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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我其实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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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亦棠微微喘着气,乌黑发丝凌乱贴在颊面,全然不复往日的得宜,他没顾得上回姚载誉的话,抓着他问:

    “澜……提督还在里面吗,他走了吗?”

    他力道太大,抓的姚载誉有点发痛,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然指了指身后,道:

    “在啊,在里面呢,大人是要去找提督吗?”

    褚亦棠赶得太急,忽然停下来还有点回不过神,他先是点点头,随即又否认似的连连摇头,道:

    “我,我有事要找他,有很重要的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找他。”

    姚载誉趁机把被抓的生疼的手抽出来,心道大人看着柔柔弱弱的,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想不到手劲这么大,他赶紧侧过身让出位置,道:

    “那您快去吧,要不要我陪着您一道进去?”

    褚亦棠又摇头,心里被装的太满,已经容不得他去考虑其他,好在他虽来的匆忙却也没忘记要带上令牌,他匆匆向姚载誉道过谢,又回绝了他的好意,随即头也不回地进了都察院大门。

    姚载誉摸摸后脑,到现在也没摸清褚亦棠这么急匆匆的来是为着什么,但又总觉着褚亦棠不像是来找提督谈公事的,倒像是久别重逢,等不及的要见上一面。

    进了都察院,褚亦棠片刻都未停歇,直直奔着主事处去,又被管事的仙官拦住,褚亦棠忙把令牌塞给他,急急恳求道:

    “麻烦你,麻烦你替我通传一声,我要见提督。”

    仙官接过令牌,刚要去通报,却见澜聿与几位主事一同走出,澜聿身着官袍,面上没有太多表情,紫衣玉带,衬得人沉稳,被笼在月华中,如琢玉而成的少年郎。

    褚亦棠站在门口,看得心头狂跳,他下意识攥紧了衣袖,却如鲠在喉,只能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他。

    朝思暮想,日夜思念,如今就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澜聿还没下台阶,抬眼就瞧见了不远处的褚亦棠,他怔住,眼睫轻颤,黑亮瞳眸中映着一弯月,周遭瞬时变得寂静无声,只余他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三下……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几位主事也看见了门口的褚亦棠,接近两月未见,也还认得他是按察使司的大人,好几双眼睛在他们二人中间移来移去地打量,都被这氛围弄得有些尴尬。

    其中一位主事见不太对,便跳出来打圆场,率先出言打破僵局,笑得随和,道:“按察使大人怎的也忙到这个时候,可是来寻提督大人的?”

    褚亦棠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抿唇,步子也僵硬,错开了眼,没敢直视他,直至快走到阶下时才低声道:

    “我,有事想与提督面谈,不知几位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哪里哪里,那便不叨扰二位了,卑职就先告辞了。”

    几位主事继而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纷纷识趣地找借口离去。

    大门被掩上,主事处内显得很是冷清,枝头偶有几声鸟儿夜鸣。

    褚亦棠咬唇,呼吸有点快,在今夜看到那枚扳指时,他才终于迟钝地感知出什么。

    那是一种告别。

    澜聿可能要去做些什么,所以才把那枚扳指还给他。

    他在向褚亦棠告别。

    褚亦棠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过,他慌了神,在赶来的路上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再勇敢一点。

    再往前走一步也许就不会是这样了。

    他这一生都很少去为自己争取什么,可是对澜聿不是的,澜聿已经为他做了很多很多了,他从来都没有要放弃他的想法,哪怕他做到这种地步,他也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他说。

    褚亦棠在心里反复地问。

    他问。

    你真的舍得放弃他吗。

    真的舍得放弃澜聿吗。

    真的舍得不要他吗。

    不是的,不是的,他一点都舍不得,一点都舍不得。

    他怎么会不要他。

    那是他用尽了一切去求来的。

    澜聿是他的一切。

    没了他,他还要怎么活下去呢。

    恨也没关系的,只要他还在,恨他也没关系的。

    褚亦棠松开被咬破的嘴唇,头垂的很低,因为太愧疚,所以他不敢去看澜聿的脸,澜聿就站在阶上,没动,也没出声,良久过后,褚亦棠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进来说吧。”

    门被重新推开,澜聿去点了一盏烛火,一点昏黄的烛光跳跃开来,澜聿给他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语气淡漠:

    “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褚亦棠绞紧了手指,指甲快要被嵌进手心的皮肉里,声音好哑,也好低,低得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

    “……对不起。”

    澜聿别开眼,下意识想去摩挲手上的扳指,却什么都没摸到。

    “除了这个,还有吗?”

    褚亦棠咽了咽喉间,他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不一样在哪,却好像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稍稍松开了手,呼吸很急促。

    “澜聿,我不是只想和你说对不起的,我很想你。”

    “我真的好想你。”

    他声音还是很低,低到他甚至还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他忘记了该说什么,眼睛好干好干,他固执地重复那句话,好像在安慰些什么。

    像在安慰一个破碎的自己。

    眼前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澜聿的脸藏匿在烛光找不到的地方,只能看见些干净利落的线条,他喉间微动,吐字清晰。

    “再说一次对不起。”

    褚亦棠茫然地仰起颈,又落进了澜聿的眼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双眼像是藏了一片海,很湿润,像漂亮的宝石,静静地注视着他。

    “对不起,澜聿,对不起……”

    微凉柔顺的触感贴在耳边,褚亦棠有些呆滞,只恍惚间觉得自己掉进了那片海里,被海水包裹,却没有窒息感,是一种很温柔的安抚。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那是澜聿的怀抱。

    澜聿的发贴着他,以完全占有的姿态把他拥进了怀里,抱的好满好满,几乎快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鼻尖是淡淡的鸢尾香,褚亦棠靠在他胸前,能听见心跳,澜聿的手拢着他的后脑,很轻地摩挲,他如释重负,脸抵进褚亦棠的乌发里,轻声说:

    “说对不起,我就原谅你。”

    “我是这样的,可是也只能有一次,阿棠,再来一次,你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只要对不起吗,澜聿。

    其实不是的,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他只要褚亦棠。

    褚亦棠抖着手,去捧他的脸,眼周红了一片,唇瓣颤动,嗓子变得好哑,终于问出了那句话。

    “……澜聿,你会不会恨我。”

    澜聿握住他的手,没掉眼泪,他在褚亦棠的掌心里蹭了蹭,眉眼柔和,轻轻道:

    “不会的,阿棠。”

    “可是,澜聿,我好怕,我好怕你真的会恨我,我好怕啊澜聿……”

    澜聿笑了,很轻柔地拭去了褚亦棠的眼泪,拇指指腹蹭着他的眼下,他垂首,额头抵着他的,像在安抚一只无措的幼兽。

    他说。

    “阿棠,我不会的。”

    “我只有你了。”

    褚亦棠的手很凉,他仿佛在此时才读懂了澜聿口中所说的不会恨他是什么含义。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那时他才将褚亦棠从澧渊带回,他抱着昏迷不醒的褚亦棠,几乎快要跪倒在曦津脚下。

    他泪流满面,无声地哽咽,狼狈至极,满眼哀求,任由谁去劝都无用,怀里抱着的是他生死未卜的爱人。

    那是他这辈子最绝望的时候。

    一群人在房内进进出出,化成好多道虚无缥缈的影子,抓不住,也看不清。

    直到天色初亮时,曦津才满脸倦色的从房中踏出。

    他踌躇了许久,像在犹豫,又像在衡量。

    他最后还是决定赌一把。

    不赌别的,他只赌澜聿。

    “亦棠,不是天族人。”

    曦津顿了顿,没去看澜聿的眼,只别开脸,才艰涩道:

    “……他是鬼族人。”

    “亦是澧渊的君主。”

    “弑仙之征,便是自他继位时起的。”

    澜聿木然的听着,却有些听不明白曦津的意思。

    弑仙之征,是三界浩劫,鬼族将士曾一度踏破天京,天界重创,败势将倾。

    直到万年之后,潜藏在雾墟的澧渊残部再次攻上天京,澜城战死沙场,其妻也在战中不幸殒命,只留下一个幼子,被神帝带回天京,亲自抚养长大。

    曦津没把话讲全,澜聿却陡然就懂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不言间昭然欲揭。

    如果没有弑仙之征,也许他的父母就不会死,他也会像元清弘燃一样,双亲都在,共享天伦。

    可是没有。

    那时天京内乱,援兵迟迟未到,澜城率领几千天兵苦守数日,在战场上身中数十刀,却落得个被众鬼活生生啃食灵躯最终暴尸荒野的下场。

    漪筠被抓入牢中,受尽折磨,最后拼死带着幼子出逃,却还是没能逃出那一片被无数鲜血染尽的黄沙,倒在风沙中,死不瞑目。

    该当如何,该当如何。

    曦津梗着嗓子,手紧握成拳,他知道这是澜聿永远都无法忘却的伤痛,太痛了,痛的他不知该如何自处,他只站着,很怔然地在听。

    “亦棠当年是迫不得已,他不得不这样做,他已经被逼上绝路了,他只有韬光养晦,才能杀了宁懿为他娘报仇。”

    “他在月华山强行转换了血脉仙躯,才得以在弑仙之征中重返天界,可这样做的代价,是他无法再承受鬼气的侵蚀,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出孤鹜山,也是因为这个。”

    至此,澜聿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嗓音哑的快要听不见。

    他听见自己问:

    “……弑仙之征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曦津摇摇头,骨节崩的很紧,良久后才轻声道:

    “那时,是硬抗过来的。”

    “弑仙之征是宁懿在位时就定好的,亦棠那时刚刚继位,无法更改长老院的决定,可为了月华山,为了他母亲的遗愿,他瞒着任何人,其中也包括我。”

    “被鬼气侵蚀的痛苦常人绝对无法承受,可他谁都没说,连我也是最后才知道的。”

    曦津眼眶泛着红,胸口堵得难受,他看着澜聿,话语里有乞求。

    “澜聿,别恨他。”

    “他比任何人都怕你恨他,他知道他有愧于你,亦棠说愿意放你走,他只求你别恨他。”

    澜聿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先是笑了,而后又掩面,笑了哭,哭了又笑,

    最后他瘫坐在门前,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失声。

    爱啊,恨啊。

    唯一能留住的,也全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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