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开学前三天，唐枳因为工作关系，提早从路槿橙家回了学校。
开学第一天，她去罗江伟办公室交差，倚在围栏旁抽烟。
“你参赛作品做的很好啊。”罗江伟笑眯眯地喝了一口枸杞茶，“难得周玲竟然同意你参赛。”
唐枳小半个月没抽烟，抽完一根后又点了一根，吹散面前的氤氲说：“谢谢夸奖。”
罗江伟放下茶杯走近她，笑容灿烂地说：“据说，你在追大一服装系的酷妹？”
唐枳睨他一眼：“不好奇是不是会死？”
“哟哟哟，说一下都不行了。”罗江伟拍拍她，“路槿橙的作品看了吗？”
他示意她进办公室，然后打开了电脑。
……
“我似乎磕到了。”邱叶望着面前的场景，伸手抓住江米，“我真的磕到了！”
江米在喝饮料，被她一抓洒了满手，她稳住邱叶：“我也一样……你能不能别晃悠！”
图书馆的书柜被挪了大半，中间专门放各个系最终的参赛作品，唐枳的《南橘》摆放在正中央，因为过于精细，几乎一进门就能望见。
而这座精挑细琢的巨大雕塑旁，是服装系的作品，作者是服装系一班路槿橙。
大多数人或许都见过冬季的橘，甜美多汁，金灿灿如灯笼，但一定没有见过盛夏的枳。
枳的颜色是青黄色，不比偏橙红的橘子与橙子，它的颜色极为浅淡。
所以这条长裙是轻浅的黄，零星绣了橙红的吊坠，裙摆极为大胆地折起小半，镶着橘色的珍珠，每一个颜色都意想不到，组合起来又仿佛能闻见橘味清香。
陈楚宁满眼羡慕：“作品名《北枳》，好家伙，这俩搁这隔空秀恩爱呢？”
“信我，她俩是没有商量过的。”江米大力吸了一口手里的饮料，“这是双向奔赴啊！”
“什么奔赴。”
唐枳的声音插-进来，几个人回头，她双手插在卫衣兜里站在身后，大概是刚忙完，本来披散的卷发高高扎成马尾，像一朵精致的玫瑰花。
“说你和橙妹呢，双向奔赴！”江米指着身后的长裙，“你不知道吗？”
唐枳当然知道，罗江伟给她看的时候她盯着电脑屏幕愣了整整五秒。
原以为此生孤独长命，却仍能有幸与她同行。
唐枳看着自己作品旁丝毫不被压下风头的浅色长裙，慢慢加深笑意。
“所以。”陈楚宁认真严肃地挡在她面前，开口道：“今晚烤肉不见不散吗？”
邱叶反对：“别吃烤肉了，我都上火了！吃点正常的好吗！”
因为刚开学，南大还没门禁，学校附近不管是餐馆还是网吧都集满了人。
“我吐了，自助餐都这么多人的吗？”李思月拿着排位票哀嚎，对面的餐厅甚至连柜台都看不见，只能听见一个喇叭声在一个个叫号。
唐枳坐在椅子上剥糖吃，路槿橙坐累了，把椅子让给了黄依然，站在一边看唐枳吃糖。
“快了快了。”黄依然举着手机看小程序，“就差三张桌，我们就能吃上晚饭了！”
李思月用小票扇风，冷笑道：“四点钟排到六点半，那可真快。”
路槿橙惊讶：“你们四点钟就来了啊？”
她去看唐枳，她在微信上告诉她的时候就已经六点了，所以她其实也才等了二十分钟。
唐枳将垃圾丢到一旁，平静地说：“站久了腿疼。”
“呵呵。”邱叶作势要揍她，“那你怎么不说我们！”
唐枳想开口，被另一个声音盖过了。
“路槿橙？”
人群里小跑过来一个穿着棒球服的男生，五官寡淡，表情透着兴奋：“真是你呀？听说你考到了南大，怎么把我微信删了啊？”
路槿橙声音和表情一样冷漠：“好久不见，宋远。”
宋远嘿嘿一笑，靠近一步说：“同学聚会你怎么不来？还删了我微信。”
路槿橙耳朵还戴着耳机，不咸不淡地开口：“我和你没什么好联系的。”
“别这么说嘛！”宋远作势要拉她，唐枳站起身，竟比他还要高一点，女生扎起马尾后扫去了原本就不多的温柔，显得气势更足了。
她是笑着，眸光却寒冷锋利：“有事吗？”
宋远没想到路槿橙不是单独一人，眼前女生的脸过于漂亮，像要侵蚀人，他看了她好久，笑着问：“这位姐姐是？”
路槿橙从后面走上前和唐枳并肩，皱眉说：“关你什么事？我和你没什么好联系的，三年前我就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们要吃饭了，你赶紧走吧。”
李思月见唐枳目光沉沉，赶紧上来劝人：“到咱们了，进去吧！这位同学，你也走吧。”
宋远被走过来的邱叶和江米刻意挤到了一边，他面上还带着笑，去看路槿橙的背影。
唐枳坐下后用目光询问路槿橙。
“以前的高中同学，追了我三年。”路槿橙满脸不耐烦，“烦死了，一直持续骚扰。”
邱叶已经烤上了第一片肉，厌恶地皱眉：“也是有病，明明拒绝了还穷追不舍。”
唐枳开了可乐递给路槿橙，开口道：“不止这些吧。”
众人不明所以看她。
“他是不是堵过你，还当众告白过？”
路槿橙捧着可乐罐子，默默点头。
唐枳冷笑了一声。
李思月钦佩地看她：“这你都知道？牛x啊！”
唐枳将一块肉随意丢进火锅里：“所有男的都是这一个套路。”包括骚扰胡暮湾的那几个。
路槿橙沉默地喝可乐，别人不知情，她是知情的。
邱叶见气氛沉下来，忙举着筷子说：“哎呀哎呀！别为了这些人影响心情，我订了九点的ktv，等会儿吃完就去呀！反正没有门禁，明天也没课，橙妹，你有课吗？”
路槿橙咬着吸管摇头：“这周就后天有一节。”
“那就好办啦！”江米撞了一下唐枳，“别被破坏心情，今天高兴点嘛。”
唐枳吃了一口烤肠，见路槿橙像小狗一样嗅面前的火锅烟，慢慢蕴出笑意。
七个人出门时都是一副吃撑的模样，陈楚宁要吐不吐地扶着路灯：“救命，邱叶，你后来就不该拿那么多，撑死我了！”
江米撑得发晕，赞同道：“不吃又浪费，吃了就撑死，ktv不远，走过去消化一下？”
路槿橙弱弱举手：“我同意。”
夜晚的路灯散发暖黄的光照耀在路面，以及女生们吵闹的身影上，灌木花丛映出斑驳，静静被微风吹动，连着那些斑驳一起晃动。
邱叶和陈楚宁在前面互相挤对方，邱叶笑声穿透整条小道：“哈哈！陈楚宁，你不行！”
陈楚宁去扯她的短发：“再来再来，我刚刚没准备好！”
江米一左一右挽着黄依然和李思月，冲前面两人喊：“我看你们再跑就要吐出来！”
黄依然捂着胸口说：“我觉得我马上要吐出来了！”
唐枳和路槿橙并肩走在最后，笑着接了她的话：“吐吧，唱歌吐出来就不雅观了。”
黄依然很受伤地回头：“唐枳！你没有心！”
“她有，都给橙妹了，没你份而已。”
路槿橙忍着笑看黄依然去追李思月，两人的身影在灯下跳动，她又将目光收回，低头去看自己与唐枳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唐枳侧颜也包裹了一层暖色，看过来时带着数不尽的温润。
她手上的伤好了许多，怕工作时候被石膏的碎片沾到，所以还包着纱布，只露出五根细长的手指头，路槿橙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轻轻勾住她外露的尾指。
两人就这样走了一小段，路过一片黑暗无灯的灌木时，唐枳不动声色改变，那粗糙的纱布摩擦路槿橙的掌心，带着软热，原本只是勾了尾指的两人变成手牵手。
在这黑暗的沉默中，她们像走了一个世纪，长夜漫漫，长风戚戚，心照不宣的爱意像月光倾泻，只是不可说，不可望，这偷来的旖旎抚平了山海，跨越了时光。
邱叶和陈楚宁站在ktv大门口叉腰催促道：“快点儿啊！还差五分钟就九点了！”
唐枳面色如常，拍她一下：“急什么。”
“她迫不及待展露歌喉了。”陈楚宁大笑。
“喊酒吗？这有几个能喝的啊，唐姑娘不算，我才不跟她喝。”
唐枳一脸无所谓：“喊吧，再喊两瓶大果汁。”
女生们点完喝的一个个去找房间，路槿橙凑到望着远处发呆的唐枳身边：“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唐枳往房间方向抬腿，“走吧。”
邱叶已经在小舞台上唱大半首了，推门的瞬间唐枳和路槿橙都被震得齐齐眯眼。
江米捂住耳朵：“天啊，第一首唱《战争世界》，我看她嗓子不用要了。”
邱叶握着麦克风声音巨大：“哈！禁止说我坏话！”
唐枳把果盘放到路槿橙面前，自己用牙签扎了个葡萄吃：“去点歌。”
她知道路槿橙一定能惊艳全场。
邱叶下舞台后，路槿橙红着脸站上去，她的光彩在接过话筒的时候全然绽放。
“《兰亭序》啊？？”李思月听前奏认歌，“这歌老难了。”
唐枳眉眼带笑看台上的女生，她的发被七彩摇曳的闪灯照出光圈。
路槿橙握住话筒的手纤细瓷白，澄澈双眸注视前方的提词器，在她发出声音之前，所有人都会以为她声线温婉，却不曾想过她身体的爆发力和穿透的嗓音。
“我靠！”黄依然开酒的手停住，满脸震惊，“橙妹牛x！！”
“牛x。”邱叶呆住，这里唱歌最好听的原本是她，现在被活生生吊打。
路槿橙乘着歌曲间奏空隙直接点名：“唐枳，来唱歌。”
李思月一口酒全喷出来，笑得很损：“你认真的吗？”
唐枳凉凉瞧她。
江米和陈楚宁笑成一团：“哈哈哈哈！橙妹啊，今天日子这么好，别为难她。”
唐枳：“……”
她喝了一口酒，掏出烟含在嘴里，点燃。
路槿橙恍然大悟：“噢~唐枳，你不会是五音不全吧？”
“你高估她了。”邱叶乘机损人，“她压根没音，哈哈！想不到吧！”
唐枳拿葡萄扔她。
路槿橙也跟着笑，嗯，看来上帝还是公平的。
她连续唱了三首后让位置给江米，下来中场休息，和陈楚宁几个玩游戏，喝了满肚子果汁。
“不行，我要去厕所。”
路槿橙侧着身子挤出门，唐枳拉住她：“大的还是小的？”
“……”路槿橙觉得她离谱，“你……你说啥？”
黄依然看唐枳：“不是吧你管这么严的吗？上厕所大小也要管？”
路槿橙憋不住了：“小的小的，我去了！”
唐枳点开手机按了闹钟，五分钟倒计时。
陈楚宁伸过脑袋：“你这个占有欲和掌控欲是不是有点过分？”
路槿橙跑到厕所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唐枳莫名其妙，上厕所大小都要问！
她心不在焉地起身冲厕所，在开门的一瞬间，有人冲进来，将她死死按在墙壁上。
“路槿橙。”那人满身酒气，嘴里的味道熏得路槿橙快要吐出来。
狭小的女厕内，门被对方堵死，路槿橙背后是冰凉的墙，她拼命去扯门大喊：“救命——”
声音在喊出的瞬间戛然而止，她被眼前的男子捂住了嘴，湿润的眼眸惊恐地看向手的主人。
宋远！
男生脸通红，显然酒精上头，说话也醉醺醺的：“路槿橙，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路槿橙动弹不得，手脚并用地推他，这只是一个小小隔间，她逐渐使不上劲，嘴被用力捂住，宋远喝了酒已经神志不清，抓着她的头发撞向墙壁。
洁白刺眼的墙上一片殷红，路槿橙绝望地去扒他要撕衣服的手。
她想到了唐枳，五年前的她一定和现在一样绝望，这还只是一个人。
天气没转暖，路槿橙穿的厚卫衣，宋远发现撕不开，要去脱她裙子。
“砰——”
简陋的木门直接被人从外面踹烂，宋远猝不及防被倒下的门压住，路槿橙乘机站起来，唐枳高挑的身影盖住门口让人晕眩的日光灯。
她的眼神，路槿橙第一次见这样的眼神，像要渗出血。
邱叶一群人也在，连忙上来拉路槿橙：“怎么样？没事吧？我就说唐枳为什么定闹钟，靠！”
路槿橙没被碰到身体，脸色苍白地摇头，她回头去看唐枳。
黄依然最先冷静，掏出手机边报警边说：“快点拉住唐枳，再晚拉不住了。”
唐枳还在看地上的宋远，众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宋远挣扎着拨开身上的门坐起身，见一个眼熟的女生站在面前，目光像看死人一样。
“你是那个漂亮姐姐……”
唐枳抬起一脚踹上他胸口，力气大到宋远整个人撞到墙角，一口气差点就提不上来，他还没缓神又挨了一脚，直接被踢掉一颗牙，满嘴血肉模糊。
“快拉住她！”黄依然打着电话急得不行。
邱叶和陈楚宁也反应过来，上前拉人：“唐枳你不要冲动！会出事的！”
唐枳仿佛没听见，挣脱两人的桎梏又要抬脚，邱叶和陈楚宁连带着江米三个人都拉不动她。
路槿橙飞快跑来，挡在她跟前，温软的手按在她肩颈：“你冷静一点……你怎么了？”
纯净得像水一般的姑娘，自己还在惊魂未定中，却满眼担忧焦急地望着她。
唐枳深吸一口气，幸好她看到宋远在隔壁包厢的时候准备了一手，幸好她赶得及时，幸好只有她一个人经历五年前的污秽，幸好……
她扶着洗手台，慢慢稳了呼吸。
警察来得很快，看见宋远的脸后回头对上前的同事说：“又是这小子。”
惯犯了，打架斗殴骚扰女生，拘-留所都快进成家了。
“呀，这谁打的？”来了个女警察，皱眉转身审视众人。
几个人想一起承认，唐枳坐在藤椅上抢先开了口：“我。”
路槿橙慌忙站起来，呼吸急促地说：“我们只是踢一脚，没有用力，这是正当防卫。”
女警抿唇笑了笑：“别紧张，我就照例问问，小姑娘力气不小啊。”
“得了。”另一个男警察不耐烦地看宋远一眼，“还是得走一趟。”
警车上路槿橙很不安，一直去看靠窗的唐枳，她第一次见她这么冲动，哪怕面对李佳明她都能游刃有余。
——让人想要看一看她会因为什么失控。
路槿橙想起她们在专业课室的那一晚，她曾经这样想过唐枳。
因为什么呢？
风声绕着唐枳的长发，似乎已经回答了她。
值班的警察看见宋远也是一脸习惯，打印单子拎了纸张走进另一个房间，宋远被连踹两脚后酒早就醒了，怂着身子跟进去。
女警察给每个人倒了杯茶，见几人神色凝重，安慰道：“别怕，没什么事儿的，不过这位小姑娘——”她挑眉看唐枳，“你可能要赔付医药费，毕竟动了手。”
唐枳点头，从她下第一脚那一刻，她什么后果都想好了，这是最轻的结果。
开头第一个进来的男警察走出来问：“你们是南大的吗？”
唐枳又抢先说话：“不是，我们都毕业了，今天聚餐而已。”
男警察惊讶地指着路槿橙：“她也是？”
唐枳面不改色：“是，她刚毕业。”
对方没再说什么，点头转身坐到电脑前，邱叶打开微信群按得飞快：
【唐姑娘这面不改色撒谎的本领太强了。】
【我有问题，为什么要撒谎？】
【江米你真挺傻的，你想被学校处分？打架斗殴聚众喝酒你选一个】
【……对不起。】
宋远的爸爸匆匆跨进门，见到自己儿子二话不说抬脚就要踹：“死东西，天天不学好，第几次？你自己给老子说这是第几次半夜把你老子喊警局？”
女警察忙站起来呵斥：“这里是警局！不要乱来！”
带着大金链子的中年男人见众人齐刷刷地看自己，悻悻收回脚尴尬的笑笑，从口袋掏出烟，他也是脑子不清醒，竟然递给路槿橙：“抽烟吗？”
路槿橙：“……”
唐枳伸手接过放进自己嘴里，走到门口问：“抽，有火吗？”
“有，有。”他掏出火机，然后问：“呃……内啥，这宋远怎么满脸血？”
唐枳呼出一口烟，冷冷看他一眼说：“我踹的。”
宋远爸爸一瞬间表情凝固成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他很快又赔笑道：“踹得好踹得好，是我教子无方，他被他妈妈惯坏了……”
女警察无语看他：“不是我说，你这也太惯着了，都几次了？”
“是是是……”他挠挠脖子，“关着吧，我忙的不可开交，她妈妈就一味惯他。”
路槿橙想起了唐枳的弟弟，果然父母真是孩子的老师。
“五天之后来领人，你看看要不要带他去趟医院，是那位姑娘出的手。”
宋远爸爸摆摆手：“不用不用，医药费我们自己给，和姑娘家没关系。”
这是最棒的结果！
路槿橙彻底放松下来，长嘘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还好宋远有一个明事理的爹，不然真的是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