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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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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王府,午后。

    “你们来得倒早。”魏然将衣裾一甩,席地而坐,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林尚远。而后者正战战兢兢地低头立定,一副任人指责的样子。林伍一声不吭,僵硬地跟在兄长身后。

    “坐吧。”魏然说。

    林尚远跪地,缓缓行了一个大礼:“事出紧急,臣下不得不出此下策,请殿下降罪!”

    “不过介绍个人给我认识罢了,难为你这么煞费苦心。”

    “殿下不知,顾姑娘此番来京是为赴一场婚约,新郎乃是陈戈之子,陈昌。那陈昌是什么人物,想必殿下也略知一二,故而……”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魏然含笑道。

    “顾妤姑娘是江湖人,一向行踪潇洒、来去自如,她怎能甘心嫁给陈昌,一辈子在小宅院中相夫教子?何况她父亲是泯州节度使,不日将回朝述职,又加升迁。这婚事多半是两家利益勾结,所以臣斗胆……”

    “你想让我替你出头,当个恶人,去拆了这桩婚事?”

    “臣下不敢……但还请殿下看在与太子昔日的交情上——”

    “在我面前不要提党争。”林尚远的话被魏然打断。

    林尚远抬头看着魏然,迟疑片刻,抿了抿唇角,忽然坚定地说:“殿下。臣下此请不只是为了太子,也是为了这世上不再有如祁元一般的悲剧。”

    桌上倒茶的手突然一顿,魏然抬眸,眼神如利刃:“你没资格谈论祁元姐姐的事,更没资格不加‘公主’二字,就这样称呼她。”

    “臣下该死,逾越了本分……”

    魏然靠在扶栏上,静静地看着谦卑至极的林尚远。

    这是一个精明的人。他知道“祁元”是一张免罪金牌,一个有利的筹码;只要他在自己提及这个名字,心中所求之事便有了七八分把握。

    可惜聪明又如何?还不是沦为了他人手中的棋子?

    林尚远见魏然迟迟不应,起身偷瞄一眼,却正撞见魏然清肃的目光,寒栗如铁。他不由得脖后一凉,将头又压低了五分。

    “小伍,你呢?”魏然话锋一转,望着兀自站立的林伍,温和地笑了笑。

    林伍恭敬地一揖:“回殿下,顾妤是我的同门师姐。我不知道师姐对这桩婚事作何打算,但她眼下在颍都孤立无援,任人宰割。我碍于兄长的身份,不能时常相助。所以我想请殿下出面,对她多多照拂。无论师姐做什么决定,只愿她一切顺遂罢了。”

    “顾妤是个刚强的女子,她会照看好自己的。”魏然略带感慨地说。

    林伍摇了摇头:“师姐生性光明磊落,防不住颍都的小人。”

    魏然沉思片刻,笑道:“有理。既然你关照了,我会替你多多留意的。至于你兄长的所求……请替我转告他,恕难从命。”

    “殿下!”林尚远急切地立起身子,却见魏然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江统守在屏风旁,打量着他们。

    林伍将狼狈的兄长一把拉起,有些不解:“你提祁元公主作什么?”

    林尚远愣在原地,有气无力地道:“与你无关,走吧。”

    顾妤和青儿各牵着马,一前一后走在朱雀大街上。卖鞭炮的摊位里,老板正笑呵呵地招呼着过客。顾妤忽然想起除夕那晚的偶遇。记忆中穿黑衣的年轻男子与方才出现在猎场的温和笑脸重叠起来,在她的脑海中搅起一圈动荡的波痕。

    如小伍所说,齐王魏然儒雅温和,风度自若,的确配得上他的身份。可为什么他望着她的眼神里,竟有一丝伤感和震惊?年前在城门口初见林尚远时,他也曾这样地怔怔盯着她……其中究竟有什么她不明白的关节?

    直到进了府,坐在中堂内室烤火,顾妤还在想这个问题。在木炭静静的噼啪声里,许怀通的一声禀告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姐,方才陈昌公子登门探望,留下一张名帖。请小姐务必于上元节当日前往陈府赴宴。听说,这是陈老爷的意思。”

    红色烫金的名帖,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花字。还未见其人,却已嗅到一股浮华夸耀之气。顾妤冷笑一声,随手将名帖扔在桌角。

    “非去不可吗?”青儿问。

    “当然。”顾妤疲惫地躺在地上,一只胳膊举过头顶,打着哈欠说,“这是鸿门宴,不去不行啊……”

    许怀通微笑道:“陈家估计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等不及想见小姐了。他们要迎娶江湖第一女侠,心里难免慌乱。”

    “我才不是什么女侠,我是个剑客!懂吗?江湖第一剑!”

    “是是是……怀通大意了。”许怀通笑道。

    顾妤一骨碌坐起来:“你该不会往外边传话的时候,也说我是什么第一女侠吧?”

    “那倒不会,小姐怎么交代的,我就怎么传。”

    “那就好。”顾妤狐疑地盯着许怀通,继续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地上凉,小姐还是起来吧。”许怀通关切地道。

    “太累了,颍都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顾妤叹了口气,任凭青儿将她拉起,斜靠在桌案旁。

    许怀通笑道:“小姐天生无拘无束,进了颍都,难免被束了手脚。只是不按规矩,又有性命之忧……小姐就暂且忍忍吧。”

    “要是我长翅膀就好了!直接从这儿飞出去,谁都找不到我……”顾妤盯着窗喃喃道。

    许怀通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对了,有件事怀通一直忘了禀告小姐。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觉得小姐应该知道……”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本册,又从本册里熟练地抽出一张信笺,递给顾妤。

    “这是我托泯州的下人调查的,关于藻儿的来历。”他环顾四周,低声道。

    顾妤满腹狐疑,打开了信笺……

    傍晚,藻儿端着一盆热水走进顾妤的房门。绕过一道屏风,顾妤正坐在软垫上,身披一件厚厚的大袄。桌案被推开一旁,上面摆着一册绢本剑谱。顾妤的右手忙碌着,一圈圈松开左手掌心的绑带。细长的白布层层松弛褪去,露出一条浅褐色伤疤:疤痕从虎口开始发端,朝掌根延伸而去,随即陡然一折,直奔手腕,最后在离脉口不远处停了下来;像一道黏连的闪电,将手掌切成两半,面目可怖。

    藻儿盯着这只异样的左手,有些惧怕地皱了皱眉,低头将几片玫瑰花瓣浸在盆中,轻轻搅动几下,端放到顾妤面前。

    “多谢。”顾妤浸双手于盆中,右手不断轻抚左手手背。藻儿这才发现,她的左手手背上还有四五道伤痕,短而深,朝两个方向齐刷刷地划开成一个“井”字,整齐有力,绝非意外所致。

    “软膏。”顾妤说。

    藻儿如梦方醒,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只白色小瓷盒,打开盖子,隐约有一股没药的苦味弥漫开来。顾妤擦干双手,用右手指腹化开一道膏体,轻轻涂抹在左手的伤疤处。据青儿说,小姐的左手需要常年敷药,但药材复杂,配置不易,是许怀通提前去京中药房打点,才有了这一小盒。取回的时候,药房的人还千叮万嘱,生怕下人弄丢了这名贵的宝贝。

    “颍都干冷,小姐的手都起皮了。不如再涂些粉养着吧。”藻儿说。

    “把你们用的分我一点就成。”顾妤说着,自顾自从桌案下掏出一个木盒,抽出一条新的白色绑带,从左手掌心处开始一圈圈缠绕。

    见顾妤洗濯完毕,房内已不再需要她了,藻儿半低着头,端着温水走了出去。临到门口时,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顾妤的左手。

    自伺候小姐前,就有其他下人告诫她,不要碰顾妤的左手,也不要打听绑带下面藏了些什么,这是顾妤的忌讳。可当她亲眼看到顾妤的这只左手,才明白事情远比她想的复杂得多。数道伤疤似乎关系着顾妤久远的过往,而溪棠弟子的过往,于不相干的旁人而言,是神秘且诱惑的。

    有人说,这座灵山是世上罕见的清净修行之地,身处其中便能得道成仙,轻易参透溪棠剑法;也有人说,这座山是天下最恐怖的炼狱,唯有武艺高强的人方可幸存,其中的佼佼者无不要在日复一日的倾轧排挤中精进自身,才能求得从苦海中短暂地脱离。

    顾妤大约是后者吧。藻儿想着,不由得对这位大小姐又敬怕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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