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梦别离(92)
温希转个身,刚想把窗户关上,常长夏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扑到她怀里,扑得她一个踉跄。
小七的病危通知单随着常长夏的动作掉落在地,那上面满是泪痕。
温希不习惯与人距离过近,灼热的呼吸和体温,迫使她下意识就要推开常长夏,可在她手碰到常长夏一抖一抖的肩膀时,她停顿一会儿,还是放下了,任由常长夏抱着。
常长夏现在需要安慰。
她跟自己说。
尽管她并不会安慰人。
常长夏抱着温希一直哭一直哭,从撕心裂肺到嘶哑无力,哭到温希肩膀的衣服都被打湿一大片,能拧出水的程度。
而温希至始至终都没说话,安静地等着常长夏哭完。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温希偏头看。
几个医生和护士推着一个昏睡的少年进来。
她惊讶地发现,正是在上午昏倒在她面前的少年。
他也在这个病房。
少年被换上病号服,双眼睛闭处于昏睡中。他应该是刚抢救结束,医生和护士有条不紊地给少年插上氧气输上液。整个过程很快,且悄无声息。他们对常长夏的哭声充耳不闻,好像习惯了。
医生和护士走后,常长夏终于从温希怀里站起来,她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啜泣着,跟温希说,“我饿了。”
温希问:“我买了意面,要不要加热一下?”
“不用。”常长夏自己走去拆餐盒。
优雅有格调的意面,常长夏吃起来狼吞虎咽,借着一杯热水,把意面和蔬菜小食都打扫得一干二净,吃完了才想起来问温希,“你要不要也吃点儿?”得知温希不饿,她心安理得地把最后一份水果也吃掉。
吃完饭,常长夏拉着温希,两人坐进单人沙发里,她似乎感受不到温希的别扭,整个人都靠在温希身上,拿温希当抱枕,两条腿搭在温希腿上。温希紧贴一侧,坐得板板正正,尽量和常长夏隔开点距离。
温希把掉地上的病危通知单捡起来,问常长夏,“小七……医生怎么说?”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无悲无哀。
常长夏拿水果的手一顿,缓慢地说:“医生说,等小七醒来,看她有没有什么心愿,能满足尽量满足。”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先天性白血病不是可以通过治疗延缓生命吗?就算靶向药不行,不是还能骨髓移植吗?”
“医生跟我说了骨髓移植的方案。但是配型成功率,是根据捐献者和病患是否有血缘关系决定的,医生说,没有血缘关系,成功率为二十万分之一。”
“还有骨髓配型库。”
“你以为我没找吗。没有啊。就是配不了啊。医生说它成功率在三万分之一到一百万分之一。一百万分之一。能有什么用。”
“……”温希沉默了。
“小七的亲人,我已经找了好多年了!好多好多年了!可是我找不到啊!我还能怎能么办?!”
常长夏大口啃着苹果,肆意地流泪。
这些,常长夏并没有跟温希和钟鸣说过。
温希忽然察觉到,一直以来,好像都是常长夏自己一个人照顾小七,包括小七的饮食起居,和带小七定期去医院住院治疗。而她和钟鸣,只是偶尔借钱给常长夏,或是帮忙看护小七几天,其余的事,常长夏也很少说给他们知道,否则他们也会和常长夏一样,面对小七的病情,除了担惊受怕以外,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感,常长夏一个人担住了。
尽管,常长夏和他们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好朋友。但常长夏也没有让他们分担什么不该他们分担的痛苦。
原来,常长夏看似大大咧咧,实则也是个讲分寸的人。
温希想要安慰常长夏,她迟疑着伸出手,又不知道是该拍拍常长夏的肩膀,还是帮常长夏擦擦眼泪。她想了想钟鸣安慰客户的场景,然后有样学样,给常长夏递了一整包纸巾,还到了三杯热水。不过,重要的部分——钟鸣说的那些妥帖的安慰话,她是半点儿也学不会。
常长夏一边抽抽嗒嗒地啃苹果,一边擦鼻涕。她一个那么在意形象的人,现在毫无形象可言。
温希仔细端详着常长夏,就像研究课题一样认真。
她不明白,常长夏为什么在小七的事上跟她和钟鸣讲分寸,却把自己的事情毫无保留统统说出来,她也不明白,常长夏为什么能为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做到这种程度。
常长夏说过,小七不过是她偶然捡到的。
不过是和一个偶然捡到的小女孩儿,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而已,就要对这个小女孩儿倾其所有吗?那为什么不该是生下这个小女孩儿父母这么做?
因为善良?因为责任?可是,为了所谓的善良和责任,就要压迫自己到精疲力尽的地步吗?
没有小七的话,常长夏这样的人,正值年华,该是风光无限的。
温希沉思着。
如果是她的话,她会把小七送去福利院。毕竟福利院就是收纳类似小七这样的人,那里的人力物力资源肯定比一个人的人力物力资源要好很多。
要是真的为小七好,为什么不呢?
“不然联系一下福利院?”
温希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常长夏一怔,抽泣声戛然而止。
她看着温希,一脸“你在说什么!”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可能!”常长夏决绝地说,又像宣誓一般郑重。
“福利院里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好好照顾小七。小七这种病,被人嫌弃都来不及。小七必须二十四小时有人陪着,福利院里的那些人能做到吗?万一小七半夜吐血了怎么办?万一她闹着不吃饭怎么办?万一有别的小孩子欺负她怎么办?”
常长夏一口气说了无数个“万一”,像极了护崽子的老母鸡。
本就是莫须有的“万一”,没有依据,温希无从反驳。
常长夏像是猜到温希的想法,无奈地苦笑着。
“再说,小七就是从孤儿院里跑出来的,她根本不喜欢那种地方,她喜欢跟我呆在一起。孤儿院,呵,小七跟了我这么久,你见孤儿院找过她吗?不说连报警都没有,寻人启事都不贴一张!如果孤儿院真的重视小七的话,会任凭小七跑出去吗?”
常长夏越说越激动,近乎控诉。
温希盯着扔了一地的纸巾,默默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