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傅项明很少见傅追发火, 但每次都给他的印象都足以刻骨铭心，于是这会儿当即便被吓得噤若寒蝉，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等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 他才后知后觉感到委屈。
——回国连个接机的人都没有, 还是他自己从机场打车回来, 本想找小叔抱怨两句, 结果小叔竟然在若无其事地跟情人亲热, 全然把他抛在脑后不说, 还骂他……
傅项明越想越觉得难过，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被他小叔这么忽视过。
以前傅追哪怕再宠爱情人，也从来没有越过他的时候, 更别提还因此教训他……傅项明抿了抿唇, 看来那个新欢的确跟姜淳说得一样, 不是个省油的灯, 怪不得能让他小叔连五年情分都不顾，就这样将逢秦哥扫地出门。
思及陆逢秦, 他不禁有些心绪复杂。
三年前，当时还在上高中的傅项明初见陆逢秦时，是在一个雪后的黄昏。
他放学回到家，像往常那样莽莽撞撞地冲进门, 刚想要去寻傅追显摆一下他在篮球赛上的精彩表现, 结果跑到一半却忽然间顿住了脚步。
相隔不远的屏风后，他隐约瞧见一个男人正以一种恭敬而隐忍的姿态给他小叔沏茶，那模样就像怀揣满腔抱负，却又被迫以色相侍奉君王的臣子，傅项明当时就被男人那种矛盾而忧郁的气质吸引了。
后来这种好奇逐渐发酵成了情愫，但奈何陆逢秦是他小叔的情人, 傅项明也曾为这段无望的暗恋痛苦过，甚至叛逆过一段时间，嚷嚷着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但最终因为遭受到傅追的无情制裁而作罢——在被切断生活费而跑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没日没夜地值了两天班后，他灰溜溜地回家给他小叔低头认错了。
总之经过这么一场闹剧，傅项明终于老实下来，随着时间推移，他也不再执着于这段年少时的悸动，但这不妨碍他依然将陆逢秦视作白月光，期望对方能获得幸福。
因此对于傅追另寻新欢这件事，他虽然觉得小叔太过薄情，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毕竟逢秦哥本来就是因情势所迫才会出卖自己给他小叔做情人，这些年肉眼可见在他们傅家过得并不快乐，如今被他小叔厌弃，大概也算从另一种形式上得偿所愿了吧。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就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越星垂的存在了。
说起来，刚刚越星垂的面孔一晃而过傅项明没能看清，却总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回到卧室后他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在打开手机翻到学校论坛时猛地翻身坐起。
盯着首页飘红的各学院系草鉴赏贴，他点进去一眼便捕捉到了那个穿着工装裤坐在画板前认真调颜料的男生，而下面的标签上写着：xx届艺术设计学xx班越星垂。
对啊！傅项明一拍大腿，他怎么忘了！越星垂——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也是小他一届的学弟，刚大二就拿了许多含金量甚高的美术类奖项，校内还拉横幅庆祝过，再加上长得帅，学校论坛里甚至有讨论他的专楼，里面全是舔颜值和膜拜大佬的赞扬声。
不过大概从上个学期起，学校里关于他的流言蜚语突然多了起来，帖子里也开始乌烟瘴气——有人传他是有钱人家的私生子，有人信誓旦旦说看见他经常出入一些风月场所，还有人说他被老男人包养……
掰扯到这傅项明人傻了，心想不会吧，不会吧……难道其实包养他的“老男人”就是我小叔？什么叫吃瓜吃到自己家头上啊？
而更让傅项明感到惊悚的是，他慢慢想起了临近放假前的事——当时他正收拾行李准备考完最后一科就马上跑路，结果室友突然跑过来告诉他：隔壁艺术系的六号男寝这假期要整修，可能到开学时也没办法完工，所以这栋楼的学生会暂时分配到各学院人员有空缺的男寝挤挤，而很不幸他们寝室就在其列，只等下次开学新室友就拎包入住了。
而那个新室友就叫越星垂。
而他之所以会知道对方那么多八卦，也是因为室友在他收拾行李时一直充当背景音在念叨。
傅项明感觉他的世界崩塌了——所以，这个即将成为他室友的、绯闻缠身的、传奇系草学弟，早上正光着膀子在他小叔的卧室里汪汪叫。
一口老血涌上喉咙，傅项明绷不住了，为什么一夜之间他的生活就变得如此狗血荒唐，不！他不同意！正当他要打开窗户对着刚刚升起的骄阳嘶吼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了，阿姨招呼他下楼用早餐。
“我不去！”傅项明激动道，一想到要跟他小叔的新欢同桌吃饭，而这个新欢还是他的学弟，他就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不要闹，项明。”阿姨催促道：“先生已经在楼下了。”
“………”傅项明登时就像被拿捏住喉咙的鸡崽子那样没音儿了，到底刚被傅追骂过，他一时半会儿不敢太任性，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下楼了。
来到餐厅，傅项明发现尴尬别扭的竟然只有他一个人，越星垂正对着餐盘露出一副八百辈子没吃过饭的兴高采烈的样子，而傅追更是在阳光下像副油画般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食物，表情泰然自若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最关键的是这两人间的氛围竟然融洽得过分，丝毫没有因为他的缺席而产生任何空隙，完全是那种严丝合缝不容外者插入的亲密感，这让傅项明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他憋着口气，走到正胡吃海塞的越星垂跟前，不怎么客气道：“你坐了我的位置。”
“嗯？”越星垂嘴里塞满了食物，闻言愣了下，紧接着立即站起来爽朗地笑道：“啊，这些日子我陪哥哥吃饭都是这么坐的，我以为没什么讲究呢，想不到你在意这个，真是不好意思啊……”
傅项明：“哦……”
虽然对方很客气，但这种隐隐不对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傅追便对越星垂道：“过来坐我身边。”
说着不咸不淡地瞥了傅项明一眼，后者自知理亏地瑟缩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傅追在警告他，毕竟在客人已经落座开始用餐后，还跑去打扰提出换座，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哪怕对方真的坐错了位置。
可是……他瞪向越星垂，这家伙又不是客人！
“好耶！”然而越星垂对他饱含怨念的视线视而不见，欢呼雀跃地端着饭碗跑去了傅追那侧。
可恶。
他这么豁达倒衬着自己像坏人了，傅项明很糟心，有点怀疑地心想越星垂在学校里也是这种阳光活泼的性格吗？该不会是在他小叔面前装出来的吧？毕竟他一直觉得那种浑身艺术细菌还被评为系草的人，应该是目中无人的高冷男神类型才对。
“尝尝星垂的手艺吧。”就在傅项明暗暗腹诽的时候，傅追淡淡开口道：“今天的早餐是他做的，你们是同龄人，以后在同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要好好相处。”
这下可触及到傅项明的痛处了，憋闷道：“小叔你还知道他是我的同龄人……”
傅追闻言停下切割牛排的动作：“你想说什么？”
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傅项明硬着头皮道：“哪有叔叔找侄子的同龄人做情人的！你让我怎么和他和平共处！称兄道弟吗？”
越星垂无辜地眨着眼睛：“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啊。”
傅追更是不以为意道：“你以前和陆逢秦是怎么相处的，换做星垂来也没什么不同。”
傅项明登时反驳道：“那怎么能一样？”
“哦？有什么不一样？”傅追眼神探究地注视着他。
傅项明霎时哑口无言，他总不能当着他小叔的面承认他暗恋过陆逢秦吧？因此只能破罐破摔地戳穿事实道：“他是我同校的学弟，而且开学后还要跟我住在一个寝室！”
“啊！503是你们寝啊？”越星垂在旁惊喜道：“那这不巧了吗！要不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他美滋滋地感慨道：“唉，这可能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吧，我无论如何都是要跟哥哥藕断丝连的……”
他是高兴了，傅项明抓狂了，喊道：“不！我不接受！这世界上哪有跟叔叔的情人一起念书的道理啊！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还怎么——”
咣当！刀叉被扔进瓷盘里的声响传来，傅项明话说一半登时吓得戛然而止，就见傅追坐在主位，用前所未有地冷漠目光审视着他：“这世上也没有侄子上赶着接济叔叔前任情人的道理，你不也是照样做了？”
傅项明霎时呆住：“小叔你知道……？”
“六千万。”傅追笑得充满讥诮，其中有对傅项明的，也有对自己的：“你是不是当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我不是……”傅项明既羞愧又惊慌：“我只是想这六千万对于小叔来说不算什么，但却能帮忙解决逢秦哥的燃眉之急……”
“你是圣母吗？！见谁可怜就要散尽家财去施舍？你有那个能力吗？”傅追厉声打断他，接着冷笑道：“这六千万要是你赚的也就算了，偏偏是从我的口袋里掏出去的，替我慷慨解囊……你真说得出口，实在是这些年我把你养的太好了。”
“我……”傅项明面红耳赤，他的确是被养得太娇惯了，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金钱在他眼里已经成了无意义的数字，可谓是真真正正的视钱财如粪土，就算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一时半会儿还是转不过弯来，小声辩解道：“逢秦哥那么高傲的人，委屈自己没名没分地跟了你五年，难道小叔你就狠得下心看他落难吗？”
“高傲？落难？”傅追气笑了，招呼管家道：“于叔，把这些年记得账拿来。”
“是。”管家应下，匆匆取来一叠厚厚的纸张递给傅追，后者接过来压根没翻，直接劈头盖脸地朝傅项明砸去。
“瞧瞧，这就是你出淤泥而不染、一直标榜自己清高的逢秦哥这些年遭受的‘苦难’！”
傅项明整个人都被砸懵了，他已经预感到即将有什么颠覆他认知的事情要发生，半晌才颤抖着手捡起那一页页记录——房产、资源、扶持给陆家的项目、支撑工作室的笔笔转账……每一行每一句都像火辣的巴掌狠狠抽在了他脸上。
逢秦哥……这些年竟然从他小叔那里拿走那么多东西吗？傅项明只是天真，并不是真的傻，陆逢秦平时在他面前总是做出一副备受胁迫的隐忍模样，可接受起这些好处来却又丝毫不手软，怎么想都是又当又立的行为。
傅追见他那副傻愣愣不可置信的模样，实在是恨铁不成钢：“我真是把你养得太好了，导致你连这点识人之明都没有，你当陆逢秦是什么清高的人物？他要真有骨气，守着清贫也不是过不下去日子，还能成全了他清清白白的操守，可他偏要吃我这口软饭，你到底觉得他高傲在那里？”
“对啊！”越星垂趁机附和：“而且陆劳斯只是家里公司濒临破产罢了，我可是都沦落到流落街头睡狗窝了啊！明显我更需要这口软饭好吧！”
傅项明：“…………”我求求你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他羞惭地抬不起头：“小叔，对不起……”
傅追不欠陆逢秦的，他也不该拿着他小叔的钱施舍人情——这些傅项明倒是清醒地意识到了，可内心其实还没完全放下对陆逢秦的记挂，至少想求着傅追以后不至于对人赶尽杀绝，只是在这个当口，他不敢说出来。
而傅追也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揉着额角道：“你这些年是怎么想我的……之前我只是略有猜测，但今天，我大约都知道了。”
傅项明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越星垂便体贴地给傅追倒了杯热奶递过去道：“别生气了哥哥，对身体不好，你要这么想啊……现在大侄子年纪还小，难免有受人蒙骗糊涂犯错的时候。”
傅追接过玻璃杯微抿了一口，闻言眼眸低垂，靠在椅背上指腹摩挲着杯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啊小叔！”见他的态度有所松动，傅项明连忙顺着越星垂的话恳切道：“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
他渴望着傅追能够像以前那样对他心软下来，却不想越星垂又道：“唉……不过错了就是错了，不管怎么样哥哥都受到了伤害，虽然我知道在这个家也轮不到我来说什么……可是我还是真心为哥哥感到不值，好想把我对哥哥的心疼都分给哥哥的身边人，让他们多关心哥哥一点……”
说着鼻尖一抽，趴到傅追膝头磨蹭起来，傅追被他那副招人疼的模样哄得眉眼略微舒展，抬手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接着自嘲般地笑笑：“当然不值，我把他千疼万宠地养大，结果到最后却还比不上外人在他面前装两下忧郁。”
“小叔……？”傅项明欲哭无泪，搞不明白怎么越星垂刚开始好像还在劝的样子，后来明明说得也都是心疼他小叔的话，按说气氛应该好起来，怎么突然状况就急转直下，比刚刚还要恶劣了呢？
但是让他更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越星垂苦恼地闷声道：“真想替哥哥排忧解难啊……可是我又没什么好主意，只能想到要是大侄子也像我那样……住过狗窝尝过挨饿的苦，以后是不是就能体谅哥哥了？”
什么！？打死傅项明也想不到越星垂看着浓眉大眼的还有这种毒计，他暗暗祈祷着想，不可能，他小叔那么疼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你倒真跟我想一块去了。”傅追却宠溺地用手指顺了顺越星垂的发丝，做出了最后的宣判。
傅项明的灵魂在这一刻离体，眼前这一幕如此有既视感以至他突然毛骨悚然地想起——他们富二代圈子里有个亲妈死得早的小伙伴，而在他的描述里，他爸后娶的小妈，平时在家里貌似就是这么煽风点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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