的有些发懵。

    她早就怀疑阿瑛没有弑父篡位的野心和胆量,可勤王从何说起?那天除了他们三个,难道还有别人闯荡了龙池殿吗?!

    “太子本已大步走到院门口,闻言回头拍太子妃的手,笑得眼带泪花,夸她道‘娘子深明大义,是孤的福分。那些事是孤做错了,请娘子放心,过了这一遭,惠妃再不敢无故欺辱你’。太子妃道‘何曾与二郎计较’,太子又道‘孤心里头装着娘子,好比真佛护体’。”

    他们夫妻肝胆相照,子佩听得揪心,不肯让这丫头看破了去,只问,“这怎么就成沉星欺骗太子妃了呢?”

    “良娣到今日还要与奴婢装傻?”

    春溪抬起头面对她,满面刻薄凶狠。

    “就是沉星说,有人行刺圣人,已把龙池殿当值的左骁卫调开了,匆忙从玄武门调北衙禁军恐怕来不及,唯有太子住得近,手里又有几十个人,能应急。”

    春溪说到这部分,目光忽然变得异常锐利,冷笑一声。

    “沉星出去,然后太子出去,然后高家军来,然后太子妃逼奴婢走。奴婢从狗洞钻出去,放心不下……回来时就见太子妃挂到房梁上去了!她两条细伶伶的腿子就在半空晃!”

    子佩本来不信,可是听春溪言之凿凿,正与那日她亲眼看见的场面一模一样。

    她浑身汗毛都立起来,张大嘴,难以置信地,警惕地,沉默地和春溪对峙,胃里酸水汹涌翻滚,忍无可忍的往下咽。

    “奴婢抱着太子妃的脚拼命往上托,问她为什么寻死,要死也该等着太子的准信儿!真不成了再死!可她说,她全明白了!沉星是来下套的!人家布了那么大的局,就为最后这一招。太子定然回不来,千错万错,都是她没有把好关,把你放进了太子院儿!”

    子佩听到这里,目瞪口呆,两腿软软的往下瘫,梦呓似的自语。

    “是这样吗?”

    船舱忽然剧烈的摇晃了一下,脚下地板嘎拉拉的倾斜。

    春溪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子佩仿佛被这意外惊醒,终于迸出来一句。

    “……你说我装傻是什么意思?”

    春溪把眼一横,凌厉的反问。

    “沉星这套鬼话,难道不是良娣教她的?沉星明明是忠王身边张孺人的侍女,从小就认得太子妃,所以太子妃才会给她三分薄面,允她进内室回话。她怎么会服侍了良娣?奴婢这些年思来想去无数遍,想不通良娣是怎么跟忠王搅和到一个碗里头去的?”

    子佩瑟缩了下,颤巍巍问。

    “你说的张孺人,是窦家那个……张秋微?”

    沉星是李玙送的没错,可那是为了教导她内廷的规矩与暗流。

    要没这么个人,她如何拿捏得住李瑛的性情,又怎能以区区良娣之位,逼得太子妃节节退步?

    自那年杨玉逼问出她成为李瑛妾侍的过程后,她也有些怀疑李玙是故意搅乱李瑛内宅,但要是连披甲闯宫都有沉星的一番做作在里头……

    ——那李玙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子佩吓得打摆子,惊诧李玙狠辣至此,又用心险恶,一环扣一环的,把沉星藏在她身边,以便关键时候递上那句性命攸关的话。她往后跌步,撞在高案台上摞着的木头椅子脚上,戳的后腰一阵剧痛,险些没站稳。

    春溪反而挺直了腰杆,不紧不慢地踱了两步。

    “这两年奴婢想明白了,这就是良娣下的套,闹得太子闯进龙池殿,得了个死罪。最后谁得利?可不就是忠王么?良娣,方才跟您一处坐着的那人,奴婢还记得她那张狐媚子脸。那年上巳节选秀,鄂王想纳她做妾侍,还没开口,已被忠王透给了鄂王妃。您是不知道,鄂王妃那个人,可比太子妃烈性多了,人家是醋坛子,她是醋缸!半夜能在被窝里把鄂王挠出一脖子血。鄂王被老婆打得没辙,躲到太子院,与太子一床睡……没您之前,他们两兄弟,太子妃与鄂王妃两妯娌,那是嫡嫡亲,抱着哭抱着笑,兴衰荣辱都一道儿。您行么?鄂王妃认过您么?光王妃认过您么?您别以为是您挑拨了太子妃与太子的情分,当真不是!”

    子佩扬手想打春溪的耳光,指尖颤抖着挥洒不出气力,唯有狠狠瞪视,明明心底狂怒已极,可那张常年养尊处优,因此线条愈发柔和的脸上,活活一副气哭了的模样。

    春溪皱着眉头看她,揣摩她到底知道几分,子佩抗拒地捂住脸,从指头缝里露出几声抽噎。

    但春溪还是生了疑心,“……莫非良娣不认识张孺人?”

    “我不听你胡说八道!”

    子佩从混乱的头脑风暴中扥出一根主线,看着春溪,眼里怒火大盛。

    “你个背主求荣的逃奴,身契还在呢,趁乱偷了太子妃的陪嫁,编出这套话来洗脱。你等着,我送你去宗正寺,让他们慢慢儿审你!”

    春溪怔了片刻,发疯一样扑上去!

    她撞得子佩太阳穴径直磕上破旧箱子的木刺儿,扎了个深深的口子,慢慢渗血出来流到面颊上。

    杜若在外看见春溪不管不顾的狠劲儿,也吓得打了个寒颤。

    春溪说出这番惊天之语,她意外,也不那么意外。

    这么些年来,线索星星点点冒头,从沉星与袖云的名字对仗,到李瑛死后沉星莫名其妙的失踪,再到李玙做事向来走一步看三步,送子佩进太子府,绝不止于挑拨争风吃醋,送个把柄给言官那么简单。

    要说方才春溪所言当中,最叫杜若意外的,倒是薛氏的痴情。

    即便被子佩夺去夫君爱重,真到生死关头,两人硬生生又凑成一对鸳鸯,倒把子佩衬托成了个多余。她放沉星进屋,李瑛便信任沉星说出的话,其实他信的不是沉星,而是薛氏与张秋微的闺中情谊。

    杜若失神的想,所以李玙这一计,是踩着张秋微与她两个人的密友而成,李瑛和薛氏死那日,他心里可有丁点歉疚吗?

    屋里,子佩早破过相了,并不在乎新添伤痕,悍然抹了把血渍,奚落她。

    “让外人审你就怕了?”

    春溪的嘴角抽了抽,奇怪地看她一眼,很是不解。

    “奴婢不信良娣还留着沉星的命。不然你俩那样要好,今日她为何不在?”

    “我撕了你这张狗嘴!”

    子佩一脚踹翻她,叉着腰吆喝。

    “我杀她干什么?通通都是你胡编乱造!她要死就是死在你这种人手上,我今日能把你翻出来,明日也能把杀她的人翻出来!”

    子佩不信春溪,杜若吊着的心放下半分。

    耳边轰隆隆响着子佩拳打脚踢的动静,春溪不是她的对手,再凶横,也不及子佩打小练熟。果然将门虎女,就算拨拉了好几年算盘珠子,子佩这份儿理直气壮,这份儿义正辞严,她无论如何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三庶人案在玄宗中后期的深远影响,堪称绵绵不绝,这件事至今篇幅最长的论文,来自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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