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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往事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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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寂凉入水,圆月高悬,月光投下时,照的屋檐一处的阴影参差不齐。

    漆黑宫道上足音细微,少年粗布麻衣,衣着单薄,寒风刮过时冻得骨头缝都是疼的,他却仿佛觉察不到一般,只搂紧了怀中的物什,低着头沿着宫道快步行进。

    “这急匆匆的,是上哪儿去啊?”

    宫道尽头不知何时多了数个人影,立在拐角处,宫道狭窄,被身影遮挡了大半光线,少年搂着物什的手紧了紧,被不得已逼停了脚步,听着这声语意不明的问候,他抬起脸,神情冷淡,眉眼间是几不可查的厌憎。

    为首的是个男子,年纪看着稍大一些,目光不屑地在少年身上游走几个来回,嗤笑道:

    “有路不走,挤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倒叫我们一通好找。”

    少年稍稍朝后退了小半步,沉默地抿了抿嘴,并没开口。

    他也不准备开口。

    枉费口舌,只会徒增争执,没准还要平白无故的多挨一顿打。

    檐角上还盘腿坐着个人,单手支腮,着一袭玄金黑袍,发尾系着铃铛,冠子束着墨黑长发,笑吟吟的,指尖搭着膝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面容还有些许稚嫩,俊逸清秀。

    他托着脸,很好奇地探头,状若无意地问道:

    “哥,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啊?”

    少年身形一僵,呼吸也略带不稳,这句话就好比投进深潭的一颗石子,虽轻,可漾起的一圈圈轻波涟漪却足以淹死那些微不足道的存在。

    他下意识地后撤一步,掩藏在粗布衣袖下的手指蜷起来,镇住心神,哑声道:“没什么,能,放我过去了吗?”

    为首男子很显然不准备这样轻易的放过他,藏在笑里的恶意在此刻尽数表露,连带着面容也狰狞。

    他抛着手里的令牌,一步步朝少年逼近,身后那群人抱臂而笑,透在青石路上的影子被拉得好长,似吃人心的恶鬼,助纣为虐,却丝毫不觉半分愧疚与良心不安。

    “有好东西别藏着掖着,拿出来让大家都看看啊。”

    男子面带不屑,盯着少年怀里抱着的东西,倏的收了笑,嘲讽道:

    “对自家人还玩藏私这一套,有你这么做大哥的吗?”

    少年立在墙角下,身形单薄挺拔,仿若雨中青竹,他垂下眼,看着那道黑影逼在眼前,漂亮的眼睛里像缀着两颗琉璃珠子,看不清一丝一毫的情绪,他没动,只轻声道:

    “我的东西,不都让你们拿了个干净吗?”

    男子闻言,先是愣了片时,没料到他会还嘴,他面上一时挂不住,又觉丢了脸,恼羞成怒,抬腿就是一脚踹在少年的腰腹上,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少年顾及着怀里的东西,在本能想要闪避的那一瞬间硬生生忍住冲动,没去还手,生生接了那一脚,被狠狠踹到墙角处,轰然声响,力道之大甚至震掉了一块屋瓦。

    少年闷哼一声,唇角立即便有鲜红顺着溢出,他弯着脊背,头发凌乱,手里还是死死搂着那个罐子,纵使痛到站不起身也没有撒手片刻。

    檐角下有人轻盈落地,还未发话,那群人便即刻自发的让出一条道,他随手拍了拍衣摆上落的灰,面无表情,只在少年身前蹲下。

    少年蜷在墙角下,连喘息都困难,一双眼透过额发死死盯着眼前人,他没说话,探出手,撩开少年的衣袖,隔着遮挡看清了他怀里护着的东西,一怔,又抬手轻叩了叩他抱着的那个瓦陶罐子。

    他眼神暗了暗,在月光下看少年濒死的眼,一张与他有五成相像的脸,却漂亮的让人心惊,肌肤是病态的白,衬着唇边那抹刺目的红,长眉红唇,几乎快要分不清男女。

    这是他回澧渊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他,看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却在审视之余,目光交接的某一刻,看到了其他全然不同的东西,有迹可循,转瞬又消失。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不被驯化的野心,是足以燎原的火,只靠近也会被烧的片甲不留,蛰伏在更深处的是藏在卑微里的利刃,出鞘也要见血,所以一直不被亮出。

    看了会子,他忽然间又觉得好没意思,口头上那一声哥也是凌辱的意味更多,他身份尊贵,何须管一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叫哥,更何况他的生母,只是宫中一个既无封号也无地位的贱籍女子罢了。

    他没言语,回身站起,漫不经心地拂去了袍摆上的浮灰,身后的内侍即刻会意,殷勤上前:

    “殿下,娘娘还在等着您呢,咱别在这儿误了工夫。”

    “嗯,走吧。”

    那群人眼见他要走,纵有不忿也没处发泄,今晚这场羞辱是他的授意,他要走,也只有跟着的份。

    男子没敢再发作,一群人说笑了几句,又踩着青石路离开。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纷纷扬扬,不多时又化成鹅毛一样的雪花,落在地上,积成一层乳白,很细碎,雪的间隙里能反出月色清亮亮的影子来。

    过了许久,少年才有了点起身的力气,那一脚踹的委实是狠,从腹中反上来的血腥味一直散不去,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水,扶着墙慢慢站起,才又缓了好几口气,才踉跄着朝前走。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至少东西还在,也没有洒。

    这是膳房的嬷嬷偷偷给他留的,他必须死咬不松口,才能不连累帮他的任何人,纵使这样的善意少的可怜,他也必须抓的很紧,才能在这里活下去,才能带着她活下去。

    回到住处时,屋子里并没点灯,暗漆漆的,他摸黑进了屋子,把门关上,将瓦陶罐子轻轻搁在桌上,又出了房门绕去了后边的院子。

    寒冬腊月,井里的水冷的刺骨,他熟练的放桶下井,吃力地打上了两桶水,趁着还有点亮光,端着木盆开始洗衣。

    手浸进盆里的那一瞬间就冻得发红发紫,砭骨的寒意钻进全身,他咬着牙,就着搓衣板一件件的搓洗。

    真的好冷,冷到让人没有知觉。

    这么冷的冬天,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昏迷中,身子陡然间有几下细微的抽搐,冷汗涔涔,手心里不知何时有了热度,是他熟悉的温度,很暖,带着一层薄薄的茧,牵的很紧,片时也不曾松开。

    褚亦棠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猛然睁开眼,呼吸剧烈起伏间,看见的是一角竹青床帐,垂在身侧的手被握住,他紧抿着唇,目光茫然,在不太清明的昏沉里顺着侧眼去看。

    澜聿正伏在床边,好看的眉蹙着,像郁结在心不得纾解的愁苦和忧虑,脸埋在臂弯里,睫毛打落,烛火昏黄,衬出细密的投影,羽毛扇子似的,睡梦中牵着褚亦棠的手,只要他稍有动静就能醒。

    他从来都是这样,从前夜里闹不舒服澜聿也这样陪着他,从不敢睡熟,生怕有一点照顾不到。

    澜聿眠浅,更何况是在这种时候,他几乎是在褚亦棠睁眼的下一刻就醒了,一抬头就望见了褚亦棠的眼。

    澜聿眼眶一酸,忙伏下去,另只手抚上褚亦棠没有血色的脸,逐寸地描过眉眼,眼里的泪逼在咫尺,仿佛只要眨眨眼就会落下来,他指尖发着颤,把声音放的好低好低:

    “阿棠,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阿棠……”

    褚亦棠张了张唇,把脸埋进澜聿的掌心里,额头上都是细汗,他唇色苍白,很羸弱地慢慢摇头,澜聿拿着帕子给他拭汗,动作好轻。

    他俯下身,柔柔地把人拢进了怀里,鼻尖抵着他的乌鬓,眼泪落下来砸湿了枕面,没哭出声,心口那处疼的要命,疼痛被他裹住,连呼吸都会碎,柔声地哄,鼻音好重:

    “阿棠,没事了,我在呢,阿棠,没事了,不怕了阿棠……”

    褚亦棠枕在他肩上,眼睛好热,他侧过脸,唇瓣贴着澜聿的黑发,嗅到了熟悉的鸢尾香,心安的不得了,他嘴唇翕动,轻声断续道:

    “我好想你啊,澜聿。”

    “我好想你。”

    曦津进房时褚亦棠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院子里没少围着人,元清弘燃都在。

    褚亦棠还睡着,从被里探出只手来,澜聿给他喂过了水,这会儿又睡过去了。

    曦津探他的脉,面色很沉,澜聿候在一旁,片刻不敢松懈,半晌后曦津才收回了手,冲澜聿牵强地笑一笑,道:

    “亦棠这边有我,你还有事,就暂且先去忙吧。”

    澜聿顿了顿,抿着唇,又再看了褚亦棠一眼,随后才退出了房间。

    合上房门,阶下正候着几个人,元清站在一旁,拳头握的泛白,一见澜聿就要冲上去,被弘燃死死的拦腰抱住,怕惊动褚亦棠又不能出声,元清拼命地冲澜聿摇着头,让他别去。

    他踏下台阶,一名身形瘦高的男子正站在眼前,后面的几个人即刻上前,乌黑的玄铁镣铐铿然打上手腕,修为灵力霎时被锁,澜聿没有反抗,面容沉静,只站在阶下。

    男子笑眯眯的,冲澜聿晃了晃手里的文书,恭敬道:

    “玉倾仙君,陛下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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