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风浪起兮
死牢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之地，阴暗、潮湿、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窃臣直觅利商海，卖货浙、福，与人同利，为国捍边，绝无勾引党贼侵扰事，情，此天地神人所共知者。夫何屡立微功，蒙蔽不能上达，反罹籍没家产，臣心实有不甘。日本虽统于一君，近来君弱臣强，不过徒存名号而已。其国尚有六十六国，互相雄长。如皇上仁慈恩宥，赦臣之罪，得效犬马微劳驰驱，浙江定海外长涂等港，仍如广中事例，通关纳税，又使不失贡期。”
杭州府死牢之中，有一点微弱的亮光，汪直奋笔疾书，写着一篇名为《自明疏》的奏折，是写了一遍又一遍，与他相伴的，只有一群胥吏、牢头、牢子、皂班等，还有隔壁牢房的王熙。
汪直此举与对牛弹琴，又有何区别？
不是每个人都有上奏折的权利的，不是每一封奏折都能直达天听的，即便你汪直的奏折能送达京城，并由内阁呈递上去，朱厚熜会看你的奏折吗？会理解你的苦衷吗？
现在的朱厚熜一边拼老命修道，一边还要琢磨着自己的江山社稷，哪里有闲工夫看一名海贼的奏折？
一众胥吏、牢头、牢子、皂班等，神情麻木地看着这个纵横东海多年，却即将处斩的东海巨寇，看着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一些人眼中，多少透露了些怜悯之色。
汪直只是个中年人，可进了死牢之后，没过多久，就变得似一名行将就木的老者。
肉体受到折磨，精神更受折磨。
后悔、自责、伤心、难过、愤懑、不甘等等各种心情，折磨着汪直，使他寝食难安。
“写，写什么写？天亮之后，就要处死了，还写个屁啊！”一名洪姓牢头似乎是失去了耐心，走到汪直面前呵斥道：“你那些个逆贼手下，居然劫了大狱，可惜的是只劫走了你的孙子，费半天劲，却连你的人影都没见到！哈哈，真是好笑，贼囚，你在劫难逃了！”
洪牢头看似在斥责汪直，实则告诉他两个消息，其一，杨寒苍劫了大狱；其二就是你汪直的孙子王道元得救了。
“是苍儿他吗？劫狱？哈哈哈哈！”汪直闻言顿时大喜，放下毛笔，如疯癫般地摇着隔壁的铁栅栏，边摇边狂笑道：“熙儿，熙儿，你听见了吗？道元他得救了，哈哈！吾死而无憾也！”
“父亲，父亲，是真的吗？”一直垂头丧气，如一具死尸般的王熙，闻言爬了过来，惊喜地问道。
一众胥吏、牢子、皂班等均是狐疑地看了洪牢头一眼。
什么时候洪牢头变得如此仁厚了？
不过无论犯多大罪行的死囚徒，死前总要优待一会的，断头饭就是如此道理。
…………
杭州府，西湖旁，官巷口。
官巷口是杭州府的一个繁华地段，车水马龙，人流如潮，也就是所谓的闹市。
而处决罪大恶极或影响较大的死囚犯，往往就在闹市进行。
乌云盖顶，人头攒动，今日处斩者为汪直父子。
“胡大人，近日可好？”待斩人犯汪直父子被押上刑场后，汪直嘴角轻扬，看着斩监官胡宗宪，微笑着问道。
胡宗宪老脸一红，沉默不语。
胡宗宪许汪直不死，最后还是食言了，虽说有各种原因，但这就是食言。
“何罪杀我？”汪直随后抬头挺胸问道。
“啪！”王本固大怒，惊堂木一拍后喝道：“大胆贼囚，何罪，难道汝不知？今日杀汝，万民齐欢！今日诛汝，万民齐喜！”
“哈哈！好一个万民齐欢，好一个万民齐喜！”汪直仰天大笑道：“你王大人就是万民了？你知道万民心中在想什么吗？他们所求者，为衣食也，你们给他们了吗？尔等官员，高居庙堂之上，怎知万民之苦？直虽草莽之人，但却是福泽福、浙等地的百姓，远非尔等可比！”
周围许多百姓闻言，在心中默默点头。
朝廷禁海，使得沿海百姓没了活路，反倒是汪直等走私商人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因此同情汪直的，占绝大多数。
“胡言乱语，来人，快快行刑！快快行刑！”王本固恼羞成怒，大怒道。
“王大人，还未到午时呢。”胡宗宪说道。
“怎么？督抚大人还在同情此贼吗？”王本固问道。
胡宗宪顿时哑口无言。
“尔等敢杀我？”汪直直挺着身子看着王本固、胡宗宪冷笑道。
“敢杀你？”王本固闻言是气极而笑。
事情都到了如此地步了，圣旨已下，刽子手的屠刀也已经磨得异常锋利，还有什么敢杀不敢杀的？
胡宗宪却是暗叹了口气。
胡宗宪很清楚，杀汪直是弊大于利，胡宗宪也很清楚，汪直所言非虚。
杨寒苍就是佐证。
数十人便将杭州府闹得天翻地覆地，若他带着数万大军，前来复仇，大明朝又如何应对？
可如此情形，偏偏有人不信，就是王本固等人。
“啪！”
“斩！”
王本固随后示意，一个令牌丢下，抱着雪亮大刀的刽子手上前，准备行刑。
“熙儿，不意典刑兹土。”在刽子手过来之前，汪直取出一个金簪，递给王熙后说道：“父亲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出去了，没照看好你们娘俩，此物权做父亲的歉意吧。”
“父亲，孩儿今日陪你上路。”王熙接过金簪，含泪说道。
“熙儿你放心，此仇此恨，自有人替我父子二人报仇雪恨！”汪直点头道。
此时刽子手已走了过来，分开父子二人，并将他们反绑，插上了“斩”字木牌。
“大风起兮，风浪涌，风浪涌兮，撼山河！哈哈哈哈，风浪涌兮，撼山河！”
汪直大笑数声后，伸颈受刃，至死不挠。
“呼……呼……呼……”
正在此时，刑场之上，真还起了一阵大风，吹得黄沙迷目，并向杭州府扩散。
一众百姓大惊失色，一众官吏直感背心发凉。
是日，汪直被斩于杭州府官巷口。
作者按：汪直或王直此人，有着许多争议，老雪也不敢妄加评论，但老雪始终相信，他是个思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