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虚空之境
“你是谁”
她抬手摸了摸蓬松的头发，连发尾都是干燥的，不沾一点水渍。
他没说话，仍是姿态闲适地沏着茶，眉目间尽是温和。
雪白的衣袖摇曳之间，一点红意乍现，衬着肌肤更显瓷白。
戚容端起瓷杯，纤长的睫毛低垂拂落，遮住眸色。
这是……血玉珠链。
西域人。
他是来自古老的西域。
她的国度。
不知他是有意将它显现，还是不经意。
“你…”
“施主，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知，我知，便足矣。”
静缘大师打断她的话。
戚容摩挲着杯沿，淡声道：“大师，不知故土可还安好。”
“古往今来，国度兴衰乃是常态，前尘往事皆为过去。”
她不再出声，低眉安静地品茶。
都过去了吗？
可这一切，在她看来是那么的不真实。
她本不该重生在异世。
西域历代祭司神魂消散，灰飞烟灭，为何只有她……
还有面前这个奇怪的人，他是普通的族人，还是…某个陨落的先祭司？
和她共同出现在这个世界。
“这一世的相遇，皆是他所求。”
“我尚有一魂依附于你，才得以存活。而今，我命数已尽。”
静缘大师出声道，随后露出一截皓白手腕，摘下那串珠链。
递到戚容手中。
珠链离开他的身体后，他的身影肉眼可见的变淡，甚至慢慢消散开来。
“你们的路还很长”
“去吧，他在等你”
直至最后，他变幻成最初的模样，一袭白袍，白发垂地，容颜惊绝。
戚容的脑中忽然就浮现起前世母后所说的话。
“容儿，那是上两代的大祭司。”
“他天资卓越，是天生的修炼之人。”
“阿瑜，阿瑜……”
是他。
他跟着自己一同来到了这里。
他……
前世母后虽未点明他的身份，但她心中自是有几分猜测。
戚容望着静缘大师近乎透明的身影，声音很轻很淡，像一抹云雾。
“父君”
他微微睁大眼睛，随后弯起唇浅笑，眼神温柔地凝望着她。
发出一声叹息，“容儿，去吧”。
戚容伸出手想抓住他，可扑了个空，他像阵云烟一样消散了。
珠链孤零零地躺在她的手心里，鲜红似血。
沉寂片刻，她将珠链戴到手腕上。
往那间古色古香的厢房抬步走去，她感受到他的气息了。
他在里面。
明明只有几步远，可她却像是走了千万里那般漫长。
手指搭上厢房门，停顿几秒后缓缓用力推开。
幽远深沉的檀木香萦绕在鼻尖，沉淀着古久的韵味。
她跨过高高的门槛，眼神微微凝滞。
木门在背后悄然合上。
角落锡鼎青烟袅袅，几缕光线黯淡地透过窗扉洒进屋内。
桌台上的佛像栩栩如生，每一丝神情都雕琢得如活佛现世。
屋里正中央摆放着两座冰棺，金色流光徐徐跳跃。
戚容的视线落到其中一座冰棺上。
绝丽美艳的红衣女子，安静祥和地闭着眼躺在里面，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之间，肤如凝脂。
她像一个陷入沉睡的睡美人，等待着心爱的王子将她唤醒。
那是戚容前世的容貌。
如今竟是幻化的一模一样，逼真到……连楚衍都分辨不清了吗？
戚容盯着冰棺里的女子，忽然轻笑出声。
不，他还没那么愚蠢。
不至于连区区幻象都分不出。
她走到另一座冰棺前，男人面容绮丽妖冶，穿着一身精致的黑色西服，领口系着酒红色领带，高贵又优雅。
搭在腹间的那双手褪去了黑皮手套，露出修长如玉的手指，指缝间露出一抹白玉。
腕骨线条精致，顺沿到衣袖里面。
戚容注视着他许久，轻轻抬起指尖，触碰到冰棺外的那团金色光芒。
结界像是一圈水波荡漾开来，轻盈跳跃的幽火仿佛见到了喜爱的玩具，亲昵地蹭着她的手指。
化作赤金蝴蝶缠绕飞旋在她周身。
而她的身体里也飞出一团团火红炙焰裹挟着白色金光，与那些蝴蝶飞舞缭绕。
两火逐渐融为一体，盛放出美丽的花火。
戚容垂眼凝视着停落在指尖的一只灵蝶，手腕轻轻翻转，蝶翅翻飞，簇拥起点点星火。
是了。
她知道了。
这是……
楚衍的元神。
前世，她的宿命终是神魂俱灭，没有轮回，没有转生。
是他用自己的一半元神将她的魂识聚拢，重聚一体。
他们共同堕入虚空，他被卷进异世。
而那一半元神带着她虚弱的魂魄穿过虚空寻找他，坠落在这个世界。
他与她共用一个元神。
但，这不足以支撑他们一起存活下去。
她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他为她逆天改命，也必定要承受后果。
他们的生命此消彼长，直到一方彻底衰竭死亡，元神归位，另一个人才能活下去。
他是在借那白玉燃烧自己的元神。
这半块白玉，不是她前世的那块。
是他用灵力融成的元神玉。
他知道，她也来到了这个世界，所以……一直在用血养玉，确保她的生息。
直到这具和她前世相同样貌的肉身出现，这会加剧她的魂魄消散，削减她的生命力。
但楚衍不敢毁灭这具肉身，它所蕴含的灵力能滋养小嫣，修复她的灵魂，不然小嫣在这个世界很快就会死去。
肉身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摧毁伤害戚容的魂魄，可它不能被摧毁，它有她一部分的魂魄，她会因此受伤甚至消亡。
它需要强大的元神来镇压，用以心血养身，她才不会被杀死。
而楚衍的血肉神魂，则是最好的温床。
“真是个傻子”
她俯下身，指尖抚过他苍白冰冷的容颜，勾勒着他深邃俊美的轮廓。
他的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或许她早该想到，他愈发虚弱，体温冰凉，到最后的不能见光，需要打着黑伞来见她。
他的影子消失不见，是因为他的魂魄在逐渐被吞噬，尚存一缕残魂在支撑着他。
戚容的手指慢慢下移，划过他平静的心口，这里没有心跳。
掩藏在布料之下的，是道道划在胸口处的可怖伤痕。
往下是他交叠的双手，他的手型很漂亮，骨节修长，里面有一层薄薄的枪茧。
每次抚摸过她的肌肤，都有种颤栗的感觉。
她翻过他的手背，卷起黑衣袖口，露出皓白手腕上狰狞的伤疤。
柔软的指腹细细触碰抚过微凸起的伤痕，她拿起他放在掌心的半块白玉，摩挲着上面镌刻的纹路。
金龙与凤凰。
她凝视许久，缓缓直起身。
看向另一处冰棺里的女子，眼尾上挑，显出一点张扬的意味。
那就让她试试……
他不敢做的那件事。
不破不立。
莹白指尖腾然窜出一团猩红烈火，如炽热绽放的花瓣，飞绕至冰棺上方洒落朵朵赤色火焰。
烈焰落到女子身上燃烧起来，熊熊赤焰染着诡异的猩红之色。
火光掠过女子绝艳的眉眼，窈窕婀娜的曲线，将她吞噬包裹。
耀眼的火光映照在戚容的侧脸上，打下幽幽暗影。
苍茫烈火之中，一团莹莹白光徐徐升起，散发着柔玉光泽。
火焰化作一只只赤红的蝴蝶将它托飞到戚容掌心。
她翻转着手腕，那团白光也随着她的动作荡漾。
戚容点了点那团光芒，白光褪尽，渐渐显露出白玉的样貌。
她垂下眼睫，拂落一层朦胧的阴影。
原来是它。
前世的那枚，祭司白玉。
它化作了她的样貌，带着一分散落的魂魄来到这里。
这枚玉佩所含的灵力能帮助那个孩子修养魂魄。
它是最好的滋养魂魄之物，也是她和他的坟墓。
戚容低头摸上手腕处的血玉珠链。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转机。
灵力凝为锋利的光刃，慢慢划开掌心。
滴入那血玉之中，泛起艳红的光泽。
金红蝴蝶扑闪着美丽的蝶翅，尾端荡开点点莹碎火星。
天边尽头涌起金光，自苍穹而下。
绵延幽长的山谷中红光跳跃，蔓延至整座山头。
寺庙里的钟鸣声渐息，诵经的僧侣们抬头仰望这片诡异天象。
空旷之地似有凤啼响起，一道燃烧的凤凰烈火划破长空，直飞苍穹。
染得云雾绯红，若血红滚滚。
漫天金光溢起，龙鸣破开红雾。
站在高处的住持身着一袭橙黄袈裟，扬起宽大的袖袍，朝天双手合十，垂首行礼。
“虚空之境终是被打开了……”
此行漫长坎坷，望缘者来世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