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遗言
沈轻舟其实也没料到严昊竟然回答得那么轻松，好像这件事本身根本无所谓似的。
但他也没时间多想了。
沈轻舟几根手指死死抓只无人机边沿，他慢慢卷腹，抬高双脚，把半个身子倒过来后，屏住呼吸，看着严昊。
这时候的风真的很大，天色也渐渐黑了，严昊不是很能够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可是沈轻舟的眼睛却比什么时候都还要明亮。
他开口：“三，二，一。”
严昊松开手的那一刻，沈轻舟倒转后的身子调整了一下角度，用力蹬了无人机一脚，借助反冲，往斜下方落下，在跳向大楼的途中一把捞起了严昊。因为坍塌，尖顶上的一根柱子刚好就卡在了爆炸后的顶楼边，两人跟着那根柱子滑进已经被炸毁的顶楼。
烟尘还没有消散，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情况，愣了了两三秒。
而滑进顶楼的沈严二人，没有喘息，两人一个眼神就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很快，顶楼的下一层响起了一阵枪声以及一阵惨叫，但这样的交锋持续不过二十秒便停止了。
原来是因为刚刚的火箭筒，顶楼被炸出一个洞，可以直接通到下面一层。而沈轻舟和严昊就趁埋伏在这一层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跳到那一层，开始突围。
其实严昊发现，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而且他差点忘记了，当时在赫克托那个任务的时候，沈轻舟就已经是个可以秒杀十多个雇佣兵的存在。说起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成长到这个阶段的沈轻舟的真实实力，主要是恢复了一部分记忆的原因，长大后的沈轻舟太正常了，而且严昊又把他看得很严，生怕他闯祸，相处久了都快忘了他的能力是有多变态了。
两人刚一跳到楼下，严昊就急忙找掩体，而沈轻舟直接跟瞬移似的一下子冲动那群举枪的人群中间，严昊还没来得及拔枪，就看见沈轻舟的指甲好像能受他本人控制似的，一瞬间变长了，轻易划破敌人的肚皮或是喉咙，且速度极快，严昊自诩眼力很好都只能看见残影，光是听到那群人的尖叫和横飞的血液，严昊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是啊，严昊想，他是那么强大，如果这样强大的力量真的落入天启的手里，他不敢想象会出什么乱子。
这样规模的战斗，如果没有沈轻舟，他早就被打成筛子了。虽然沈轻舟信誓旦旦地说要带自己逃离这里，但是，逃出去了又怎样呢？不是还是在天启的掌心里，又进入了另一个牢笼吗？
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一阵惨叫声后，严昊握着枪慢慢直起身子，从掩体后面站起来。
沈轻舟朝他走来，把外套脱了，用西装的里衬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再扔掉。
“走。”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干脆，和今天那个看起来软软糯糯还对着自己哭鼻子的沈轻舟大相径庭。
他刚刚在解决那几个敌人的时候，顺便朝窗外望了一眼，看起来整个羲泉正在组织疏散人群，里面的人员好像也撤离的差不多了，估计到后面，这群人可能会更加肆无忌惮。
即使是每一层都设有埋伏好的警用仿生人，对沈轻舟来说都像挠痒痒一样。严昊清楚记得之前沈轻舟的愈合速度虽然快，但枪伤到底还是要一会儿的，可现在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刚刚沈轻舟才受的枪伤就已经完全愈合了。
这种大杀四方的经历对他可是头一回，以往和其他雇佣兵双人合作做任务时，突围个十人以上的团体都够呛，今天他都可以找个板凳跟在沈轻舟后面看戏了，这家伙太变态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一把枪和一把刀，好像都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就在两人好不容易一路逃到大概六十多层的时候，整栋楼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楼层之上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
“可能是刚刚的炮轰破坏了结构，上面的楼开始往下塌了，”严昊靠着旁边的柱子，努力不让自己失去平衡，“这群人疯了我去，这么好的楼说炸就炸，看来是也不心疼钱了，就指着让我们死，我们必须得快点逃出去。”
沈轻舟点了点头，往窗外走了几步，想看看现在建筑物外部是什么情况。
这时候偏偏又来了几架无人机，锁定了他们就开始发射子弹，严昊发现后一把拉过沈轻舟，就滚到一边的掩体后面去。
“你冲出来干嘛？你知不知道你刚刚有多危险，我的伤口可以自己恢复，你不想想你呢？”沈轻舟被吓了一跳，自己是因为有恃无恐才敢往窗边走的，严昊为什么要突然跳出来救他。
“吵死了，”严昊笑着说，“你再厉害也不能给人当活靶子，该躲还是得躲啊，你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自愈能力的限度吧。”
沈轻舟没再反驳，抓紧严昊的手，继续往楼下逃去。
等到好不容易到了第31层的楼梯间，扇叶拍打空气的声音又渐渐逼近，严昊却突然甩开了沈轻舟的手。
沈轻舟本来是走在前面的，突然发现严昊松手了，回过头去想快点再抓住严昊。他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快逃出去了呀，马上，马上就能出去了，他一定要带着严昊跑出去。
可等回过头来才发现，严昊的腰侧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中了一枪，而自己因为刚刚的高度紧张，又要注意枪火气息，又要避免那些不相干的人血腥味的干扰，竟然一直没注意到严昊的伤势。刚刚一阵持续的剧烈奔逃，已经让严昊腰部的伤口更近严重。
此时的严昊脸色煞白，血已经浸透了衬衫的整个腰部。
“别管我了，我跑不动了。”严昊虚弱地说。
“起来，我背你。”沈轻舟急得也不知道说啥，反正就先蹲下了。
严昊干笑了两声，他放开捂住伤口的那只手，反而是过去先把沈轻舟扶起来。
“不用了，我逃不掉了，也不想逃了，挺累的说实话，装那么久。”
沈轻舟想帮忙捂住严昊的伤口，却又被对方的手挡住了。按理说严昊现在没什么力气，沈轻舟真要想把他一把扛走他也没办法反抗。
“最后就当我良心发现，跟你说句实话吧，沈轻舟，你根本没别要这么对我，你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依赖我，这么努力地要救我吗？”
沈轻舟紧紧盯着严昊，捏紧了拳头。
见沈轻舟没有回答，严昊自顾自地说：“你自己也不清楚吧，所以说你没脑子啊，啧，还想变聪明，干脆一辈子当个笨蛋算了，多轻松。”
严昊拿出一直别腰间的，从顶楼顺走的那把水果刀。
沈轻舟沉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傻，他有预感严昊会说些什么，他选择让严昊说出来，这个人好像从很早起就想告诉他真相，但憋得太久了，快憋出心病来了。
“别搞笑了，”严昊扯开衣领，露出嵌在皮肉里的那块义骸，“是因为这玩意儿，好像是个巧合，我从你同伴身上拿走了这个，你恰好就凭借这个东西，误把我当成你的同伴，你那个什么…重要的人。哎呀，怎么解释呢，反正你听好了，一切都是骗局，你不是什么1124，也不是什么天启的产品，我也不是你的管理员，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应该有权利，有机会去获得这个答案。”
当时小杰告诉过他，这玩意儿要拆也能拆，只是不知道拆了后会有什么后果，反正他离死也不远了，今天就把这个玩意儿给弄出来算了。
严昊反手拿着刀，往义骸和皮肉的连接处刺，想要把这个义骸给挖出来。
其实现在他全身都在作痛，只是割开皮肉的这点痛此时看来反而不算些什么了，他颤抖着手把原本嵌在手里的东西给摘下来，一把扔在地上，任由它弹开几米远。
“艹，真他妈疼。”终于结束了，此时的严昊心想。
沈轻舟看着那个弹开的义骸，最后目光又落在了严昊身上。
“对不起啊，我是他们的帮凶，他们有我的把柄，然后我就怕了，就屈服了，就一直假惺惺地当一个管理员，一直一直欺骗着你，但是…现在我好歹也算良心发现吧，”严昊整个身子脱力地靠在墙上慢慢滑下，“其实，我也越来越受不了了，这种负罪的感觉，所以这样把真相告诉你，我也算是解脱了。”
沈轻舟很想耐着性子听他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但严昊的伤势是真的很严重，如果再不逃出去找机会救治，他是真的会死。
“没必要救我了，你那么强大，没谁有资格关住你，你不应该被操控。”
“哦对了，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帮我关照一下唐海，啊，我也没资格跟你提要求吧，毕竟我也是一直在伤害你的人，”严昊想擦擦脸上的汗，却忘了手上的血没弄干净，又往脸上糊上一团血迹，模样看起来特别滑稽，“那就算我求求你好吗，帮帮我，让我死得也可以踏实一点，帮我保护好唐海，不要让天启伤害他，好吗？”
沈轻舟愣住了，他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此时此刻极其诚恳地看着自己，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自己，虽然是在说什么自以为的遗言。
他向前走去：“我不会让你死的，因为—”
话音未落，一颗手榴弹突然扔了进来，沈轻舟明明没见过这东西，却本能地知道这个东西的威力，在脑子能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扑到严昊的面前。
似乎在这一刻整个世界的时间变得缓慢起来，他在这一瞬间里，抓住了严昊的手，把他抱了起来，严昊好像张口想说什么，但他没听清，他向上跳了起来，踢碎了楼道口的窗户，抱着严昊跳了出去。
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这个手榴弹虽然看似小，引爆后炸塌了第31层的地板，而底下三十层由于全是停车场，爆炸后一下子引起了链式反应，整个底楼接连爆炸坍塌，不一会儿，整栋大楼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而他一直紧紧抱住严昊，一点也不敢放开，就像以往每一刻一样，他在意的只有严昊的心跳。
当严昊从剧痛中醒来时，看见的就是眼前的一片废墟，头脑中能够想起来的上一秒的画面，好像是沈轻舟在楼顶的水晶表盘坠落下来时推开他的样子。
沈轻舟呢？
他看见废墟中一只胳膊露了出来。
严昊突然疯了一般地冲进未散的烟尘中，全然忘记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已经消逝的生命力似乎在这一刻又找了回来。他用已经被碎片瓦砾划伤得皮开肉绽的手，拼命刨开压在沈轻舟身体上的钢筋水泥。
边刨边骂：“你是傻逼吗，沈轻舟，啊，你是傻逼吗？我都告诉你真相了你还干嘛救我啊，我有什么值得你救的啊？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这样对我了吗？我就是一个骗子，烂人，自私自利，眼里只有我自己，你救我干嘛啊，你真的没脑子是不是？”
“喂，沈轻舟，你还活着对吧，活着你就吭一声啊，别吓唬我沈轻舟。”严昊都没意识到此时他已经带上哭腔，刚刚发表遗言的时候一滴泪没掉，特别冷静，现在却彻底慌了。他只知道不停地刨啊刨啊，再重的砖石他费尽全身力气也要把它掀翻，可底下的沈轻舟却像是彻底失去生命特征了一样，一动不动，严昊被吓坏了，边哭边吼，不断重复相同的句子，把嗓子都吼哑了。
“你不是很牛逼吗沈轻舟？你他妈不是可以瞬间自愈吗？你怎么不说话了啊沈轻舟？你倒是给我个反应啊！谁稀罕你这样救我啊，你他妈倒是自己别出事儿啊，你的存在比我更有意义啊，你的能力不应该死在这里啊！”
严昊其实好几次真的感觉要昏过去了，可每次稍微一有点失去意识，他就毫不留情地扇自己一巴掌，又埋下头继续刨，他过于全神贯注，以至于早就忘记了敌人的存在，忘记自己还是个被追杀的”恐怖分子“。
突然后颈一阵刺痛，他便失去了意识。
“带走。”一位警官动了动下巴对后面两个像是手下的人说。
“长官，好像还有一个人在废墟下。”
那位警官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说：“被砸成这样，就算有十个命也不够他活的，不用管了。”
警车驶走，大楼中心半径百米的一圈也已被警戒线全部包围。这个几十分钟前还是全东区最华美的建筑物一下子就毁了，每个路过的人都会这样感叹，但趋利避害的本性让他们没有靠近看热闹的兴趣，每个路人只是都匆匆离去，没人多看几眼这个昂贵的废墟。
自然也就没人发现废墟底下，一只手的食指好像微微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