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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清玄论道说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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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世苟且妖魔肤隙间,界限天方而地圆,上悬五方并九天,下存世陆合九州,疆外归寂谓墟渊。

    元初有至尊者,各开五方天域,曰“东木、西金、南火、北水、中土”。

    五方行域下,悬有九重天阙,名“晨嗅暮听、砺锋、少不、磨骸、抱素、沓棹、却行、啼钩、借趣”。

    天五方,各居一行至尊,执掌金木水火土之极变;悬九天,皆为星宿所主,洞窥日月星辰曜之行轨。

    古时众生奉辰曜为君,以其得山海之钟灵,能宰万物消亡之命数,是故九天其主,名唤“星君”。

    沉浮万载,天道不辍,不知多少生灵,命应八辰十曜,均衡此世行回,却因一场浩劫,北浑出渊、南敦落谷,史书改易伦常,仙神堕作邪魔。

    此后,天道之臣,自称“哉魔”,以日月轮转为一期,于极幽之处集会,阐道述理而不分别类,使鳞毛羽昆倮之属皆有所得。

    至今时年岁,六识尊上高居太穹,麾下帝首君魁,分列南北之疆域,各统麾下辰曜,改易此间大势,故为尘世所忌,讳曰“哉魔集”。

    当朝新都的央安城内,有武神厌龙、止戈定庙,虽少见日巡夜游的小卒尔耳,却有山海护佑的岁岁太平。若去看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偏州小郡,纵使有一柄血海淬锋的镔铁剑,在时刻不间断地斩妖除魔,那不过两手之数、略堪大用的浣间十将,却有一半是用来镇守帝都五方的“穷凶兽”,只剩下那些不曾冠世一战的“下五类”,来做这远超出他们能力范畴的“一州直辖”,于是那些没被砍杀干净、又或者是根本就找不到踪迹的妖魔鬼怪,自然也就在穷乡僻壤里扎了根,由着一群良莠不齐的小卒来除秽濯祸,洗出个朗朗乾坤来。

    此刻,羽嘉下将所辖,刑州幽沓城内,哉魔集的殇廉星君,好不容易摆脱了一干浣间上将后,又倒霉地对上血海剑门下的那尊顶洞猿。

    “夫水者,乃天濯无根之物,昔日桀骜不驯、敢引墟海将九州尽没的一行至尊,今朝却甘愿寄宿于这凡心俗躯之中。”

    夜沉、无星,只因满天的阴霾、诸辰的昊光,皆为悬浮空中的千百烛火所夺。

    子时如昼,皎月盈满,千邸映甩袖扫过尘云,盘坐虚无之上,朝着地长壹望去一眼。

    这一眼望去,是跨越了千万年的辰光,再照上古的旧识。

    “不知西极浣间,可敢与吾一论这道中清玄?”

    纵使口中所吐字语的切韵,已然与太古时代的发音有着千差万别,但对面那个继承了至尊旧名的新人,依旧会因着久远之前、几乎与他无关的那些渊源,做出一行至尊该有的回应。

    论道?

    不是酣畅淋漓的厮杀,也不是机关算尽的布局,而是坐而论道,单凭几个空谈的玄理,来决定彼此的生死。

    到底接还是不接、战或不战?

    自己又是否有一颗千锤百炼的道心,能与自命“天道之臣”的哉魔集相匹敌?

    心迟疑,可嘴上却不示弱,因继承了顶洞猿之力而缠绕于身的上古渊源,已然操纵着地长壹,逼他做出了最不利的选择。

    “请教。”

    脸上邃蓝傩面晃动,地长壹下意识地用手一扶,伸探出的食中二指恰好点在凶猿恶相的吞牙处,更添了十分的恶戾不驯。

    据传元初时纪,孽晟地君凭居无名府司,其神威如嶽、神恩似海,更灭却天下为尊者,使世间卑下之族再无顶上重负。

    “天下无尊”此战中,五行至尊皆复不存,尽余残神损灵,流淌于后嗣血脉之中。

    崖虎惊终逢一败,昔时万战长胜主,被无名之辈斩于西极孤崖之上,身分两处、尸骸为孽。其苗裔则伏其独臂有颅之半身,熔此嶙峋骨,铸战神残骸为名剑“崭灵”,自此而以“贰孽”为氏。

    顶洞猿自愿赴死,其既为人族初祖,曾于微时逐居孽晟地君座下,故其眷族得无名府司庇佑,方能成就后世九州之盛景。

    丹雀朱、麒麟魄皆力衰境败,不负其火土两至尊之盛名,却也因此得孽晟地君所宽恕,统领残存之万族,立朝曰“地”,传承万万载而有余。

    孽晟地君东巡觅龙,入墟渊不回,后人皆疑其与覆苍同归于尽,畏其威、亦感其恩。故后世凡俗,仿太古诸多为尊者之法相,制傩面,饰于首,以仪、舞、戏诸等,敬神娱之。

    傩面,自此成太古诸多为尊者回返后世之凭证,更为祝祭孽晟地君之礼器。身佩者,由此可得元初神魔之伟力,于一时间挣脱凡身俗躯之桎梏!

    “敢问这傩面之后,人邪鬼邪?”

    一声发问,是论道的开始,也是最初的试探,这些古老的吐音方式,以及充当语气助词的邪字,都是千邸映自星君尊位上继承下来的底气。

    “非神非鬼亦非仙,不属十类五方天;假借魔怪起孽缘,竟是心猿坐此间。”

    颂诗如偈,是玄机的应答,也是巧妙的隐藏,佩戴着顶洞猿傩面的地长壹,已经不再是原本那个渺小的人类,虽然他得到的力量并不完全,做不成摆弄宿命的神鬼,也修不了明彻自然的天上真仙,但是他此时此刻所拥有的强悍能为,也足以改换他脚下所踏足的这片河山。

    “那,何为境界?”

    指间所缠的那一缕姻缘红绳轻颤,千邸映如拨挑箜篌琴弦,又似是在摆弄傀儡吊线,以姻缘红绳为芯、万载尘凝为体的无数悬烛,随着他做出轻微的动作,燃烧得越发旺盛炽烈,那吞吐的烛焰是忽急又忽缓,如同不住试探的艳红吐信,原本温暖平和的烛上光热,因此平添几分的阴冷森邪。

    “境,疆之边线也;界,域所成围矣。”一步一踏、凭物凌虚,身下沉沦恶相托起汲天怒潮,稳稳承在地长壹的脚底,这驾驭着顶洞猿之力的西位浣间,被脸上的靛蓝傩面给渲染成形韵莫名的古之神鬼,吐字叙事的方式越发偏离近世的习惯,像极了隐匿深山的长生不死者,自大梦中忽醒有觉,“所谓行道之境界者,却非疆线、域围,乃是先天神主、灵而感之,继得本心显知、觉思自持,见世间诸般万象于行回往复,区辨以质、度分以量,引为悟道修为,历俗尘庸扰,证真昧不经。”

    数不尽的湛青水纹,交叠成古老壁画般色彩斑驳的袭天怒潮,介乎虚实之间的沉沦恶相,将幽沓城内这一片屋檐低矮的民居彻底掩埋,地长壹踩着脚下不断翻腾的灿白浪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与悬坐在万千烛群中的千邸映,处在了同一高度的长夜天中。

    “君既知境界其所谓,可知力之为何乎?”抬手轻托月华,千邸映身处银辉、绯烛之中,双眉飞挑如海中涡流,挟道心以战敌手,“试问,境与力孰强孰弱,怎辨二者相较,如得殊胜惟一?”

    “力者,衍在形物而生于空无,此间诸众皆用之为战,行剑武、斗胜战,其刚摧难挡、过犹不及,无非性之本乎。”盘腿坐于汲天巨浪之上,地长壹拆解身前的三节棍,扯出衔接各段的两条细链,搭在自己双膝骨面,“境由心,一醒真神,行天命而自得修养;力从身,战绝十方,意难平则长志不息。”

    双手各执三节棍首尾,地长壹凝神望向战器中身,见冰凝一瞬而万载不化,历百代风霜、经数战损磨,而得尽此间真昧。

    “境与力,不论同,则可并行成辅,彼中存此、于此见彼,其自无天尊地卑、恒强恒弱之理,当是同强而同弱、不分殊胜惟一!”

    烧灼如凤凰羽翼的妙朱悬火,与桀骜如凶猿通臂的靛青海潮,彼此倾轧二者之间模糊却又分明的界限,发出阵阵火熄水蒸的呲啦声响,由此升腾起伏的灰烬与汽雾混合成难以辨明的黑白,将天上对峙的两个人模糊成极致明简的粗劣线条。

    甫水望看那充斥了天上地下的悬烛与恶浪,按在癸知命的肩膀上的手掌,颇有节奏地轻拍了几下,依着他从前定下的暗语向癸知命发出军令,要这还只是濯祸预备役的少年做好及时抽身的准备。

    察觉到自己顶头上司的意图,癸知命欲言又止,心中藏着的所有劝阻话语,都在他看到眼前那张坚毅侧脸的时候,在愧疚中化作了子虚乌有。

    是啊,甫水他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濯祸行卒,而自己却只是个碍手碍脚的预备役。一个连灵精都没有的凡心俗躯,在这样的战斗中,只是个连过路蚂蚁都不如的细微草芥。天上那宛若太古神魔的两位,祂们不经意间吐出的一口浊息,都能要了自己的性命,落下个形神俱灭的下场,那自己又何必留下来添乱呢。

    得到癸知命表示自己会离开的回应,甫水收回自己按在稚气少年身上的手掌,缓步走向不远处抱臂静立的朱无叁,俯身行了一礼,“敢问先生,是否也是无名府司中人?”

    朱无叁连回目一瞥也无,只是关注着天上与殇廉星君论道的地长壹,不知在思索什么,两眼各自眯成了细长的一条线,让甫水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这场战斗结束也不会给自己一个答复。

    “不必让后面的那个小子走了,这场论道已经结束了。”在出乎意料的时刻,得出情理之中的答案,朱无叁终于抬眼看了甫水一下,“我乃无名府司五方上位,北水浣间朱无叁,得山帅蔺讳品授意,为其座下代职行走,有生杀予夺之权——你,可认得了?”

    甫水眉梢一动,又向朱无叁做出个古怪的手势来——只见他双掌并四指,而独立大拇指在外,左手虚隔胸前、外叠右手掌心,两方虎口借位一错,正成个以双手四指为翅翼、相合拇指为首颈的鸟形印诀。

    “不知上将军可认得这个?”甫水摆出这个古怪手势之后,一时间只注意着朱无叁脸上的神情,反倒忘了自己所听到的答复。

    朱无叁看都没看,只是留给甫水一个摇头的背影,“不管要看什么东西,等我见到羽嘉飞将再说。既然这场论道已经结束了,我现在应该看看——”

    话语甫落,天上原本夺艳于空的水火骤然消退,悬满了借趣天宫的红绳与灯烛皆遁于无形,贵为殇廉星君的千邸映似是已经远遁千里之外,而汲天没地的沉沦恶相也逐渐跌退,最终归于一点靛青,送下了那曾高居于夜天之上的西位浣间。

    地长壹向前跨出一步,脸上无喜无悲,让人猜不透方才到底是谁胜谁败,等他走出第二步的时,落入朱无叁等人耳中的落脚声蓦的一沉,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地长壹已随着他接下来的第三步、第四步,而泄掉了一身的精气神,挺直的身躯于一瞬间佝偻,逼着落败的少年吐出一大口灼艳的鲜血,在青砖石板上溅落成一副淋漓的赤图,隐约间有混乱无序的诸多道韵,显现于血液流行的轨迹中,散发出某种能引人沉陷其中的诡异魅力。

    “道心碎了大半,不过好在勉强还能用。”朱无叁扶住了原本摇摇欲坠的地长壹,用一种“年轻人断几根骨头,以后会长得更好”的奇怪语气,道出了地长壹现在的状态,“嗯,跟我之前预想的差不多,依着他这优柔寡断的性子,能在那场论道中胜过殇廉星君才是不应该的。”

    道者难名,可谓世间法则、天地至理也,乃一生所过前路,众生皆拓意持修、赴志往行,以为诸般事物因由此,而化、变、动、止。

    是故,世人皆有本心,以一切法则至理为所求,糅行知而引为一,容纳天下广阔,有执却不滞于情,此般或有可言,曰之“道心”。

    “该如何医治?”甫水看着地长壹,开口向朱无叁问道,“我们两人又能做些什么。”

    朱无叁一手揪着地长壹的前襟,另一只手拦着地长壹的后背,给了癸知命一个赶紧过来的眼神,“心病难医嘛,所以放着不管就行了,反正又死不了人,说不定他躺上几个时辰就自己好了呢。”

    有些粗鲁地将神志不清的地长壹推到癸知命背上,朱无叁稍微挪动了下地长壹的手脚,让癸知命背人的姿势能更省力些,这才拍了拍双手,打散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朝着甫水下了个不怎么正规的军令,“先给我们找个落脚的地方,如果能在幽沓城的官衙里,那当然是最好不过,再次一点也要找个条件舒适的客栈也说得过去。然后你再去把幽沓城内的那些濯祸,以及他们手底下领着的预备役全部给我找过来,我要挨个问话。”

    朱无叁理了下褶皱颇多的双袖,有些不在意地向甫水多问了一句:“你应该从没见过镇守刑州一域之地的羽嘉飞将吧。哦,说不定你们连人家在不在幽沓城里都搞不清楚。”

    “若上将军知晓我刚才所做手势的含义,属下必会请羽嘉下将军过来一叙。”甫水说出早已滚瓜烂熟于心的说辞,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察朱无叁的神色,“属下虽从未见过羽嘉下将军的真容,但也曾隔帘与之交谈过,方才的那个手势便是羽嘉下将军亲自演示过的——”

    “倒还真是跟地长壹说的那样,这羽嘉飞将的架子端得挺大的啊。”手指无聊地捻搓着对襟上的刚鬣短毛,朱无叁并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毕竟对他来说,这一次行走人间的旅途,除了蔺品的委托之外,他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也就没有心思去管无名府司的那些闲事。

    前行数百步,皆制于宵禁,既不存烟火尘迹乱眼,亦无闻嚣杂人声扰耳,惟有时辰趋满的那一阵梆子声,证明了还有巡夜的衙役在例行公事。

    再进半里余地,忽见灯燃烛摇,并了檐下铜铃风声,尽显于一角霜银釉的楼台之中,更嗅得几缕清素雅致的醒香,自描山画虎的彩绘栏杆处飘落,使得夜行的众人,眼中皆映入了其上孤山悬霜白、骁虎披月银辉的精妙构图,这飒沓着西洲武乡风格的笔绘,落在灼艳得好似深秋枫叶的漆红栏杆木上,像极了被明丽佳人绕作指上轻柔的落拓百炼刚,别有一番阴阳共济的奇妙韵味。

    待走近了一瞧,竟不是个正经的地方儿,原来这与官商管制的衣食坊对街的,竟是一处颇为别致的烟花之地,虽明面上是冷冷清清得没几个人,内里却隐隐传来一两声连隔音木也阻不断的莺歌燕语。

    “不是说幽沓城中灵凶为祸吗?”朱无叁听了几声烟花地的妙语曼音,又看了眼灯火通明、有守摊衙役低头瞌睡的衣食坊,再伸手朝着这条街道的最深处一指,依次点过高大官衙门匾上阳刻的“正心靖邪”四个金漆大字,“这就是你们这群濯祸卒制下之地?我看那位羽嘉飞将,是真的不把央安城里的正统放在眼里了。莫非他还以为现在跟几年前一样,无名府司里面仍是五方名不彰、十类无长成的老局势,合该是他这个山间彩羽来称大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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