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谈
送走唐大头后，我仔细打量这本古书，书名由于时间长而变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清楚好像有个“墓”字。我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生怕一用力就把它弄地支离破碎。
这书上大多都是些古文，又有八卦太极之类的图画，和《阴阳墓行》的内容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这本书是详细介绍说明有关古墓的知识，我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
这时，我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就赶紧把书放到了抽屉里。
我爸进屋瞧见我惊慌失措的模样，就知道我定是藏什么东西了，我自知瞒不过，就把藏书的事儿告诉了他。
本以为我爸会就此批评我净看些邪门歪道的东西，谁知他看了两眼，就说多读书是好的，特别要读一些老书。说完便出去了。
没想到老头子思想觉悟还挺高，还知道要多读书。我琢磨着八成是没看到书名叫什么，要不然以他那脾气，铁定气地跳起来。
下午，外面一阵喧闹，我闻声出屋，看见门口聚集了一大堆的人，还有个貌似是队长的人拿着红头文件，在和我爸推推搡搡。
那打头的队长看见我，就大声嚷嚷叫我赶快出来。
我穿上衣服快步走过去，心里十分地愤怒，问道什么事儿需要这么大阵仗
那人指着我说道：“你这个封建迷信者，听人家说你藏有禁品”
我心想我靠，这不是在给我扣帽子回答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冷笑一声，随即大手一挥，几个人就冲了进去，我爸在屋里阻拦不得，坐在椅子上直叹气，门口也聚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我瞅见唐大头从人群里挤了过来，问我怎么了？我眼巴巴地看着他，嘴里哽咽得说不出话。
唐大头看里面的场面，估计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断地安慰我没事的。
这时，我突然想到那本书还在我屋里头，害怕事情闹大，赶紧跑回屋。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刚一进去就瞅见那人拿着这本书，在我眼前晃了晃说道：“好啊，果然就是封建迷信分子，来人！把他抓起来！”
我心想完了，这次真的是出大事儿了，刚回来两天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唐大头见状，跑到队长旁边苦苦求情，又说这本书是自己在城西算命老头那儿偷拿出来的。
队长一听，说道：“怪不得你也在这儿帮他说话，原来是共犯！把他也抓起来。”
于是我俩就被带到了文化宫，一路上人们都在围观，和当初我参军走的那天一样人多，只不过这次是不光荣的。
我骂唐大头真傻，非要惹火上身。唐大头却不以为然，笑嘻嘻地说那书本来就是他拿的，要定罪也是定他的罪，这叫同享福，共患难。
过了半晌儿，有几个人过来了，我心想完了，要被拉出去斗了，虽然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但还是感到十分害怕。
那人走过来说：“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去河南洛阳武颍村劳动，同不同意组织上的安排”
我和唐大头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只知道不用被斗了，就连连点头说同意安排。
由于刚刚神经紧张到极点，差点儿吓尿裤子，站起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我俩不禁笑出声来，等出文化宫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
我说这下总算是要一起同甘共苦了。唐大头搂着我的脖子说我们的革命友谊是不是该升华一下了
我推开他骂道：“去你丫的，要不是你那本破书我还不至于下放嘞，赶紧回去收拾东西。”
唐大头绊了我一脚便撒丫子跑了，我就在后面又追又骂，这家伙平时磨磨蹭蹭的，现在跑起来倒像兔子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我跟老爷子到了个别，但老爷子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一直在拍我的肩膀，说让我受累了。我说我在那儿表现得好，很快就能回来了。
就这样我和唐大头一起出发去了洛阳，跟我们一同去的还有个会计，叫石国宝，带个金丝眼镜，在车上也不说话，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听别人讲他是因为私底下发表了不正确的言论，被有心人记了下来，随后被人打小报告，无论怎么辩解也无济于事，最后也是下放到了洛阳。
我俩为他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想不到人从小就学怎样说话，长大后就得学如何闭嘴，真是天大的讽刺。
这洛阳山多，我们坐在车上一路颠簸，被晃得脑浆都摇匀了，唐大头捂着自己的嘴说：“老秦，这再不到地儿我就要吐了。”
而我也是头晕不止，不敢张嘴说话，生怕一开口就吐出来。
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了地方，我们赶紧跳下车呼吸新鲜空气，这才从刚刚半死不活的状态中缓过劲儿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黄土地，两旁种满了生机勃勃的树木，还有许许多多的山坡，以及一头驴……
司机说村里面距离这里还有些距离，这驴是你们的交通工具，你们一会儿就坐驴车进村。我瞧着这瘦不拉几的驴，心想它能拉动我们几个人吗？
我的忧虑是多余的，这驴看起来虽弱不禁风，但力气还不小，四根蹄子用力抓地，后退筋骨暴增，硬生生地就把这车给拉动了起来。
唐大头打趣说：“我们都应该学习驴的任劳任怨，吃苦耐劳精神。”
到村口后，村里人听说是首都来人了，都围在一起看我们，村长和村支书也都过来迎接，握着我们的手说一路上辛苦了，又问了问我们的情况，随后带领我们去住的地方。
三人被分到了一户大娘家，这位大娘家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不满八岁的小孩儿。村长说让我们帮她干点儿农活，下地里收割麦子。
吃饭的时候，大娘给我们端上来几碗饭，说这是“忆苦饭”，我们来的不巧，上午村里的生产队组织了忆苦思甜大会，今天一天大家伙都要吃这个。
忆苦饭全称就是忆苦思甜饭，顾名思义，就是为了让男女老少回忆旧社会带来的艰难苦痛，感叹新时代来之不易的幸福，饭越是难吃，教育意义就越好。
虽然吃起来味同嚼蜡，难以下咽，但确实起到了回忆艰苦岁月的作用，仿佛以前同志们吃不饱，穿不暖，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场景就呈现在我面前。
晚上，大娘拿来家里唯一的煤油灯，放到我们屋里，因为石会计有晚上夜读的习惯。
我问石会计你看的是什么书啊？石会计说是苏联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的《钢铁是怎么炼成的》。
唐大头又问石会计这书里面讲的是什么是如何炼钢铁的吗我说唐大头你能不能以后话少点，显得你真没文化。
唐大头嘿嘿地笑了笑，石会计给我们讲起了这书的内容，伴随着他磁性又助眠的声音，我只觉得眼皮子上下打架，不知不觉就慢慢睡了过去。
休息了一晚后，第二天我们便开始了劳动，石会计因为会算数，就被派往村办公室，而我和唐大头则是顶着太阳在地里收割麦子。
本以为这是个轻松活，没想到干了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浑身燥热，看着前面一望无际的麦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割完。我俩实在是累的受不了，就坐在地上休息了起来。
唐大头说：“真累啊，比在北大荒那儿还累，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你瞧人家坐在办公室，咱们却在这太阳底儿下流汗，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说：“你别羡慕人家，谁叫你不好好学习，咱们这叫与人民群众共患难，体验劳动人民的辛苦，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比忆苦饭更有意义。”
唐大头把镰刀扔到一旁，顺势向后躺了下去，随后像是被针扎到了一般，立马弹起身，嘴里骂道：“他妈的什么东西扎老子一下！”
我朝他身后看去，地上好像有个小东西被埋在土里，我起身拨开杂草，将其从土里刨出来，捏住一角提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个金螃蟹。
我大吃一惊，清理掉金螃蟹上的土，细细打量，钳子和蟹腿都是金子，两只眼睛是乳白色的宝石，蟹壳是一个大红宝石，瞧上面的花纹，琢磨着应该是唐朝的古物，放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唐大头两眼冒光，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抢过往嘴里一咬，说道：“李爷，咱发财了，这螃蟹可是金子啊。”
我说咱得把这金螃蟹上交。唐大头不肯，说这么好的东西上交了多可惜，倒不如自己留着。
于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想啊，咱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到这儿的不就是因为这些是封建时代的“四旧”嘛，所以对于我们来说，它们就是敌人，俘虏敌人了应该怎么做应该把敌人交给上级领导处置。”
唐大头抿了抿嘴，这才同意，路上我又特意把金螃蟹留给唐大头保管。
回去后我找到村长，说唐大头在田地里发现了“四旧”要上交。
唐大头摸索着裤兜迟迟不上前，直到村长走到唐大头面前，唐大头这才依依不舍地从口袋里拿出金螃蟹交给村长。瞧他的模样，那是一百个不心甘不情愿啊。
村长拿着金螃蟹左看右看，直呼这是个精美绝伦、价值连城的宝物啊，连连赞扬唐大头，说要给唐大头记大功。
唐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眼神儿透露着心酸，又透露着无奈，只有我明白他心里还是惦记着那金螃蟹嘞。
晚上村长把我们叫在一起吃饭，开了一坛自己酿的粮食酒，又炒了一只土鸡，说我们今天辛苦了，特别是唐大头，都多吃一些。
我跟石会计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唐大头倒不以为然，化悲愤为力量，左手一个鸡腿，右手一只鸡翅，吃地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村长老婆看唐大头吃地香，认为他是认可自己的手艺，便笑呵呵地给我们倒上了酒。我们拿起碗碰了一下，便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这粮食酒劲儿大的很，一碗顶二两老锅头，如同《水浒传》里的三碗不过岗，三碗下肚竟感到有些微醺。村长借着酒劲儿，便给我们讲起了故事来。
村长说他年轻的时候在镇卫生所上班，这年从东北调来了一个姓刘的干部，性格直爽，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县里面有个姓张的女主任，是从基层上来的，文化水平不高，她有一句口头禅叫：“只要你按毛主席的话做，出了事我担责。”
有一天张主任来卫生所视察，刘干部给张主任汇报工作，但有一项工作因为风险高没完成，张主任就说道：“就算有再高的风险，只要你按毛主席的话做，出了事我担责。”
刘干部因为中午吃饭喝了一点小酒，便脱口而出道：“我既然都已经按毛主席的话做了，哪还能错这还用你负责个蛋球！”
张主任一听，满脸尴尬，从此以后再也不把那口头禅挂到嘴上了。
我们一听完都哈哈大笑起来，石会计也笑得合不拢嘴，特别是唐大头，笑地差点被噎到。
气氛渐渐热闹起来，石会计话也多了起来，也给我们讲起了他之前的故事。
石会计还没到北京工作的时候，曾在天津一个叫东方餐馆里兼职，老板是四川人，总是在柜台那儿摆上自己母亲的遗像。
半夜，石会计被尿憋醒，出来解手，余光中瞟见柜台那儿好像有东西，又发出沙沙的响声。
石会计壮着胆子悄悄摸了过去，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女服务员蹲在地上。
石会计拍了拍女服务员问你蹲在这里干什么那女服务员发出沙哑地声音说自己饿了想找点吃的。
石会计这才松了口气，可又发觉不对劲儿，这人年纪轻轻的声音怎么跟老婆子一样
这时石会计又注意到那柜台上的遗像怎么只有相框没有人像就在石会计懵逼之际，那个女服务员慢慢扭过头，在月光的照射下，那竟是一个长着猫脸的老太太，嘴里还叼着一个死老鼠，这一下就把石会计吓晕了过去。
等石会计再醒过来，睁眼一看自己竟躺在杂物间里，出来一看遗像完好无损的摆在那里，也没有什么猫脸老太，一切都是一个梦。
大家伙儿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唐大头见大家都讲起了故事，便说道：“说到天津，那我也给大家讲一个我跟李田在天津的故事吧”
我一听，赶紧在桌子下猛掐唐大头的大腿，唐大头感到疼痛立马便从酒劲儿中缓了过来，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唐大头看着大家期待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我见状只能提其解围：“其实就是这家伙在天津那儿迷了路，没注意路上有个大泥坑，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我表姑问他怎么弄的，他非嘴硬说是过路汽车弄的，是不是唐大头”
唐大头连说是是是，大家伙顿了一会儿，又都笑了起来，村长在这欢声笑语中慢慢合上了眼，睡了过去。我们和村支书老婆一起把他安顿好，便回去了。
路上石会计晕晕乎乎的，路都走不成，我和唐大头又是背又是架，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带了回去。
我对唐大头说：“咱在天津那事儿可不能乱讲，万一要是再出啥问题了怎么办？”
唐大头说：“怪不得老话说酒后吐真言嘞，嘴还真就是控制不住，以后可不能饮酒误事嘞！”
唐大头就是觉悟高，一点就通，我夸赞了他一番。
唐大头又问：“李爷，那次咱在天津那儿是遇见什么了啊？我都忘了。”
我说：“瞧你这记性，怎么着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