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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血肉模糊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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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白色的薄雾铺满苍穹,那些只有在黑暗中才敢存在的东西渐渐隐去。

    烛隐城中有四座牌楼,一座比一座高,连成一道笔直的中轴线,最高的一座在北侧,与北山遥遥相望。逆着牌楼向城内行进,不久便可抵达张府。

    离鹤和青丞是踏着星辰赶来的,二人几乎一夜未眠。青丞在马上靠在离鹤怀里睡了一会儿,长画以各种悲惨的样子出现在他光怪陆离的梦境中。竹林里的崔耳并不是人,离鹤说崔耳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令青丞更加惦念长画的安危,梦中的长画一会儿哭泣着坦白他确实是个夺舍的恶鬼,一会儿又乞求青丞帮他澄清冤屈。

    晨曦投下捉摸不定的影子,欲动还休地在清晨的寂静中悄然滋长。

    张府的大门旁站着两排素衣打扮的小祭司,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个画着恐怖兽纹的面具。张千山静静矗立在紧闭的大门中央,脸上挂着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疯癫的笑容,似乎在此等待已久。

    “这么迟啊?”

    张千山摆弄着自己的发梢,目光游离而跳跃,辨不出这句话是对离鹤说的还是对青丞说的。

    “快进来吧。”

    张千山的目光终于定在青丞身上,他身后的大门在没有人推动的情况下,缓缓打开。黑洞洞的庭院仿佛一张巨口,隐隐透出不安和危险的气息。

    张千山后退一步站在了门槛之内,整个人便隐没在黑暗之中,模糊了容貌,只剩下殷红的喜袍鲜明而扎眼。青丞终于明白他为何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场景古怪而诡异。天边的朝霞已经若隐若现,但张府内却还是一片黑暗,仅有近似月色的微光。

    两排祭司对张千山古怪的行为视而不见,仍旧是尽责地把守着大门。对此,离鹤并不觉得奇怪,破天阁想必已经知道此时使用张千山肉身的是侍君。他和狰女同为邪神的侍从,破天阁的祭司听命于他再正常不过。

    离鹤和青丞迈进了张府的大门,张千山引着他们向张家祠堂走去。

    小小的祠堂前居然挤满了人,十几个小祭司看管着祠堂大门。除了方膺和方家侍卫外,还有一列由身披兵甲、手持横刀的士兵组成的方列,为首的是一个束衣束发、身姿英挺的中年男子,他就是将军府的最高统领——副将军姒厄。

    崔耳的父亲崔见麓带着一众下人站在门前,他白须白发、满面沧桑,但讲起话来中气十足、声如洪钟。

    “谢长画是恶鬼复生,如今又勾结邪物迷惑了犬子,请副将军诛杀孽畜给我们崔家一个公道!”

    副将军姒厄沉吟道,“如今地渊客畏罪潜逃,邪物的来历没有人能说得清,但谢长画杀父弑母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不杀谢长画,难以平民愤。不知翎兮大人在考虑什么?”

    姒厄语罢,小祭司中一个身着白色香草裙围的女子走了出来。她头上插满杜若,耳朵上坠着两只闪着银光的刺骨针,面若芙蓉却眼光阴冷。

    翎兮看向张千山,用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张公子怎么看?”

    除了破天阁的祭司外,方家和将军府的人都对翎兮的行为感到十分困惑。她本该是主事人,怎么倒问起了张千山的看法。

    张千山幽幽笑起来,指尖神经质地摩挲着自己的薄唇,目光落到青丞身上。

    “不如我们问一问谢长画唯一的知己,任青丞,你觉得他是恶鬼吗?”

    青丞和离鹤对了一下眼色,得到肯定后说道,“长画不是恶鬼,她原本是谢家的女儿。”

    崔见麓忍不住发起火来,“哪来的蛮子胡言乱语!谢家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

    “嘶——”张千山烦躁地吸气,一脸不高兴地揉起了太阳穴。

    “你让你说话了吗?——”

    张千山抬高了语调,尾音绵长和尖锐,一阵刺耳的笑声后他的语气又突然缓和下来,但说的话却十分恶毒。

    “你们这些蠢钝如猪的东西真让人受不了,多听上一句话我都想作呕。”

    张千山怪异的行为和言语引得众人面面相觑,但翎兮却对他恭敬如初。因此,众人也便看出了些端倪,明白张家公子是被将军手下的东西上了身。崔见麓皱着眉不敢再说话,姒厄则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将离鹤叫了过去。他想要打听青丞的来路,但除了他是个西域来的小蛮子之外,离鹤对他一无所知。

    张千山走到青丞面前,抚摸着自己的鬓发,抬眼问道,“你说他是谢家的女儿,有证据吗?”

    青丞觉得侍君的小动作有点多,嫌弃地看着他说道,“没有。”

    张千山又笑道,“既然没有,我倒是有个好法子可以验一验。待我把那个邪物杀了,如果谢长画真的无辜,他自然不会受到牵连。如果他死了,那恰好可以说明他就是个勾结邪物的鬼东西。”

    “好!”

    崔见麓带头喊了一声,崔家的家丁们也跟着喊起来,作势想要冲进祠堂去。

    “吵死人了。”

    张千山拧眉骂了一句,翎兮做了个手势,本来守在祠堂两侧的祭司们排成了一横排,挡住了祠堂的大门。

    崔见麓吼道,“张公子都说了诛杀邪物,你们拦在门前是何意?”

    旁观许久的方膺叹了一声,劝阻道,“崔老爷,长画是崔兄的心上人,你为何不懂?对他赶尽杀绝,就是对你的儿子赶尽杀绝。”

    “方二公子,我知道你和犬子相交甚好,但你不是个称职的朋友。”崔见麓的眼中带着些许恨意,“你放任他和那个恶鬼交好,等同于害他性命!我今天就要当着他的面杀了谢长画!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这鬼东西血流十里,身首分家!”

    “就是说,”方膺话中带着不甘和怜惜,“你要让你的儿子亲眼看着他爱的人死在他面前?崔老爷,这太残忍了吧。他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仇敌。扪心自问,他除了放弃传宗接代,可曾有半点不孝的行为?去年你生了疾病,他遍寻全城为你寻找良药……”

    “够了!”崔见麓打断了方膺的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崔家的血脉断在他这里,他就是对不起列祖列宗的罪人!方二公子,祭祀未成的事你也知道,狰女大人说唯一的破解之法是行百人祭祀之典。我提议,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就让谢长画来做百人祭祀的开光血祭。张公子,这是对将军的尊敬和献祭,你总不会拦着吧!”

    “哎呀!”张千山拍起手来,笑得越发开心了,“你说的我喜欢,开——光——血——祭——将军肯定会高兴的。不过,比起谢长画,还是你儿子更合适。”

    张千山说完祠堂的大门訇然中开,祭司们退到两旁。借着月光,崔见麓看到谢长画满身是血的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崔耳血肉模糊的尸体。

    崔见麓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月光之下,谢长画的皮肤像是白瓷一般精细,他抱着爱人的尸体,眼中却全无哀伤之色,只有满满的怨恨和杀意。这眼神很陌生,青丞甚至都觉得那不再是长画了。

    “崔兄!”

    方膺想走进去看一看崔耳,但长画却突然抬头看向他,一股邪风顺着长画的眼神卷向他,竟吹得他站立不稳,连退几步。

    谢长画不再只是谢长画了,离鹤看得出他和邪物融为了一体。崔耳将自己的生命献祭给了邪神,以此来保全谢长画的性命。但谢长画为了复仇,又把自己的肉身让给了邪神。他抱着爱人冰冷的尸骨坐在这,就是为了向害死他的人复仇。

    倒在地上的崔见麓慢慢爬了起来,但他的膝盖突然被什么东西凭空抓住了,随后慢慢折向前方,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崔见麓哀嚎着在地上翻滚起来。

    方家的侍卫和将军府的士兵们都抽出了兵刃,但无一人敢上前相助。

    姒厄向翎兮抱拳道,“翎兮大人,为何不出手救人?”

    翎兮不说话,目光遥遥望着漆黑的天际。

    张千山踱步而来,面如止水,“副将军,杀人偿命,谢长画有错吗?”

    姒厄困惑不已,“可谢长画是恶鬼,崔见麓是人!”

    张千山抚着胸口,眼神飘向姒厄,“所以恶鬼就该被诛杀,而做了比恶鬼还恶事情的人,却不能杀?”

    “这……”

    姒厄一时无语。

    张千山继续说道,“谢长画从未做错任何事,我早已承诺会放过他。只可惜,他为了复仇做了无法回头的决定。如今,他只有一半还是谢长画,而另一半那东西觊觎过将军的新娘,我是不会放过的。所以……”

    张千山走进祠堂,在谢长画身后站定,手指悬在谢长画的后脑上。谢长画眸中溢满了恐惧,但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紧紧抱住崔耳的身体。

    “我没有错!他们逼我成为谢韫,为谢家传宗接代!但我不是他!我吃了绝根草!谢家不可能再有后了!他们就自尽了!!哈哈哈哈自尽了!我从来没做过错任何事,我没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你们要逼死我哥哥!他是为我死的……你们都要死!”

    最后一句话谢长画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中所包含的厚重的悲伤与绝望,任何人听了都会为之动容。祠堂中除无字牌位之外的其他张家牌位顷刻间碎裂腐朽,然后倒下化为尘土。除了张千山、离鹤和青丞,其他人都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眼眶中慢慢渗透出渗人的血丝。

    “谢珝。”

    离鹤试探着叫了一声,长画愣住了。哀嚎的众人立刻停止了□□,似乎好受了不少。

    青丞也跟着问道,“长画,我们知道你是谁了。谢家对你做过什么?”

    谢长画想要说话,但头却忽然低垂下去。身后的张千山转动手指,谢长画的头便跟着那手指转动,眼看着就要掰断他的头颅时,张千山忽然停了下来。

    “任青丞,你来和谢珝告个别吧。”

    青丞和离鹤进了祠堂,祠堂的大门忽然被一股强风吹闭。两边的白烛瞬间亮了起来,烛火将青丞的侧颜映出一片毛茸茸的温暖感。

    谢长画的喉咙中发出近似于野兽的痛苦低吟。

    张千山威胁道,“如果你同意回洞房喊上一声郎君,我就放过他,并且我还会给你一个改变过去的机会,你可以救下所有人。这桩买卖划算吧?”

    离鹤冷笑道,“他不会答应你的。”

    张千山笑了笑,微微转动手指,谢长画的脖颈发出可怕的骨节错位声。

    “我答应你!”

    青丞话音刚落,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他感觉站在身边的离鹤拉起了他的手,但顺着指尖袭来的寒意提醒着他,这个人已经不是离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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