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恐怖小说 > 长安不见月 > 第351章 调角断清秋,一

第351章 调角断清秋,一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长安城人口过百万, 建有太极、大明、兴庆三座巨大的宫殿。

    其中独以兴庆宫人口最多,宫女内侍多达四五万,且靠近春明门, 能直接看见叛军焚烧城外千里平原的恐怖景象,消息也最灵通, 知道圣人弃城而逃。

    在春明门和兴庆宫乱成一团时, 位于太极宫的将作监、掖庭局、东宫等官署却还一无所知,风平浪静。

    铃兰早起从长史处领了活计,在院子正中架起竹竿,晾晒惠妃武氏的常服,一抬眼,见闻莺迷迷瞪瞪走出值房,她忙招手。

    “闻莺, 来,姑姑教你补衣裳。”

    闻莺乖觉走近,小心捧起明艳的鲜红衣料,手里看看,往脸上贴贴, 软腻的料子丁点儿不扎。

    “搁了十多年, 再好的料子也脆了,挂不住珍珠翡翠。你小心些,掉了什么仔细收起来, 还回尚衣局时,一根线他们都要仔细查验。别叫人污蔑咱们偷盗了。”

    “诶——”

    铃兰把衣角拈在指尖摩挲, 果然落下碎屑。

    当初惠妃死的何等突兀离奇,圣人又是何等凉薄寡情,短短一年就迎娶新妇, 还是父纳子媳。

    可是谁也没想到,惠妃的衣裳首饰却是不叫扔的,通通原样保存下来。

    天长日久,珍珠黄了,翡翠裂了,他再也不曾看过一眼,却以为如此这般,便是深情。

    闻莺把料子捋了一遍,心里有数,回房拿针线,还贴心的搬了一把藤椅摆在紫藤架子底下,笑向铃兰道。

    “姑姑坐这儿,免得晒太阳。”

    再从针线盒子里挑出兔毫针,穿上孔雀线,双手奉上。

    “料子脆,经不得大针,用这个刚好。破的那处虽是红色,可是旁边绣了朵幽蓝杜鹃,用孔雀线织补,更添个巧儿。姑姑你说好不好?”

    恰隔壁值房尚食局一人走过,见场面温馨,笑着打趣儿。

    “好,怎么不好?你姑姑收了你这么个乖巧的小徒弟,可真叫人羡慕!”

    闻莺满脸信赖,搬脚凳坐在铃兰下首,亲昵地往她腿边靠靠。

    铃兰笑着抹了抹闻莺的细辫子。

    小娘子入掖庭九年,已忘了良家子出身,举动满是家生奴婢的驯顺,生了一张肖似杜若,妩媚鲜灵的面孔,却丝毫不懂得以容色自矜。

    “早上收拾了这件,晌午睡个中觉,下午还回去换另……”

    才出值房的杜蘅看见这幕,眉头拧紧,走近提起衣料挑剔地看看,冷笑。

    “教来教去,就教了我女儿这些?你是教本事,还是哄她打下手?”

    铃兰烦闷地叹口气。

    杜蘅在针黹上很有两把刷子,自入了掖庭,谋得长史信赖,提拔到超群的位置上,寻常活计都不叫她做,专接疑难杂项。

    照理说,闻莺靠着这样阿娘,该有好日子过。

    可是杜蘅横挑鼻子竖挑眼,谋生的手艺不教授,待人接物也不筹划,由得闻莺胡闯乱撞,多吃许多亏,若非如此,铃兰也不会把闻莺收到门下。

    闻莺怕连累铃兰,忙起身比着手躬身。

    “阿娘,我错了,我这就去做贵妃娘娘的褙子,你别急,一会儿就得。”

    蝉声在耳边嗡嗡作响,铃兰听得心口发堵,忍不住拦她。

    “元娘子,闻莺三更才睡,眼皮子都熬红了。褙子我来做,让她歇一歇。”

    杜蘅执意不肯。

    “什么元娘子不元娘子?呸!你回宫多年,还以为你那旧主有本事接你出去?我就看不得你这副仰人鼻息的窝囊样儿,白教坏了我女儿。闻莺,过来!”

    闻莺怯怯靠近,杜蘅提起辫子使劲往脑后扯,模拟她竖起发髻的模样,手太重,疼的闻莺紧紧皱眉,却没敢说话。

    杜蘅侧着头端详一阵,不满道,“真是女大不中留,越长越不安分!”

    闻莺心知阿娘不喜她的容貌,满十六岁还不让她束发髻,一直梳着孩童的编发。掖庭人人见惯,不说什么,偶然她去尚衣局、尚食局跑腿,被人围着笑话。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闻莺努力隐忍,被杜蘅一巴掌抽在脸颊上,力度虽重,手势却熟极而流,连鬓角都没打毛。

    杜蘅扳着她的肩膀面向铃兰,展示鲜红的手印,气得铃兰闭了眼。

    ——嗖!

    突如其来,一根冒着火的羽箭扎上衣裳!

    三人都唬了一跳,尾羽上的火焰很快熄灭,可是整件衣裳冒出青烟,轰地烧起来,火苗舔上铃兰的手腕,她忙扔开。

    “姑姑,烧了要挨板子的!”

    闻莺扑过去捡,但火势正旺,顷刻间烧成灰烬,只剩下几颗翡翠珍珠。

    杜蘅顿了顿,回头望向半空,只见几百支羽箭在头顶织出密密的网,那幽蓝明艳的火光,好像上元节别致的烟花。

    她顾不得叫喊,推闻莺往廊下躲,铃兰跟上,气喘吁吁问。

    “谁敢闯宫?!”

    杜蘅亦是一头雾水,只摁闻莺在身后。

    乱哄哄的叫喊和脚步声从天而降,院子大门被人轰地撞开,几个拿□□穿金甲的兵卒冲进来,看见闻莺眼前一亮,伸手就来抢。

    杜蘅和铃兰并肩挡在闻莺前面。

    一个道,“快跑!”

    一个道,“去房里,拿刀子!”

    两人死命缠住几个兵,闻莺尖叫着逃开冲进值房。

    杜蘅才松口气,却见她倒退着一步步退了出来,原来另有一队人马从值房后窗翻进来,手里抓着几挂正在修补的后妃珠串首饰,嘿嘿笑着迫近闻莺。

    杜蘅心胆俱裂,大喊住手,自然无人在意。

    那边厢铃兰被人拦腰抱起,直接往地上摁。

    杜蘅头痛无比,顾不得哭喊,使劲挣开几双肮脏的手,捞起滚落的针盒,飞快朝欺负铃兰那人后脖子上狠狠扎过去!

    一声锐痛的大叫!

    那人回身,反手捂住脖子,甩甩头,凶狠地盯着杜蘅,堵住她去路。铃兰躺在地上,直着嗓子咳嗽,喘不上气,脖颈上两圈深红的指印。

    闻莺被人老鹰捉小鸡似的戏弄,哭着尖叫。

    “姑姑!阿娘!姑姑!”

    杜蘅急红了眼。

    打是断然打不过的,眼前人铁塔样身形,满身血污,凶光毕露,显见得经过一番激战才走到这里,正杀人杀到兴头上,别说寻常女人的厮打抓挠,就算砍伤他手脚,也未必肯罢手。

    杜蘅牙一咬,心一横,闭眼对着他猛撞过去。

    他猝不及防,歪了一歪,杜蘅也重重滚在地上,蹭破了半边脸颊。

    杜蘅挣扎着爬起来,舔着唇重重喘气,眼见铃兰整个人似乎都要崩溃了,一味抹眼泪,根本爬不起来。那头闻莺已被人扑倒,扯住袖管往怀里扯,闻莺又踢又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要如何是好?

    杜蘅急的嘴里发苦,忽见一道利落的白影从天而降。

    “放开她!”

    不同于杜蘅等色厉内荏的嚎叫,来人虽也是姑娘家,却底气十足,而且面孔雪白标致,身形潇洒,长发如儿郎般紧紧束在银冠中,更激起叛军的兴致。

    贼人眯一眯眼,松开闻莺,搓着手走向星河。

    “你是老皇帝的妃妾?这般美貌?怎的穿件白衣?听闻他喜欢丰腴妖娆的,大概冷落了你?走,跟哥哥吃香的喝辣的,众人尊你一声夫人。”

    铃兰膝行两步,爬到杜蘅身后,闻莺也战战兢兢靠过来。

    几个兵围成一圈,把她们困在当中。

    外头甬道轰轰跑过数百叛军,撵着宫闱局、内仆局慌忙逃窜的内侍们刀劈剑捅,尖叫声中几个人倒伏在院门口,身上流出汩汩污血。又有相熟的叛军探头到这院子,见几个小娘惊慌对峙的场面,笑了声。

    大群鸟雀在他们身后四散奔逃,啼声不绝于耳,却盖不住叛军嚣张的长笑。

    “别管猫儿狗儿,皇帝带着贵妃跑了,咱们撵他去!睡一回贵妃,牛皮能吹一辈子!”

    “女人又跑不了,急什么?他们把皇帝的内库房撬开了,奇珍异宝数不胜数,等晚间安郎官来,咱们就捞不着了,赶紧的!能装多少装多少。”

    “什么安郎官,已是登基了的大燕皇帝!”

    “对对对!这嘴顺不过来。”

    院中人盯着星河不放,挥手道,“你们先去。”

    星河目光灼灼,张开双臂,老母鸡般把闻莺等护在身后,沉着地与他商量。

    “要么一对一打,要么……”

    她陡然亮出匕首举高,寒光拽着众人的视线,忽地走势一拐,直奔闻莺狠狠扎下去,仿佛这一下就要取了她性命!

    “别呀——”

    杜蘅和铃兰同时尖叫出声。

    那叛军也动容,“慢着,哥哥陪你过两招就是。不过你输了,不能耍赖哦。”

    刀尖划着闻莺细白的脖颈荡开,星河踏前半步,冷笑道,“我输了,我陪你,陪完了再打,再输了,才轮到她们。”

    叛军看出她无非是要拖延时间,可他乐于享受猫抓耗子的过程,遂吐了口血唾沫,脱掉金甲扔在脚边,松松肩膀,向人道,“兄弟们坐着歇口气,待会儿再玩儿。”

    星河把匕首塞给闻莺,低声嘱咐。

    “瞪大眼睛看清楚我的动作,能学几下是几下,待会儿只要他逮住我,别犹豫,立刻跑,往三个方向,别聚在一堆。”

    闻莺哭着一个劲儿点头,想是恐惧已极。

    星河顿一顿,着意嘱咐杜蘅。

    “大堂姐,孩子总要死的,死在你眼皮子底下也没什么大不了,万一离了你反而活了呢?”

    杜蘅只在多年前生产闻莺的前后见过星河,再后来星河与杜若交往密切,她便有意疏远了,方才一打眼几乎没认出来。听了这话,杜蘅陡然想起宫人曾经提起,奉信王与王妃情意甚笃,奉信王一夜之间沦为叛国贼人,头颅挂在东市,王妃亦被收作宫婢,却不知孩儿流落何方。

    她抬眼颤颤询问。

    星河点一点头,嘶哑道,“没在我跟前,兴许是活了。”

    杜蘅热泪盈眶,胸膛剧烈起伏,喉管里又酸又涩,苦得她倒抽气。

    虽然知道此刻不宜拖延,她却还是紧紧握住星河的手不愿意松开。

    到这时候她才明白,纵然闻莺的一举一动像极了杜若,让她即便身在掖庭也摆脱不了长久的噩梦,但她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辱受伤,或是死于非命。

    不——她甚至受不了这帮禽兽用垂涎欲滴的目光看着闻莺。

    只要闻莺好好活着,哪怕拿她的命去填,也在所不惜!

    叛军吆喝起来。

    “磨蹭什么?不敢打就跪下好好磕个头,哥哥给你个痛快!”

    星河转过身,镇定地撸高袖子,分开十指插进发髻,刮着头皮捋顺头发,沉稳地仿佛将被放出栏拼死决斗的猛兽,微微前倾身躯,沉眼死死盯着对手。

    那眼神里浓烈的轻蔑与桀骜,叫从范阳一路杀将而来,满手血腥的叛军,也在刹那间感到胆怯!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活的像星河一样痛快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