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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一次,吾欲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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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围棋中,有本手、妙手、俗手三个俗语。

    其中,“本手”是指合乎棋理的正规下法;

    “妙手”是指出人意料的精妙下法;

    “俗手”是指貌似合理,而从全局看,通常会受损的下法。

    当然,这是常规解释。

    如果按照黄承彦的解释。

    那本手,除了字面意思那“本分的一手”外,更是中庸的一手,是介于坏与好之间的一手,但中庸不等于平庸。

    比如…关麟。

    若他画出连弩、偏厢车、木牛流马的制造图,黄承彦将这些军械制造出来。

    然后作用于战场上,出奇不意,重创敌军。

    这便是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一手”,出奇制胜,可堪为本手!

    可偏偏,关麟没有这么做,他选择将这些军械昭然于世。

    这么做虽引得多方角逐,或许能大肆赚上一笔,却不免让敌人有所防备,在战场上失了“出奇”二字,也失了“先机”!

    如此这般,在很长时间内,黄承彦觉得,此为“俗手”,庸俗的一手。

    是年轻人年轻气盛,必须经历过,才会懂得一手!

    可偏偏在这种情况下。

    关麟借这些军械,引发江东与交州的争斗,更是引得襄樊的敌军主动出击,陷入埋伏。

    当黄承彦听到这些时…

    他下意识的感觉是,关麟这小子,愣是将这俗手打出了不可思议的效果,如此这般,这俗手反倒是成为了那时最好的选择。

    原本这盘棋,下到这儿,也就结束了。

    偏偏,关麟这最近的一步,一下子将杀入敌军内部的“棋子”与外围的“棋子”呼应住了。

    甚至…

    他还将一枚最重要的棋子,神乎其技埋入敌军的内部。

    至少,理论上是可行的。

    这就有点儿“妙手”的味道了。

    而所谓“妙手”,在黄承彦看来,是卓越的一手,是可遇不可求的一手,是本身具有极强“隐秘性”与“唯一性”的一手。

    这般“妙手”在寻常的棋局中,可不多见。

    甚至,很多人在对弈的过程中,往往太过拘泥于局部,下出“假妙手”,弄巧成拙,导致全盘思路的偏差,功亏一篑。

    谋略布局恰似星落棋盘,对布局者的要求极高。

    而想要在其中,下出真正的“妙手”,那需要的何止是超凡的天赋,更有长年累月的习练与阅历的沉淀。

    可偏偏,关麟…这小子这么年轻,可这一招“妙手”,下的够“隐秘”的…

    也够…妖孽的!

    这让黄承彦不由得感慨。

    ——『这小子,够阴险的呀!』

    ——『至少对敌人…是如此!』

    当然…

    这也是黄承彦第一次,也是最近的一次,最真切感受到了破曹的希望。

    ——让李藐借助曹丕这个跳板,跳入曹营么?

    ——让一个诗人做世子么?这诗人…不就是那曹植么?

    那么…

    为什么是曹植呢?

    是因为他弱么?

    一连串的问题浮现在黄承彦的脑门。

    不过,很快…

    黄承彦就搞清楚了。

    不…不是因为曹植太弱,而是因为有人隐忍了太久,他会不甘!

    想到这里的黄承彦,他的眼眸紧紧的凝起。

    越是品味这小子的布局,越是觉得…这“妙手”妙的出奇,妙的神乎其技!

    有那么一瞬间…

    他有一种感觉,眼前这小子的谋算,或许与他那女婿诸葛亮的风格不尽相同。

    但,黄承彦觉得…

    这小子所达成的效果,保不齐诸葛亮都未必能做到!

    这小子对于刘备,对于关羽,对于诸葛亮,虽未必多么的出色,但一定弥补了他们在某些方面,比如“阴谋诡计”上的不足!

    越是这么想,黄承彦越是心情悸动,难以自己。

    等等…

    突然间,黄承彦又想到了一个别的点。

    一个关麟这番布局中,至关重要,且无法忽视的一点。

    “小子…你似乎漏算了一条?”

    “啥?”关麟连忙问道。

    黄承彦则语重心长。“你漏算了最不该忽视的曹操!”

    啊…

    在关麟惊讶的目光下,黄承彦细细的提醒道:“扶持曹丕,或是曹植,虽看似至关重要,但事实上,只要有曹操还在,那世子对曹魏的影响就会有限!”

    “只要曹操在,那曹魏也决计没那么容易崩溃、瓦解…”

    黄承彦深深的感慨道:“譬如三年前,颍川荀氏的荀彧、荀攸因为与曹操在‘称王’上意见的向左,而相继陨落,谁都以为失去了颍川荀氏的助力,这是对曹魏的重创,是对曹操的重创。”

    “可事实上,没有颍川荀氏,还有颍川钟氏、还有颍川陈氏,还有河内司马氏…只要曹操还在,他身边的氏族就会源源不断,他的一干公子就不敢越雷池一步!”

    “便是为此,用一个李藐吗,扶持一个曹植,就能让曹魏四分五裂么,这个计划太理想化了!”

    这个…

    面对黄承彦这番语重心长的提醒。

    关麟的眼眸渐渐的睁开,他没有立刻回答黄承彦的话,而是将视线移向北方。

    尽管有群山阻隔。

    可关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群山,仿佛看到了那中原九州大地上,看到了那里的主宰者——曹操曹孟德的身影!

    与此同时,他还看到的,是一个曾经威武不屈,如今却日趋年迈的老人!

    看到的,是寒风吹在这老人那苍白的鬓发上,他捂着头颅,因为头风而痛苦不已的模样。

    呼…

    关麟长长的吁出口气。

    他淡淡的道:“今年曹操已经六十岁了,他的身子骨就算能跟老黄你一样硬朗,但他却患有极重的头风!”

    “建安十三年,曹操就让华佗为他医治头风,华佗提出的是‘归隐山林、以太康之气提神醒脑’,十年后或可痊愈!但此举得罪了曹操…让曹操将华佗归为‘衣带诏’同党,华佗也在狱中遭拷打致死,从此之后,曹操的头风再也无法根治。”

    话题引到曹操的头风上。

    黄承彦像是一下子明悟了。

    他也不下棋了,一双眼睛炯炯的望向关麟。

    “你的意思是,曹操会不久于人世!”

    “不会那么快!”关麟轻摆了下手,“但,往往病患自己最了解自己的病情,也因为如此,曹操一定已经开始着手考察世子的人选了…我们的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听到这儿,黄承彦微微的眯着眼。

    关麟的话则还在继续。

    “曹操是枭雄啊,他迟迟没有定下世子之位,就是因为,在他的眼里,这天下是大争之世,这世子之位,他曹操的儿子必须去争,必须去争得光芒万丈!”

    “在他眼里,若是连一个世子之位都争不到,那比争世子更难十倍的,这纷乱的山河又如何一统?”

    关麟的提醒,让黄承彦意识到了什么。

    他喃喃道:“怪不得,昔日曹操攻下邺城后,得到河北俊才清河名士崔琰!恰逢此崔琰有一女正当婚配,于是曹操就替儿子曹植求亲…可那时,他的长子曹丕也未婚配!此前,我一直没有琢磨透…这其中的含义,经你这么一说,此举倒是有些鼓励儿子争夺世子之嫌!”

    名士往往最关注名士。

    比如清河名士崔琰,黄承彦与他…算是神交许久。

    自然,对他的事儿也会刻意留意。

    关麟补充道:“老黄啊,我再告诉你一个秘闻,别看那曹植娶的是清河崔氏的嫡女,可他心头其实早有心仪之人?”

    “谁?”黄承彦一下子好奇了,

    清河崔氏的女儿,还不能让这位诗人,这位才子满意么?

    却见关麟云淡风轻的一扬手。

    “曹植心仪的,是他大嫂!”

    “也就是…曹丕的夫人,就是那位让刘桢因为‘平视’而领下不敬之罪,罚服劳役的中山无极甄家第五女——甄宓!又称甄姬!”

    言及此处,关麟一摊手。

    “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当然,而这也是…我们的机会!不是么?”

    关麟的眼睛炯炯有神,说到“不是吗”三个字时,他眨巴了一下。

    ——『原来如此!』

    黄承彦深深的沉吟了一下。

    旋即…

    “哈哈哈…”他大笑了起来,“我最看不透的,其实,还是你这小子…以往,曹操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你知道!现如今,他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也知道,你这小子…才最是古怪呀!”

    “哪里,哪里?”关麟笑道:“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关麟,也就是比管仲、乐毅强上那么一丢丢,比起姜太公、张谋圣,还是要欠缺一点点的…”

    似乎,在关麟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谦逊”二字。

    当然,说是这么说。

    其实,关麟很清楚,在曹魏集团继承人的选拔中,曹丕太能演了,他一个“篡汉逆贼”,愣是彰显出了忠汉的一面。

    铜雀台作赋时,曹植的《铜雀台赋》,其中“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君寿于东皇。”

    这是把铜雀台当作吟咏曹操功绩的对象,言外之意,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反观,曹丕《临高台》中“行为臣。当尽忠。愿令皇帝陛下三千岁。”只这一句,就俘获了所有忠汉臣子的心。

    别看崔琰是曹植的岳父,可事实上,无论是颍川氏族,还是河北氏族,更多的都是在支持曹丕!

    这也是,曹丕继位后,曹植、曹彰掀不起风浪的原因。

    反之,若是曹植继位…

    河北氏族与忠汉臣子一样会支持曹丕。

    这于曹魏,就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了。

    当然,黄承彦不会知道这一层。

    倒是关麟自比管仲、乐毅,自逊姜子牙、张良的话,惹得他一阵大笑。

    “哈哈哈…”

    待得笑声落下,黄承彦感慨道:“老夫收回方才的话。”

    这冷不丁的一句,让关麟一怔。

    “啥话呀?还特地得收回?需要把气氛搞得这么销魂么?”

    “老夫方才提到过,你让我想到了一个人。”黄承彦的话变得一本正经。

    “你不是说,是你女婿么?”关麟反问道:“若是别人,那就没意思了!”

    “你可知道,何为《兵法阵图》、《治国安邦》、《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黄承彦的问题触碰到关麟的知识盲区。

    他摇摇头,倒是好奇的问道。

    “这啥玩意呀?”

    黄承彦也不回答,又问:“那你可知,何为《天书》、《地书》、《人书》?”

    关麟又摇摇头。“老黄,你这故弄玄虚,快说说,这到底这啥玩意啊?还有…你方才说我让你想到了谁?”

    “呵呵…”黄承彦苦笑一声,“这些你都不知道,那…我说来你也不识得。”

    黄承彦越是这么说…

    关麟越是好奇,“老黄,你这人不厚道,哪有说话说一半的道理!”

    听到关麟的责怪,黄承彦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依旧是故弄玄虚,“有机会,你可以问问我那女婿,他那羽扇从何而来?”

    说到这儿,黄承彦一捋胡须,当即收起了棋盘,像是故意卖出个关子。

    就是要调动起关麟的兴趣,就是不让他知道。

    就是玩儿!

    ——『这老小子…』

    关麟心头暗自嘀咕一声。

    这可让他好奇坏了,本要追上去接着问,哪曾想…

    “云旗…云旗!”

    “别藏着了,俺知道你在这里。”

    一道咆哮声宛若虎啸龙吟,瞬间就盖过了这山庄内“咣咣”的锻造声。

    而这如洪钟大吕般的声音,这沙哑的音调,一下子就让关麟反应过来。

    定是那黑张飞来了!

    ——『咋咧?』

    关麟挠挠头,一脸的不解,怎么感觉…这黑张飞来者不善哪?

    当即关麟浑身打了个哆嗦…

    心里嘀咕着,别是老爹总是在他这儿吃瘪,这黑张飞…是来替老爹打抱不平的吧?

    不会吧!

    不会吧?

    …

    …

    傍晚时分,夕阳残照在斑驳的城楼上。

    李藐黯然走过城门,看到城楼下,那公告旁,尤自围着的大量百姓。

    公告还是那个公告。

    这公告告诉所有人,关四公子关麟是何等英明与睿智,除此之外…他李藐又是何等愚蠢与浅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在公告旁的木桩上指指点点。

    “知道吗,那总是‘骂人’的李藐,就是赤身果体被绑在这里的。”

    “活该,且不说他平素里见人就骂,单单险些坏了四公子的大事儿,险些坏了咱们江陵城的大局,这种人死有余辜,只是赤身果体,太便宜他了!”

    “还蜀中名士呢?呵呵,我若是那李藐,如今…哪里还有脸见人?找个地缝钻进去得了!”

    随着一句句的议论。

    李藐仿佛心头受到了无限的重击。

    “咳咳咳…”

    “咳咳咳…”

    他连续不断的咳嗽了起来!

    而这份屈辱,让他整个人宛若行尸走肉,让他没有脸见人。

    让他有那么一个瞬间,会彷徨,会无措,会不知所措…会莫名需要承受这万般的误解。

    还有…那所谓的孤独。

    不过…

    每每会有如此心情时…

    他又会想到,那一日,他与关麟最后一次在河边对话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李藐,他一本正经的告诉关麟。

    “我李藐别无所长,唯独有的就是这一张嘴!”

    “诚如你所说,我骂刘皇叔也好,骂其他人也罢,我所做的这一切,都为了振兴家门,然而…我之前的路走错了,走窄了…若非你告诉我‘祢衡前辈的故事’,那我注定也会走进那条死胡同,十死无生!”

    “可除了‘骂人’外,别的方法,我又能如何振兴家门?我…我李藐,难道就要这般庸庸碌碌,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过一辈子么?”

    说到后面,李藐的嗓音越来越大。

    已是声嘶力竭…

    更是歇斯底里。

    他紧紧的拽着关麟的手。

    “四公子,我觉得你说的对,如今我能振兴家门的方法不多了。”

    “而打入那曹魏内部,凭着一张嘴,把曹魏喷到四分五裂!这是最直接的能让我与家门都受益的方式!”

    “四公子,你是能让那傲气不可一世的关云长都下‘罪己书’的人,你一定有办法,能让我潜入那曹魏,能让我混迹于其中,如雨得谁…我苦思冥想,能助我振兴家门的,能助我成就一番伟业的,普天之下,也唯独四公子你了!”

    语重心长,声泪俱下。

    而面对李藐的坦诚,关麟的回答,只是简单的几句话。

    “昔日祢衡一丝不挂,果露形体,以此羞辱曹操…让曹操望而生畏?而今天,你要做的事儿比祢衡做的困难十倍,敢问,李先生可有如那祢衡般‘一丝不挂、果露形体’的决心?”

    “深入敌后,孤军为战…四面均是敌人,没有战友,没有任何暖心的话,李先生又可有能忍受这份寂寞、孤独、痛苦、彷徨…甚至是所有人的误解,最终向死而生的胆力?”

    ——决心与胆力么?

    关麟的这一番话…

    又,又,又,又一次的震慑到他李藐。

    这让李藐的心情错综复杂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的回答铿锵有力。

    ——“吾,已经死过一次!”

    ——“这一次,且让吾向死而生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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