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梦别离（118）

    等常长夏他们离开诊疗所之后，小七也悄悄离开。

    她要去的地方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天明孤儿院。自她从那儿跑出来被常长夏带回家到现在，她都没有回去一次。如果不是因为她快要死了，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回去。

    是的。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那天她听到了医生和常长夏的交谈，医生让常长夏给她办理出院的事，说要是她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常长夏就尽量满足吧。医生走后，常长夏在病房外哭了很久。

    很奇怪。她其实并不害怕自己会死，也没有什么感觉。她不是很明白“死了”是什么意思，周恒哥哥跟她说，“死了”，就是从这个让她疼痛难忍的地方离开，去另一个没有病痛的地方，但是她只能一个人去，去之前要好好跟照顾她的人说再见。

    长夏姐姐哭的时候，她也开始难过了。因为她的长夏姐姐在哭，因为她会离开长夏姐姐，她舍不得常夏姐姐，还有钟鸣哥哥和温希姐姐，因为她还没有等到思达星球的人来找她，周恒哥哥还没有来看她呢。

    所以，她的时间有限，她不能再等着谁回来找她了，要主动去。而她认识的人，除了常长夏他们，也就剩天明孤儿院里的人了，虽然她不喜欢那里的人，但还是要去告别的。

    天明孤儿院的位置她还记得。出了长雾大街，坐车的话大概要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里，她最担心的就是孤儿院会搬家，她要白跑一趟。也很担心老院长会不会训斥她不打招呼就跑出去，会不会罚她不许吃晚饭。她的房间还在不在，玩具是不是被扔出去了，那个哑巴哥哥还能再见他吗……

    她很忐忑，也没什么期待。

    直到她找到天明孤儿院，她松了口气。

    孤儿院没有搬家，院子里的小朋友们正在捉迷藏，绑在栏杆上的秋千还在，彩色的小滑梯也在，尽管她都没玩过，但一切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她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终于有一个阿姨发现她，阿姨在看到她脸上和手上有淤青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眼里出现了怜惜。这种表情她已经见惯不惯了，刚刚那个载她来这里的司机也是这样。

    她不认识阿姨，阿姨也不认识她。阿姨问她是谁，她说她叫小七，回来看望老院长，阿姨有些茫然，但还是好心，让她进去了。

    阿姨一路领着她，进到院长的办公室，跟她说，院长马上回来，让她先坐这儿等一会儿。又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她身体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打她。她说生病了很严重，还把假发摘下来给阿姨看。阿姨的表情就更悲悯了。

    在等院长的过程里，她求着阿姨领她在孤儿院到处转转。她们去看了看小朋友们的住处，她找到自己的房间，房间现在住着另一个小朋友，墙上她画的画和床上的玩偶也都没了。她问阿姨认不认识一个姓王的阿姨，那个姓王的阿姨是在她在孤儿院时负责照顾她的，阿姨说孤儿院里没有姓王的阿姨。她又问阿姨认不认识哑巴哥哥，阿姨说她也是才来不久，没听说有一个哑巴的小朋友。

    她们没转一会儿，小朋友们午休时间结束，要开始看书学习。她被阿姨带回院长办公室，一个人孤零零地继续等院长。

    她等了很久，久到她已经开始犯困，闲下来的时候，身上也格外地疼。阿姨似乎也把她忘了，不来看她。她自己在房间左转右转上看下看，一会儿帮院长的花浇浇水，一会儿趴在沙发上玩自己的假发。

    只是，在所有的无聊中，她发现一件趣事。

    院长办公桌上，摆着几张纸，纸上是一个小男孩的资料和照片，照片上的小男孩，眉眼和钟鸣很像很像，几乎就是缩小版的钟鸣。她看到姓名那一栏里写了“小七”，她才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是一个小男孩的，但她对此倒是不诧异，因为孤儿院里的小孩子是按照数字叫名字的，一个“小五”或者“三三”走了，再进来的小孩子就会叫“小五”或者“三三”。

    所以，这个也叫小七，还和钟鸣撞脸的小男孩，是在自己来之前离开孤儿院的。

    她后悔自己没拿常长夏的手机，不然她一定把这几张纸拍下来拿回去给钟鸣看。

    正当她准备看看另一张，写着“简介”两字的纸时，院长终于推门进来了。

    院长看到她在时，很惊讶，她看到院长，也很惊讶，因为院长就是王阿姨。王阿姨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从头到脚穿了一身黑色，头发微微遮眼，还戴着遮了大半张脸的口罩，她只能看到那人模糊的侧脸轮廓，感觉他应该很瘦。那人看也没看她，拿了桌上的几张纸，跟王阿姨打声招呼就走了。

    “小七？！”王阿姨走向她，还是很惊讶，表情并不友善。

    她看到王阿姨的表情，忽然很后悔回来这里。

    “你怎么回来了？你这一年多死哪儿去了？还有脸知道回来？”

    王阿姨问她话，脸上阴云密布，话里满是责备和叱问，就像曾经她和哑巴哥哥呆在一个房间被发现时，王阿姨对她的态度，她几乎本能的认为，下一秒，王阿姨就要掏出戒尺把她打一顿，然后关禁闭了。

    于是，她颤着嗓子，小心翼翼地回答，说她被常长夏领回家，这一年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还说她生病就要死了，今天回来就是跟大家道别。她想着这么说或许能博取王阿姨的怜悯，就像刚刚那个阿姨和载她的司机一样，可以让王阿姨没那么生气。

    但是，王阿姨听完她的话，更生气了。王阿姨说这里没有人需要她道别，她走了以后，没人吃钱大家活得更好了，王阿姨越说越气愤，大骂她生病晦气，回来找她是不是想咒她，又随手操起桌上茶杯扔她身上，茶水茶叶甩了她一身一脸，她眼看着王阿姨扑上来要抓她头发，她怕极了，慌忙开门跑走，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王阿姨有没有追上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想不明白。

    周恒哥哥跟她说，人在死掉之前，要跟照顾过她的人好好说再见，说再见的时候，喜欢你的人为你流泪，讨厌你的人会原谅你，不接纳你的人也会拥抱你。

    为什么不是这样呢？

    她忍不住委屈，大声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