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全场一片静默。
云闲沉默是因为不明白什么意思，而康锦城沉默……是因为他实在太想笑了，但现在笑，又好像不太礼貌。
这女孩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人家在那震惊，她在这抖机灵。
云闲还沉浸在自己的意识里，仿佛是有点不可置信：“难道说我所在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
贺启云突然想收回刚才的玩笑话。
是的，有点同情他了。
活了这么大岁数，意料之外地来到了一个异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不仅毕生所学的技能都不能用，而且还被告知，自己的世界可能并不是个真实世界。
这种感觉就好像，活得好好的，突然被告知自己只是一串代码，一个符号，一页文字。
多幻灭啊。
康锦城给他泡了一杯茶，神色却很淡然。
“或许在你们的世界里，我们的世界也是市井一角，是编出来的皮影戏，是灵感一动的话本子。谁又能说我们这个世界就是完全真实的呢？”
贺启云挑眉看了他一眼。
似乎是惊讶于他会这么说。
按道理讲，像他这么顺风顺水、家境优渥的高材生，不该会去思索这些问题。
云闲的情绪平静了一些，但是端着茶杯的手还是微微有些发颤：“无论如何，我都要先回去。”
先回到自己的世界，无论真实与否，起码自己的心有归属感。
“好，我们想办法。”贺启云抬眼看了一眼窗外，天边是大片的、似乎是被切碎了似的瑰丽晚霞。
兴许是这样的浪漫令她有点困倦，贺启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你来到了我们的世界，我们就会对你负责。但是现在没有太阳了，大概率也出不了彩虹，我们明天再聊这件事吧。”
云闲到底是德高望重的剑仙，先前惊讶的情绪全部一扫而空，恢复到开始时的沉稳。“麻烦您了。”
“咱们有空房间是吧。”贺启云问。“给客人安排一间，康警官。”
“我带他去，你休息。”康锦城说。
贺启云点点头。
两人走后，贺启云却并没有睡觉。
按道理讲，再过几个小时又要上塔去值班了。但是她现在不仅不困，甚至十分精神。
大抵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玄幻，上午还坐着直升机在天上飞，下午就开始跟人探讨世界究竟真实不真实。
贺启云感觉昏昏沉沉，脑子里像是装了浆糊，黏的，像蛛网一样剥着丝。
她晃了晃脑袋，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以前就是想得太多，才会一直犹豫不决、郁郁寡欢。
她安静下来，拿出平板坐在桌前，开始按照自己的思路随意描绘起来。一根根杂乱的线条跃然纸上，最终呈现出一幅符合她现在的心情与奇遇的画来。
线条是一种神奇的东西，一根一根的，最后却能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
正在此时，敲门声打断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贺启云。
“进。”她说。
“没睡吗。”是康锦城的声音。
说话的功夫，康锦城就推门进来了。
贺启云懒得回他，趿拉着拖鞋去拉帘子。傍晚的阳光原本就不甚明亮，在这一层纱帘下更显朦胧。
沉默的功夫，康锦城看到桌上还亮着的平板，上面有一幅画。
这幅画自然比不上大师画作，但是线条流畅，色调也明快。画上是一个仰着头的女孩，夸张地张着嘴，双眼闪亮。她的面前是一道彩虹桥，桥上隐约有那么几个人影。
“这画的是你自己？”康锦城问。
贺启云像只猫似的跳回床上，随意地盘腿坐着。她依然没有搭理康锦城，手里的手机拨弄了两下，音响里放出一首音乐来。
是一首小众的纯音乐。
隐约能听出来有竹笛、埙和陶笛……还有唢呐。
唢呐部分是高潮，不禁不突兀，意外地非常惊艳。
“这是什么曲子？”康锦城问。
贺启云抬眼看他，女人面前的桌子上正盛开着一盆茉莉花。茉莉清新淡雅，衬得她的脸也脱俗。
贺启云长得好看。
康锦城想。
这样的好看不同于现如今大众审美的网红脸。她不惊艳，一张鹅蛋小脸，皮肤又白又好。眼睛很像小鹿，带着一丝湿润的雾气，鼻子和嘴巴也小小的。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只是越看越舒服罢了。
现在的女孩正盘着腿儿，随意地倚靠着身后的靠垫，完全称不上规矩的坐姿。但正是因为不那么规矩，带着一丝丧气的颓靡，显得随意而美丽。
像即将开败的玫瑰，像碎在地上的水晶，像满身藤蔓的精灵。
“感受到我的自闭时刻了么。”贺启云缓缓说，似乎是答非所问。
康锦城坐在桌前，像是什么大型动物般歪了歪自己的脖颈，贺启云能感受到对方是在试着理解她的话。
“所以这首曲子叫什么？”康锦城问非所答。
“末。它叫末。”贺启云说。“你在某易云可以搜到。”
周遭的空气变得安静，追寻着蛛丝马迹，康锦城问。“你刚是在想你的前任么。”
“一部分。”贺启云言简意赅。转而语调一扬，十分轻快地说。“更多的在想让小警员做俯卧撑的事。”
“你还记着呢？”康锦城问。
“那可不么。”
康锦城挑了挑眉，没说话，垂下头去喝茶。
“对了。”贺启云问。“那个游戏里的神州岛，真的是云闲的世界？”
“我不知道。”
“你就不觉得惊讶么？”她问。
“应该不是。”康锦城不以为然地抿了口茶，水渍映得他的嘴唇薄薄一线。
“这种涉及上古仙侠的游戏，十有八九都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海里游鲲，天上游龙。那么小小一块地图又放不大，看不出来什么。至于神州岛这个名字，估计也只是个巧合。”
就像龙港最著名的宝华街，是康锦城从小吃到大的大排档一条街。后来康锦城去的地方多了，才知道京都也有宝华街，卖珠宝的。海南湾也有宝华街，卖水产的。
说到这里，贺启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现在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了吧，需不需要提供什么材料，交给保密局？”
康锦城的指腹缓缓摩挲着茶杯的花纹，兀自低笑了一声。
贺启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保密局早就知道了。”康锦城说。“自从云闲下船的那一刻。”
“为什么？”贺启云觉得莫名其妙。“没有人去告知吧。”
“你忘了我是保密局的了么？”康锦城微笑。
“你以为我们这些成员是做什么的？我们的手机24小时都有监控，包括现在我们的对话都有被录入。只不过没有人会特意翻出来看罢了。”
“真的假的？！”贺启云突然来了兴致，挺直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当然。”康锦城点了一根烟，轻雾缓缓从他唇齿间弥漫出来，遮住他小半张脸，他的神情很隐晦。“是觉得震惊？还是排斥？”
没人会喜欢被24小时监控的感觉，人人都有隐私。
但是接下来贺启云说的话却让他哑然失笑。
“那你以后要是谈恋爱，有什么床上运动，那不直接就是云共享？！”末了她还补充一句：“想想都觉得刺激啊！”
康锦城像是叹息般地吐了口气。“光看着有什么刺激的，你得参与才刺激。”
他挑眉道。“到时候我可能会问你，能叫我一声主人吗？”
整句话的语调冷清正经，完全不像是在开车。
但即使不像，也确实是在开车！
这个人！
“你为什么突然上高速？！”贺启云抬高声调。“开门！我要下车！！！”
康锦城按兵不动，慢条斯理地说开口。
“你应该说：主人，我要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