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商量合约
秋风吹过,孩童的嬉笑声逐渐远去,干枯的落叶在地上刮出滋啦声。
陈之豪仿佛能预料到他要说什么。
但郁欢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沉默的抽着烟,一根接一根,然后丢掉燃尽了的烟,没感情的看着它摔落在枯黄的叶子上,从中间的脉络向四周扩散,烫出一片灰色的残骸。
“我曾经是有家的人。”
陈之豪脱口而出:“你现在也是。”
“不是,”郁欢抬头,看向陈之豪,这是他第一次卸下伪装,满目疮痍的否定着陈之豪。
“陈哥,抱歉,我没有办法和你做家人,”郁欢轻轻笑了一下,“我已经不是人了。”
“你在胡说什么?”
“你见过恶鬼吗?”郁欢后退两步,踩在将草坪围起的石砖上,单脚立起,摇摆不定的在空中晃着,幼稚的像个小孩。
“我见过,”郁欢缓缓直立起身,双手伸展保持平衡,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它每天缠绕在我的身边,从我的耳朵里钻进去,从嘴巴里钻出来。”
“当我接触人的时候,它告诉我不会有人爱我,所有的示好和帮助都是带着目的的试探。饥饿时送饭的人端着三菜一汤,它会告诉我‘这不过是别人吃剩下的,施舍给你不会浪费,还能赚点好名声’;疲惫时有人提供枕头,它会告诉我‘快点睡吧,睡着了就能被拉走卖个好价钱了’;痛苦时有人拍背安慰,它会告诉我‘啊,你个可怜虫,被骗了还要心存感激’等等。”
“所以渐渐的,我没有办法和人接触,产生交集。谁也受不了滥好心会被人惯上恶毒的名义。”
“当我一个人的时候,它们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摆出一张张比恐怖片还恶心的嘴脸,不断的跳着舞,让我加入它。”
“刚开始我的情绪很激烈,想将它们赶走,不过在旁人看起来,我好像神经了,所以被送去了更加专业的地方。吃药、吃药,每天不停的吃药,最后,这里,”郁欢停下脚步,抬手点在太阳穴,“这里已经不会思考了。”
陈之豪不由的回想起,他父亲将人背回来的那一天,正处青春期的男孩瘦瘦小小,只剩一副骨架子,双目空洞无神,不会说话,没有喜怒,坐在沙发上一整天都不会动一下。
“啊”郁欢仰起头,“如果可以一直那样就好了。”
“说什么傻话,”陈之豪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
郁欢踉跄了一下,扭头一笑,笑的陈之豪手僵在空中。
他从没见过,郁欢笑的这么如释重负。
“陈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病了,很严重,我已经无法和人产生羁绊,”郁欢直起身,“我苟且偷生的这六七年中,没有一天不被折磨,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不要劝我看医生,有用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在化妆师中称帝了。”
“凤梧现在的热度和业界名声已经是不可撼动的了,我工作的这些年,是在报恩,也是在赎罪。”“我每时每刻都在用最恶毒的心思揣测你们的关心和照顾,我担不起,也配不上,所以,就到这吧。”
大风吹过,陈之豪双眼通红的看着面前的人。
愧疚、伤心、愤慨,情绪杂糅一团,堵的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有点遗憾,我本来还想撑一撑的,但是一见到温景逾后,我的情绪开始不受控了,它越来越占上风了,这不太妙。”
“你想”后面两个字,陈之豪没说出口。
“嗯,我想解约。”郁欢松了口气,“你看,你犹豫的两秒内,我的脑海里已经冒出很多想法了。”
他肯定不会同意,他只想把你困在工作室里,消耗你的热度和名气。
他肯定会跟你提很多过分的要求,趁机敲诈一笔天价违约金。
他肯定会跟你撕破脸皮,将你曾经那些乞丐般的经历公之于众,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个进过精神病院的疯子
“你知道我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做,对吗?”陈之豪眼里带着恳求。
“嗯,你不会。”郁欢笑着。
陈之豪深吸一口气,腮帮子估了鼓,想在竭力遏制什么,半晌才哑声道:“好,解约。”
“但我有个条件。”
郁欢呼吸一窒。
“你和温景逾签合同的时候,我必须在场。”
郁欢蜷了蜷手指,偏头看着地上的枯叶,“……好。”
“你和他”
郁欢不太想解释,那是他仅剩的一道破烂残缺的光。
“就当我报恩吧。”
刺耳的电话铃响彻天际,划破了浓厚的沉重,郁欢从兜里掏出手机,一接通就听见对面的河东狮吼——“郁!!哥!!!”
郁欢将手机拿远了一点。
“你在哪!!!你!在!哪!!!”嗓音沙哑感情充沛,优秀的配音师听了都得竖个大拇指。
“怎么了?”
小岩抽噎道:“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个东西阴森森的盯着我,对我说他要吃了你,这样他就能变成你,一下子给我吓醒了,结果扭头发现你不在,我还以为噩梦成真了呜呜呜呜呜”
郁欢:“……”
陈之豪:“……”
陈之豪一把抢过手机,没好气的吼道:“瞎说什么呢你!”
“老老老老板?!”对面传来一阵丁零当啷,大概率是吓的掀翻了椅子。
陈之豪无语的摸了把脸,对着手机说:“去收拾收拾你哥的化妆间,一会有客人到访。”说着挂断电话,看向郁欢:“咱们回去吧,温景逾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
“嗯。”
路上,郁欢靠在玻璃窗上,眼里倒影着建筑飞快的倒退,思绪不知飘向了哪里。
陈之豪叹了口气:“一会签完合同,再去开点安定吧,突然停了几天,没事吧?”
“嗯,我也不是总吃它入睡。”
“跟在温景逾身边应该不会有大量的工作,你要是空闲太多的话…”
“没事,我会想办法。”郁欢抬起食指,无聊的绕着头发。
“有什么事记得跟我打电话,当然,不是白帮你的,你得帮回来。”
“好。”
“有空回来吃顿饭吗?”
“过几个月吧。”
“那…”
“陈哥”郁欢抬头看过去,对上后视镜里的眼神。
“行吧行吧,哥多嘴了,听点什么?”陈之豪一边问着,一边打开了车载音乐,不同于郁欢保姆车的古典音乐,陈之豪车里的全是当下的流行歌曲。
宋成洲的新歌前奏响起,郁欢一顿,“就听这个吧。”
“宋成洲的歌啊,他这新歌确实不错,你喜欢听他的歌?”
“之前听过而已。”
郁欢很少表露自己对圈内人的作品有什么喜好,除了会看温景逾的作品之外这还是第一次,陈之豪一个手抖,点到了单曲循环。
于是当郁欢踏进电梯的时候,他摸出手机打开音乐软件,把自己买的唯一一张专辑下载给删掉了。
会议室里,温景逾和秦观已经恭候多时了。
陈之豪打开,抱歉道:“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刚刚处理了点事。”
郁欢跟在他身后走进去,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秦观站起身伸出手:“没事没事,老板日理万机,可以理解。我是秦观,温老师的经纪人,咱们见过。”
“记得记得,请坐。”
秦观理了下西装,重新坐回座位,“咱们这个合同…”
“这个合同啊,我做不了主,得欢儿自己来跟你们商量。”
“啊?”秦观被他这一出整懵了。
温景逾看向郁欢。
“嗯,秦经纪人想签我的话,不需要签工作室合同了,”郁欢抬眸看向温景逾,“就在刚刚,我已经从凤梧辞职了。”
秦观:“???”
不是,这是整的哪一出啊?
温景逾换了个坐姿,身子微微前倾,一丝不苟的背头和金丝边框眼睛让他看起来多了些上位者的压迫感,他抬眼看向陈之豪:“我想和郁老师单独沟通。”
陈之豪犹豫,“这…”
“陈哥,让我们单独谈谈吧。”
你个小混球!刚刚怎么答应我的!
陈之豪瞪了眼郁欢,见他一动不动,最后败下阵来,恨铁不成钢道:“行。”
不等他出去,温景逾又看向秦观:“你也出去。”
秦观:“……”
行呗,就是把电灯泡赶出去呗。
两个人极其郁闷的出了会议室大门。
郁欢往后一靠,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温老师不介意吧?”说着点燃,薄唇一启,将烟嘴抿住。
温景逾皱了下眉。
抽烟的坏习惯,哪染上的。
“没有下次。”
郁欢吹出一口烟雾,“好。”
“我的要求没变,只签三个月。”
温景逾双手交握,撑在桌面上:“那不妨听听我的要求?”
“您说。”
“合同期间,我需要你的贴身服务。”
郁欢:“……”
郁欢:“恕我直言,我是个化妆师,不是个会化妆的贴身助理。”
温景逾慢条斯理道:“助理那是秦观干的活。你的任务不止化妆,日常服饰搭配,出街造型等,这些你应该可以做到吧?考虑到你暂时没有工作间可以使用,和我住在一起是一个不错的解决办法。”
郁欢:“……”
他提前解约明明是为了方便三个月一到立马离开,怎么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我要是记得没错的话,您马上就要进组拍戏了吧?”
“嗯,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留在片场候场补妆就可以。”
郁欢看向温景逾,英俊的男人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平淡的像是在谈一桩生意。
“哪怕您给了我偷懒的机会,我的签约费是不会降的。”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从来不是问题。”
郁欢轻嗤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内心止不住的想,如果你当初也是这么想的,我也不会
郁欢,适可而止。
另一道声音在内心里警告着自己。
你是来还清当年的情分的。
郁欢狠狠的掐了一下大腿,疼痛迅速让他冷静下来,刚起头的情绪一下压了回去。
“那我没有问题了,”郁欢淡淡道,“不过,我不需要您提前支付薪资,如果可以,我希望您在合约结束后在一笔结清。”
温景逾挑了下眉,“我可以询问理由吗?”
“我工作间的电脑可以用,尽快拟好合同签字吧,温老师。”郁欢起身,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扬长而去。
温景逾轻啧一声。
“还是一样的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